猫要如何报恩,齐延暂且不知,他拧起眉,望着怀里虚弱蜷缩的少年,目光落在他的眸子,那双浅棕的眸子因运动产生波澜,水光潋滟。

  他惯常讨巧的尾巴藏起来,向下垂落,仿佛奄奄一息。

  少年逃得仓促,身上只着一件纯白的睡衣,长衣长裤,布料再好却也挡不住夜晚寒风侵袭。

  “齐延。”

  小猫露出一双眼睛,声音小小的,好像会被风吹走,那样脆弱:“你好烫啊。”

  这么害怕,还是冷静,冷静得用那双眼睛看透他的狼狈。

  无法共情,不能理解。

  不关乎己身的冷漠。

  这座高岭之花好像这时才有了一点冰冷外的情愫,尽管很小,但是小猫还是发现了。

  他们躲藏在通往花园的碎石子路旁,一个小小的花坛后。

  花坛里栽种着许多白色的花,齐延并不清楚这些花的名字,他只嗅到了自它们身上散发的香味,一点一点,近乎将他吞噬。

  热气腾腾的汗珠从额头滑落,没入潮湿的泥地里,手指微微收紧,抱着少年的姿势僵硬。

  夜色弥漫,隐晦的情愫开始氤氲。

  陈三愿又要说话,他的唇上下开合,带着不适宜的冷静:“你好烫。”

  这是叙述。

  他又重复了一遍。

  青年依旧没有说话。只是低低喘了两口气,目光却不受控制低垂——

  他分明看见少年柔软的唇,是烂熟的桃子。

  微微张合,仿佛渴求采撷。

  这些隐晦的,不能见人的想法蓦然出现在脑海中,却像是生根发芽,如同菟丝花一样,紧紧缠绕他心底坚定的树根。

  在这样孤立无援的地带,少年还在全心全意依赖他。

  这样不好。

  齐延侧耳听道路两侧的声响,直到周遭再无一点脚步声,再起身。

  他正要顺手将少年放下,让他好好站着,如此就不会掀起那些莫名的遐思。

  然而小猫抓住他的袖口,抬起头,露出一双眼散着柔光的眸子:“我要走。”

  青年替他系好因奔跑凌乱散开的扣子,“马上带你回去。”

  尽管齐延并不知晓少年为何会突然出现在自己面前,但那扇窗户实在太过危险,若是自己没有出现,那……

  事情不敢细想,存在就已经极为荒唐。

  他又看向小猫的眼睛:“刘阿姨去了哪里?”

  小猫摇头:“不知道。”

  “为什么会出来?”

  “有人追我。”

  青年一顿,他看向少年,少年也歪着脑袋看他。

  他的头发全被汗水淋湿,显得狼狈。

  “我不要回去。”

  小猫轻声说:“他们会抓住我。”

  这个夜晚如此漫长,并且荒谬。

  小猫说:“齐延。”

  他叫他的名字,并不特殊,既未笑,也没有多余的情感,就像是叫这世上任何人的姓名。

  可是他道:“带我走。”

  小猫终于要远行。

  离开这座金丝编织的牢笼,去往自由的世界流浪。

  世界如此庞大,小猫跌跌撞撞,一点也不认识路,于是他要找个领路灯,为他照亮前行的道路。

  闻女士说过,小愿是绝顶聪明的孩子。

  果真如此。

  晚宴进行到后期,已经没有多少清醒着的人,几个侍应生躲在角落偷懒,吃着手中瓜果,望着四处纠缠的男男女女。

  齐延将制服换下,其中一个侍应生望向他,好奇道:“你刚刚去哪了?”

  齐延侧过脸,瞥了他一眼,“卫生间。”

  那人还要继续询问,却被身边人拉住了手,只好眼睁睁望着青年离去。

  “你拉我干什么,我还没问清楚呢。”

  “嗳,你傻啊,没带眼睛吗?看不出来,还闻不出来吗?”

  “闻什么……”

  “你是说,他中药了?”

  “你认识那药?”

  “之前见人中过。”

  “药效如何?”

  男人想了想,“烈性药。”

  甚至还能以气体传播。

  这位高岭之花今夜可不好捱,男人笑笑,旋即抛却脑后。

  左右,与他无关。

  陈三愿坐在自行车上,黑发在夜里飘荡,他嗅到一股清新的味道,有些像泥土的气味,又有点像露水。

  夜色已深,伸手不见五指。

  齐延前行的时候没有说话。

  或许是太冷了,陈三愿不自觉想要靠近温热的来源,他的手摸到青年的腰,想要抓紧了他的衣摆,然而道路颠簸,他猛地向前栽倒,再次嗅到那股清雅的皂香。

  好像闻女士的味道。

  他想起闻女士,就更加贴近青年的身体。

  闻女士是个好人,与她相像的青年一定也是个好人。

  尽管他不知道这位好人要带他去到那里,但外面没有多少人,陈家在郊区,夜晚,只能听见动物虫子,还有被微风拂过花草莎莎的声音。

  身后,那座寓意富贵的住宅离他远去,渐渐变成了一个黑色的小点。

  齐延终于寻到一家便利店,在临近市区的一个拐角,他叫少年跟着他身后,把头低着,不要抬起来。

  他说这话的时候解释:“外面不太安全。”

  他望着这张脸,纤弱的小兽点点头,漂亮的眼珠子像两只玻璃球。

  夜晚确实不太安全。

  陈三愿赤着脚,不敢踏入这个灯光耀眼的小小屋子。

  齐延说,这是便利店。

  他不知道便利店是什么意思。

  虽然书本上说过。

  但是他没见过。

  他不喜欢光亮,想要站在门外。

  齐延垂目望着他的脚,指头蜷缩在一块,白嫩的脚背被割了许多伤口。

  许多细小的伤口,不能叫人多看。

  齐延伸出手,半弯下腰,像是幼儿园的院长,那样耐心,“过来。”

  这个冷清的门店没有客人,收银台处只坐着一位大约三十岁的女人。

  她并未向这只古怪的小猫投来好奇的目光,她正聚精会神刷着手中的视频,头也不抬。

  齐延的手掌那样宽大,近乎有小猫脸那么大,他的声音今夜异常温柔,或许还很有耐心,为什么?

  他又眨眨眼,望着齐延,又望着这只象征邀请的手。

  脚向前轻轻一跨,越过了便利店的大门。

  温和的女声响起:“欢迎光临——”

  不像是人发出的声音,他抬眼,悄悄观察正垂着脑袋的收银台上坐着的女人,她还是没有抬头。

  那是哪里发出的声音?

  他看向齐延。

  齐延也望着他:“电子合成音。”

  新名词,小猫还未学过。

  他点点头,收回无处可放的好奇。

  “脚疼吗?”

  “嗯。”

  齐延弯腰,将他从地上抱起,轻轻放到了便利店的一张塑料凳子上。

  他说:“坐好。”

  陈三愿望着他的眼睛,歪了歪头,困惑道:“去哪里?”

  齐延没有说话。

  他快步走到日常生活用品区域,在最底下的那一行寻找到合适的棉拖鞋。

  再走到前台结账,及至回来时,陈三愿依旧保持困惑的姿态。

  青年将棉拖鞋的标识撕下来,从口袋里拿来一张纸巾,替他擦去脚心走路或者奔跑沾染上的灰尘。

  旋即,在少年无法理解的目光中,替他穿上棉拖鞋。

  他的手指触碰到少年冰冷的脚,冻得发僵的脚拇指。

  少年有时候是会莫名其妙,一点苦都不能吃,会露出那样楚楚可怜的姿态,然而很多时候,他又像是什么苦都能吃了,从一只娇弱的小猫变成了一个凉薄的少年。

  仅仅是在一念之间。

  “还疼吗?”

  青年问。

  “疼。”

  疼痛又不仅仅因为寒冷。

  那些伤口确确实实存在。

  齐延勾着他的小腿,将他拦腰抱起,像抱着一只小猫。

  收银台的女人终于抬起头,只来得及看见少年长长的黑发,像是一条温顺的尾巴。

  勾着青年的小腿,在他发烫的胳膊上蹭来蹭去。

  随着时间渐渐,青年身上的火气并未随着夜晚的凉风降温,反而愈演愈烈。

  他将少年放到自行车的后座上,再次上车。

  这次他并未行驶太久。

  目的地落入眼帘。

  郊区里不止有避世的富豪,大多数的郊区有数不清的贫民窟。

  所幸,深夜,没叫少年看见那些污秽的现实。

  他将老旧自行车辆停靠在一楼,正要牵着少年上楼。

  却见他向后一退。

  “脚疼。”

  他笨拙地伸手用指头勾起唇角,妄图露出一个笑,然则还是失败。

  “脚疼。”

  他伸手,带着暗示的动作,要青年将他抱上去。

  齐延的怀里揣着一只没什么常识的猫咪,回到了出租房里。

  这是他临时租住的屋子,因为便宜。

  小猫露出一双眼睛,静静观察这间简陋的屋子。

  屋子很小,却五脏俱全,厨房卫生间连着卧室,也只有大约三十平米。最宽绰的地方就是卧室,一张双人床占满了这间狭窄的屋子。

  齐延将少年放到床上,正要转身,却听见身后传来一阵细碎的声响。

  他扭头,正要看清什么事。

  少年抱着他的枕头,散着飘飘黑发,眸子清清,像是一只乖巧至极的家养猫。

  “齐延,”他道,“一起。”

  一起什么?

  齐延的额头发烫,不知道是什么原因,在屋外刻意压制的那些燥热竟重新占据他的理智。

  困兽煎熬。

  如此艰难。

  他似乎失去了四肢的支配权,慢慢走向少年,又静静低下头,望着他的眼睛。

  他黝黑的眸子下端着炽热,不太能看清。

  少年同样静静望着他。

  声音清冽,却浇不了火。

  “你好烫。”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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