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三愿赤脚坐在床上,手中抱着散有温和皂香的枕头,枕头算不上柔软,比不上陈家的高档定制,然而陈三愿不讨厌。
闻女士早早下的结论,这个孤僻的怪胎并不是多么讲究的小孩。
时至今日依旧见效。
小猫对于外界的要求仅仅是浅薄的衣食住行,外赠一间无人打扰的房屋,如此,就足够。
又因由闻女士的教导,他如同猫咪报恩那样,提醒这个深陷苦火无法自拔的青年:“你生病了。”
像晚霞的红,那样耀眼,近乎融化了这座冷漠的冰山。
好天真一只小猫。
青年慢慢走向他,他的脚步并不重,穿着拖鞋,哒哒。
他的眼睛好黑啊,一动不动望着他,像要融入这片浓浓夜色。
就连手也变烫了,破天荒摸到小猫的脑袋,摸到他因逃离变得凌乱的碎发,顺着这些零碎的头发,摸到他柔和的尾巴……那样长一条尾巴,乖巧得耷拉在身后,任凭他人揉搓。
如此乖巧。
然而齐延垂目,依旧看见他清冷的眸子。
有时候人会产生幻觉,比方说,在极端渴求的阶段,会想起许多许多被遗忘的小事。
他望着少年,声音略沉,又像是真在困惑:“为什么,你是一只猫?”
小猫认真想了想,抬起头,“哥哥问我,喜欢猫还是喜欢狗。”
“你的答案是猫?”
小猫说:“小猫可以藏在屋子里,不必出去。”
齐延好像露出一个笑,好像又没有,夜色太暗,什么都看不清。
只听见他的声音隐隐,仿佛要融入夜色:“可是小猫不自由。”
陈三愿抬起头,这张白净的脸露在月色下,面上还是没什么起伏,眼睛一如既往闪着细碎的光:“我不要出去。”
圈地为牢。
何其称职的小猫,往前数几十年几百年,也未见过这样荒谬的事情。
青年张开双臂,将这只孤寂的小猫抱在怀里,像抱着年幼的自己,那样彷徨无助,无法理解这个荒谬世界的自己。
他的声音低若无闻,带着无处可去的热气:“陈三愿,让我抱抱你。”
小猫嗅到他身上飘着的酒香,甜腻得,仿佛下一秒就要坠入花丛。
他好奇得询问:“拥抱是良药吗?”
青年的脸如此炽热,近乎要叫小猫融化。他的力气好大,像要将他揉入怀里。
他的声音总在夜里透着叫小猫听不懂的复杂,“不是药。”
那……
青年道:“你身上很冷。”
冷吗?
陈三愿歪着脑袋,没有说话。
青年的嗓子好像终于沙哑,提醒道:“你说过,我很烫。”
可是生病了不是该吃药吗?
发烧吃退烧药,感冒是感冒药,咳嗽吃止咳糖浆,世界上都是如此规定的呀?
怎么到他身上就不管用了呢?
不过小猫没有询问,这世上他不了解的事情太多,总不能一件件询问,小猫要学会自己摸索,去用这双眼睛,看清这个庞大的世界。
青年抵着他的额头,半眯着眼睛,面上染上一片红,淡淡的红,却渲染到他耳后,像一只走投无路的凶兽。
青年的脸看上去很凶,或许是因为断眉,那道幼年时因殴打断了一节的眉毛,为他俊美的容貌增添些许冷意。
小猫离他太近,他的脸就抵在自己的肩上,那双眉毛太特殊,理所当然引起小猫的兴趣。
他用手指抚上这对眉,轻轻道:“这是什么?”
青年捉住他的手,轻轻握在手中,炽热的温度传达给无情的小猫,得到一个恰到好处的回答:“嘉赏。”
小猫歪头:“什么意思?”
“对抗世界的奖励,”他的呼吸炽热,强忍着闭上眼,不去看少年潋滟的眸子,“你也会有的。”
“疼吗?”
“不疼。”
他摸到少年的眼睛,像浸在水里,在这样沉的夜色里,那对眸子散着光,是很柔和的光亮。
如此信赖得望着他。
他的心脏仿若有一瞬异动,天摇地动,答案仿佛近在眼前,却被他硬生生压制下来。
他摸到小猫的眼睛,隔着眼皮,摸到他颤栗的眼球,声音淡淡,又重复了一遍,“不疼。”
……
李雯接到电话赶到机场时,陈自祈站在机场通道处,在或惊艳或讶异的目光中抬起头,他的脸上带了一副黑色墨镜,遮住了大半张脸,然则还是无法遮掩旁人的打量。
李雯一顿,朝他快步走去。
这昳丽青年显然也看见他了,转过身来,在女人开口前,先行望着她:“陈三愿在哪里?”
语气沙哑,一如既往。
李雯话卡在喉咙,解释道:“谢家最近借用了屋子,暂时无法将他带出来。”
青年挑了挑眉,“你没告诉他?”
“是……”李雯委婉道。
任谁也没想到,困扰了陈家那么久的难题竟只花了一年多就解决了。
李雯在心中腹诽,终究还是礼貌道:“少爷,我们先回去吧。”
周遭形形色色的目光太多,实在令人不适。
青年略一点头,想象着重新见到小猫,弯了弯唇。
在得知谢家借用了住宅举办宴会开始,他就加快了治疗的速度,终于在能像正常人下床走路后,立刻就与父亲商议,早些回国。
对于谢家,他并没有什么看法,只是担忧小猫,那只小猫胆子太小,会被吓到,除了自己,也不愿接触其他人。
宴会往来那样多宾客,会发生什么?是否会打扰他的小猫?没有谁会知道。
他坐上汽车,闭上眼,想起自己为小猫挑选的礼物,心情前所未有地愉悦。
父母没有说错,宠物果真令人心情愉悦。
教他夜夜牵挂,寝食难安。
……
“真是年少有为,谢老,您真是有福了,老来得子,这样出色的孩子……”
谢冶与养父站在门口,送走了最后几位宾客,面上挂着的笑才彻底淡去。
这场宴会进行有一日,从白天到黑夜,在从黑夜到白日,及至如今,他才有了一丝安宁。
养父拍了拍他的肩,面上带笑:“我让你见的几位前辈都见过了吗?”
谢冶谦逊点头,“几位长辈都见过了,也留下了联系方式。”
谢老爷子露出和蔼的笑,望着他,“柯家小丫头也见过了?”
柯家?
谢冶一顿,漂亮的脸上显出几分迟疑:“柯小姐?”
“我并未见过。”
他在脑海中搜索这位小姐的模样,又联系到昨夜见过的人,寻寻觅觅,也没个头绪。
谢老爷子皱起眉:“不对啊。”
柯小姐原名柯漾,是本市搞餐饮比较出名的几个集团之一,自小到大,都爱粘着谢冶转。
谢老自作主张给养子与这位小姐定了亲,心里想的是,这两个孩子自小青梅竹马一块长大,总会有点感情的,与其往后联姻挑个背景强硬的,还不如挑个熟悉点的。
他自作主张,也并未告知谢冶这个消息,原因自是要寻个好时机,挑个好日子,双方聊聊,再彻底定下来。
然则昨天那样大的日子没见到柯小姐,实在是不该,邀请函明明发出去了,昨日宴会开场前,她也来和自己打过招呼……难道是中途走了?那也太不现实。
他只思索一会,就令养子进门,去寻找柯漾的踪迹。
宴会已经散场,昨夜喝得醉醺醺的男男女女早已离开,大厅里除却凌乱的酒瓶,就是散落的彩带。
谢冶皱眉,巡视四周,又轻轻唤了几声,依旧没有回应。
待到一楼彻底搜寻干净,他心底蓦然涌上一阵不安。
正思索事故发生的可能性,就像是应承他猜想那样,二楼传来一阵女人虚弱的呼喊。
待到谢冶快步走上台阶,正要看清地面上女人被长发遮掩的脸,却见她忽而挺起腰板,猛地泼来一杯酒水,语气带着浓浓的泣音:“渣男!”
渣男?
谢冶一怔,还未回过神,又听她道:“滚开!”
女人跌跌撞撞从地上起身,披着外套,面上充斥委屈,睫毛还挂着泪珠,谢冶下意识向一旁退去,为她让好道路。
原本,自己来找她就是为了给养父一个交代,现在人找到了,尽管莫名其妙挨了顿骂,但那应该与他没什么关系。
扪心自问,即便是在那样放纵自由的国外,自己也不曾有过一点花边新闻。
无论如何,与渣男两字也挂不上钩。
他正思索女人缘何将他误会,余光一瞥,却如雷击,定定站立。
正前方,那扇独属于小猫的房门大喇喇敞了一半,屋内飘来悠悠清香,花香四溢,却霎时令他失去理智。
他上前一步,推开门,急促地叫了一声:“小愿!”
那个冰冷的少年去了哪里?
谢冶寻不到一点踪迹。
他的目光扫过这间温暖的屋子,近乎谨慎得搜寻这片独属于小猫领域,走到窗前,门窗紧闭,稍稍放下心,离开的行为也只剩下一个。
然而,是谁为他打开的门?
他带着这个困惑,急匆匆要离开房间,迎面,一道略带沙哑的声音在屋外响起,“陈三愿,我回来了——”
迎面撞上的青年面带微笑,昳丽出尘,然则笑容一顿,顷刻间换作阴云:“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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