他将这个奇怪的礼物丢到桌上,紧挨着陈自祈送给他的那些书本。
书本占据大部分区域,眼下多出一个异类,与其书香格调实在不搭。
然而小猫不讲究这些。
陈自祈的礼物都堆积在那,逐渐也成为习惯。
大多是一些书籍,古今中外都有,也算是他自己的爱好,他喜欢读书,就给自己养的小猫也培养这样的兴趣。
面容昳丽的青年捧着书,认真给小猫念着书本上的故事,大多在临睡前,他在昏黄的灯光下讲:“很久很久以前……”
这是每个故事的开端,陈三愿捧着脸,趴在床沿边,一下一下点着脑袋。他身上还披着一件厚重的毛毯,或许白色的,或许是米色的,陈自祈为他买的,更衬得他白皙,在灯光的映照下,愈发透明。
陈自祈摸着他的脑袋,道:“好好听。”
他在让自己不要走神,专注于听讲。他的掌心揉搓小猫的脑袋,又捏着他的耳朵,将他收入眼底,再露出一个笑来。
这个笑不带有一点阴郁,将他面上的阴霾也一扫而尽,显得那样静美。
陈三愿并不理解笑容的含义。
青年为他送的礼物如此,书籍,或是漂亮的衣服。
衣服五颜六色,做工精美,却从不过问陈三愿的意见,但青年的眼光从未出过错。
那些都是很舒服很漂亮的手工艺品,陈三愿盯着镜子里的自己,一身白色的睡衣,也显得那样温顺乖巧。
闭上眼,即将入睡前,他觉得自己好像忘记了什么。
想了一会,才想起来今天的作业还未完成。
为他布置作业的人去了哪里,他并不知道。刘阿姨也没告诉他。
他获知消息的来源只那几件,人类复杂的情感他无法彻底参透,只是觉得不太舒服。
额头有点烫,或许是发烧了?他并不知道,体温还是正常的,只是头疼。
他在那片朦胧的黑暗里没有见到往日的恶魔,那只折磨他的梦魇好像忽然消失了,就像是从未出现过。
他以为终于能做个好梦,就像眼睛一闭一睁,就是第二天阳光明媚的日子一样。
然而当他渐渐入梦,看见一个浑身是血的孩子在哭泣。
他哭得好惨,近乎号啕大哭。
陈三愿没有过去,他不太能理解哭泣这样激烈的情感宣泄方式。
因他自小独身一人,从一个无人在意的小透明变成一只猫,已经算是世上最伟大的进化啦!
如何能叫他多此一举,去看别人彷徨无助的人生,那又与他无关,既不属于他,也无法给予如正常人那样宽和的慰问。
于是他只是静静站在暗处看着,看着这个孩子崩溃。
他的脸不怎么能看清,上面都是血污,脸上皱成一团,变得皱巴。
好邋遢。
他想。
他不喜欢血腥味,就想转身就走,然而即便脚步声轻微,也引起旁人的注意。
孩子终于发现他,他的目光投射过来,张了张嘴:“啊……”
陈三愿停住脚步,身后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一个小孩将他紧紧抱住,血迹尽数抹在他的衣服上,陈三愿垂目望着他。
小孩顷刻间变成了大人模样,将他拆吃入腹。
他的眼睛变成一座常年未化的冰山,近乎将他冷藏,他的眉头不像往常蹙起,变得平坦,如此温和,好像变了一个人。
他的声音也轻柔,“陈三愿。”
陈三愿抬眼看他。
他认得这个人,就不挣扎。
他温顺得垂下脑袋,想要让他摸一摸的自己的脑袋充做见面礼。
然而那人不在意,他似乎露出一个笑,又或许是自己看错了。
他抱着自己。
紧紧的,好像一辈子也无法分离。
他说:“等我救你出去。”
陈三愿不懂自己缘何要出去。
他正要询问师长,询问这个向来冷漠的男人缘何如此热情,在梦境里剖心,要将他拯救。
他又不理解男人,又不理解拯救的含义。
只是男人从未做过伤害自己的事情,虽然冷漠无情,可是他似乎是个很好很好的人,这样一个完美的人类样本竟不能让他钻研,实在是可恶。
他拥抱恶魔,恶魔将他吞入腹中。
他拥抱男人,男人亲吻他的眼睛。
这双一切罪恶的开端,如果它生得寻常,不好看,也不引人注目,那么做一个徘徊游离于群体的人又有什么关系?
陈三愿静静站在原地。
身后,那只恶魔果然出现。
他生得那样漂亮,近乎耀眼,势必要将他拖入深渊。
他的怀抱令小猫窒息。
陈三愿睁开眼,刘阿姨望着他,手上还维持着盖被子的动作。
她面上确实一点表情也没有,只道:“不要怕。”
陈三愿摇头。
他没有怕。
“做噩梦了?”
陈三愿没有回答,他摸到了头顶的汗水,那些咸湿的东西令他觉得不舒服。他有点想去洗澡,或是擦去脸上的汗水。
于是他道:“哥哥呢?”
女人一顿:“没有回来的讯息。”
陈三愿低下头,“哦。”
他又瘫软在床上,就像又变回了一只无精打采的小猫。
他又摸到自己的尾巴,像在摸自己的另一条生命。
女人要转身离开,关上门前,听见屋里传来一阵赤脚在地上奔跑发出的沉闷的声响。
在合上门前,她余光瞥见一个单薄的身影跑到角落里,举起一只崭新的游戏机。
如同猫咪发现逗猫棒,那样的好奇。
……
陈自祈治疗到最后一个阶段,窗外一年四季都看了个遍,他额前的碎发也显得有些长了,遮着眼睛。
白荷来看望他,每来一次都是那副欲言又止的模样,陈自祈不搭理她,往往在她开口前似笑非笑道:“我要休息了。”
如此几番,白荷似乎也放弃了,往后再来只是坐着为他削几个苹果,或是梨子,在床沿边端坐到徬晚,再起身,彷徨道:“早点休息。”
陈自祈看她一眼,好像礼貌:“知道了,妈妈。”
白荷匆忙离开,背影彷徨。
宋束仿佛如人间蒸发,再也没来一次。
陈自祈勾起唇角,极为满意这个结果。
治病过程中,其实需要适当的休憩,然而他一天到晚,总是盯着手机看。
谢冶
曾好奇询问他,这个生得格外娇艳的男人苦恼皱起眉,道:“你在看什么啊?”
好像真在好奇。
作为这间病房的常客,他是陈嘉润特意邀请来的客人,陈自祈与他并无什么交际,然则陈嘉润嘱咐过要好好待他,字里行间都是要交好的意思,即便陈自祈再如何任性,也无法阻挡他进出病房。
于是他只轻描淡写道:“小猫啊,你不是养过?”
谢冶笑了,手中把玩的游戏机也放下来,扭过头道:“又是小猫啊?”
“嗯。”
“这么喜欢啊?”
陈自祈皱起眉,觉得这个对话极没营养,“你不是养过。”
“这不是好久没见了,”谢冶笑道,“不知道他还记不记得我了。”
“你呢,养的猫就不担心他不记得你了?”
陈自祈捏着手机,想起前段时间那个匿名对话,他抿了抿唇,忽而又笑:“不会。”
一只家养猫,浑身上下都是他给予的,如何能脱的了干系。
谢冶也笑,“猫又不认主,各凭本事罢了。”
陈自祈舔了舔上颚,目光扫到他的游戏机,看了几眼:“你换机子了?”
扫了几眼,又道:“这么老旧。”
谢冶显摆手中游戏机,“旧机子就和旧人一样,回味甘甜。”
陈自祈难得点头:“没错。”
想起照片里那人被他弄走,心底一阵舒坦。越看身侧这青年,越顺眼。
坦白来讲,陈自祈倒不讨厌这个父亲强塞过来的优秀人才,这人显然很会讲话,长得也不丑,情商高,不会令他觉得难受。
除却前些天没来,后面这些天准时准点来病房看他,也不说什么废话,就坐在床前沙发上打游戏。
比那些动不动就冲过来和他攀亲纠缠的好多了。
他们间的关系自那日谢冶主动搭话递游戏机开始,渐渐微妙得变成了半个熟人。
这天,谢冶照理打完游戏,抬头一看窗外,天色已经泛起晚霞,他瞧了一眼就收回视线。
将游戏机装到自己的背包里,他起身,慢慢踱步走到陈自祈面前。
“五点了。”
陈自祈没有抬头,照理道:“嗯。”
然而身影的主人并未像从前那样转身离开,而是从口袋里拿出一张卡片。
陈自祈抬眼,扫了眼那张名片,几个正楷大字印在上面——
谢家小少爷回国庆宴。
时间正是在一个月后。
陈自祈挑了挑眉:“回国?”
“想家了嘛,”谢冶笑道,“回去看看。”
养子当成这样也算是奇迹。
陈自祈似笑非笑:“这么急?”
一个月后正是他动手术的日子,手术完也要休息一段时间。
他道:“我可赶不上。”
谢冶好像笑了,唇角有点弧度,“早点回去,以免夜长梦多。”
陈自祈斜眼望他:“夜长梦多?”
他状似苦恼,“小猫许久没见了。”
“作为前任主人,我实在担心他认不出我来。”
“毕竟,我曾与他相处那么融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