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三愿趴在床沿边,懒散地翻看手中的画本,一只手则闲下来,摸了摸耳朵。

  莫名发烫。

  他将这个发现告诉正在厨房里忙碌晚餐的刘阿姨,目光若水,氤氲水色:“我生病了吗?”

  他的声音轻微,尽管依旧没什么起伏。

  女人放下手中忙碌的工作,抬头看他一眼,目光自少年白皙的手指延伸到被手指捏在指缝里的耳尖,小小一只,透着烂熟的桃红。

  “耳朵热了,是有人想,”女人道,“这是有人在挂念你。”

  谁呢?

  他静静望向女人,用自己这双清澈的眼睛询问。

  刘阿姨只思考一瞬,便称职道:“大少爷一直很想念你。”

  陈三愿望着她的眼睛,许久,才缓慢眨了眨。

  “哦……”是哥哥。

  他并未进行接下来的仿若废话一样的询问,也并不究根问底,为何想念却从不联系,不给他打电话,也不见他一面。

  他知道哥哥在治病。

  懂事的小猫翘着尾巴,绕着茶几客厅走了一圈,最终放弃挣扎,灰溜溜回到了二楼的卧室。

  嗯,就勉强当作是有人在思念他。

  尽管,小猫并不懂思念的含义。

  ……

  南部,汽车能行到的最偏远的地区,齐延带着简陋的行李箱下了车。

  位置实在太过偏僻,整辆公车上只载了他一位乘客,身后司机打趣,笑着问:“回老家呢?”

  青年淡淡应答:“回来办件事。”

  灰蒙蒙的天没有一丝光亮,昨夜才下了一场雨,地上满是潮湿的水坑,村里人也并不讲究,到处都是泥潭。

  像沼泽一样,一路蔓延到道路的尽头。

  这座村庄的清晨惯常是由鸡鸣吵醒,勤劳的男人或者女人在天未亮前就起身,沿着道路两侧慢慢挑着担子往前走。

  其中一个女人生得矮小,落在了最后,她的头发乱蓬蓬的,显得有些杂乱,几乎遮住了整张脸。

  “小延。”

  待到女人终于千辛万苦走到村庄门口,村牌下面,却站着一个高挑的青年。

  他生得俊俏,模样却显得冷峻,浑身弥漫着寒气,实在令人不敢靠近。

  女人认出来他,轻声叫着他的名字:“小延。”

  青年侧头,上下打量她一眼,既未笑,也没露出其他什么神情。

  只是轻声道:“姑姑。”

  他的声音淡淡,“我爸呢?”

  女人一愣,先是往青年背后望了一眼,旋即又扭头,朝着四周观察,最后才靠近一步,压着声音道:“小延,再怎么说,他也是你爸,你真要……”

  “他在哪?”

  青年打断她的话,“我有些事情找他。”

  女人顿了顿,眼底含了点水光:“你先答应我,你们父子之间不准动手,不准……”

  青年终于露出一个笑,笑容堪称璀璨,比朝阳还要晃眼。

  “您放心,”他慢条斯理,“我只是与他聊聊。”

  烟雾缭绕的暗室里,伸手不见五指。

  大多是烟味,地上也有随口吐的痰,粘在墙角,或者水泥地上,凝固成一团。

  大约一百多平米屋子却站满了人。

  房里正中央跪着一个男人,瞧上去四五十岁的模样,嘴角和额头都肿了大包,青紫布满脸颊,令他原本面上的横肉愈发滑稽,俨然成了猪头。

  男人跪在地上,其余各个角落均站着强健的青年人——大多是在二三十岁的年纪,将他围困在中间,无法动弹。

  “再、再给我一次机会,再给我几天,我一定……”

  男人跪坐在肮脏的水泥地上,面目惊恐:“我马上,不,明天,或者后天,我一定去把那小崽子抓到,你相信我,他身上一定有钱,一定能还掉……”

  领头坐在椅子上的男人摸了摸下巴刚冒出头的青胡渣,笑得格外无奈:“八万块你欠了多久?数过么?”

  男人瑟瑟发抖:“四、四个月。”

  听闻此言,坐在椅子上的男人露出一个堪称慈和的笑,望着地面上滑稽的肥硕胖子,“明天,可是你说的。”

  “若是还和从前一样耍我们……我就砍掉你一条手。”

  “你放心,我这个人很仁慈的,右手你还要赌,就换条左手好了。”

  “你自己掂量掂量。”

  男人慌乱点头,再不顾四周乍起的,带着嘲弄的尖利笑声。

  待他终于出了门,走到泥地上,还未松口气,远处,却传来一道女人的叫喊声。

  喊声轻柔,怯怯的,实在不怎么好听。

  他恶狠狠抬起头,粗声粗气应道:“喊魂啊?”

  因由心情不好,他并未仔细观察,四周莫名的寂静,以及女人身后不远处,走来的身材高挑的青年。

  他的脚步平缓,如同他这个人一样,做什么总是游刃有余。

  他面上好像带着笑,也可能没有,女人扭头偷看他,几次要张口,却在瞥见那双淡漠的眸子时失言。

  这个孩子外出的时间太久,令女人近乎遗忘他的本性。

  其实是一个很淡漠的人。

  尤其于亲缘如此。

  不过,这也确实怪不了他,毕竟……

  男人粗声粗气的声音传来,令她一哆嗦。

  “哥,是我。”

  “什么事?”

  “有人找……”

  然而,还未等她把话说完,齐延露出半张脸。

  他慢条斯理走上前,先是上下打量一番男人面上的伤口,询问:“又欠了多少钱?”

  男人看他一眼,火气正需要个出气口,这一瞬间竟遗忘了岁月,以为还和从前一样,正要抓住青年的袖子朝着屋内呼喊,然而,正当他吐出第一个字时,齐延将早已准备好的布条塞进了他的嘴里。

  “你……呜……”

  青年望他一眼,露出一个笑。

  因他惯常是不笑的,物以稀为贵,男人一瞬顿住。

  旋即,一个带着十几年怨恨的拳头砸在了他的脸上。

  女人在后面嘶嘶吸气,劝阻的话却在看见青年的神情时停顿下来。

  “再让我看见你出现在我面前,”青年清冽的声音响起,“我就把你关进院子。”

  男人眼眶酸痛,近乎睁不开眼,“你,你这个……”

  “精神病院的费用很高。”他侧过头,平静望着男人在地上扭动,蜿蜒的血水流到自己的脚下,他移开了目光,看向了不远处被乌云笼罩的太阳。

  “希望你不要辜负这笔,昂贵的费用。”

  男人你你了半天,最终一口气未喘上来,两眼一翻,终于晕倒在泥地。

  ……

  齐延换了一身衣服,去见了母亲。

  医院里的消毒水味掩盖住他身上的血腥味,母亲望着他,瞧了好一会,才道:“你今天怎么回来了?”

  青年坐在床沿边,削着手上的苹果,闻言手中一顿,“不干了。”

  “那么好的工作……”

  母亲为他惋惜,摇头,又咳嗽两声,“怎么会不干了?是你自己辞职,还是……”

  话虽如此说,但眼前这个孩子自小到大的为人处世如何,自己又怎么不清楚,万事都能交上一百分的答卷。

  这样优秀的孩子,怎么会被辞退。

  她猜想是青年隐瞒了什么,于是观察他面上的神情,许久,才像是新奇道:“小延,你很不开心?”

  青年一愣,抬眼:“没有。”

  母亲望着他,深深的,忽而又移开目光,笑道:“你从小到大,不高兴的时候就皱着眉。”

  “你才多大啊,多笑笑。”

  青年应答,“嗯。”

  随手将苹果递给母亲,他起身,“时间快到了,医生马上来做检查,妈,我出去一趟。”

  他站在走廊处,贴着墙壁,渐渐出神。

  医院里的哭喊声远比这世上的任何一个角落要多,交织在一块,成了人间炼狱。

  齐延很想抽一支烟,虽则他并不常抽烟,但借烟消愁确实是个好方法。

  昨夜,医生将他叫进办公室,告诉他:“关于治疗上的一些问题……你的母亲不怎么配合。”

  他道:“先前病患病情一直拖着,不肯参加手术,现在尚属前期,但也不能马虎,你们做子女的有空帮忙劝劝……”

  齐延下楼,点燃一支烟,塞进嘴里。

  自顶尖学府毕业后,他还未因钱财烦过心。

  治病要钱,住宿要钱,衣食住行,哪里都要钱。

  然而这世上的钱都要积累,如何才能寻到那样快的来钱方法……

  他眼前掠过一道身影,轻快得,将他的心脏牵动。

  他闭上眼,良久,吐出一口气。

  他掀开老旧的翻盖手机,看了一眼时间——中午两点。

  那只小猫应该在睡觉。

  希望是个美梦。

  找工作,于他这样的样貌学历而言着实不难。

  然而找一份短期内来钱快的工作,实在是有些为难人。

  他没有耐心去等待长期投资,在报刊亭里翻着最新的报纸,一目十行扫过一片招聘信息。

  很快,一条讯息映入眼帘。

  如同惊石落水,掀起一阵波浪。

  谢氏集团小公子归国宴会,诚聘多位广大外表出色、掌握多国外语的青年(不限男女)作为侍应生,负责招待往来客人,端送酒水……

  后面一连串赘述,他并未耐心观看。

  目光紧紧盯着下面黑体加粗的一段话——薪酬日结,三万。

  【作者有话说】

  没错,又是修罗场QwQ