尖锐的枯爪几乎要刺穿盛酽身体,腐臭味从四面八方涌过来。

  “轰——”

  刺目白光吞没了这方天地。

  碎石滚落,甬道顷覆,坚硬的石洞裂开蛛网般的裂痕,转瞬间又在冲天而起的白光中破开穹顶。

  原本漆黑不可见、深深掩藏在地底的腌臜,就这么赤-裸裸地暴露在天光之下。

  巨大的烟花在明光城上方绽开,倒映在每个人因惊讶而睁大的眼底。

  烟花瑰丽无比,白金色的光芒一瞬间将日光都压了下去,太一宗的宗门徽纹在广阔苍穹下浮现,经久不散。

  “竟然是……仙门令,一百年了,怎么会又出现?”城中白发苍苍的老人喃喃自语。

  仙门的示警方式五花八门,然而仙门令冠以前面两字,便意味着只有危及仙门百家的大事发生时才能使用。此令牌往往由最顶级的几个仙门保管,若胡乱使用,即使是宗主本人,也会被百家联手干下台。

  此刻,属于太一宗的仙门令就这么猝不及防绽放在明光城上方。

  百里之外,原本对剑尊坑钱而表示不满的掌门们纷纷闭嘴,死寂的沉默后,惊疑不定的视线投向了最中间那人——太一宗宗主云靖。

  而对方却是面色未变,反而飞身按住了想要偷偷逃离的贺秋,冷笑道:“贺城主这么急着走做什么,趁着大家都在这,我们也好一同去瞧瞧、明光城内,到底有些什么。”

  贺秋的面色瞬间苍白。

  而掩在人群中的清河谷谷主温如鸿,悄悄退出了人群。

  却没发现身后,有人悄无声息跟上了他。

  一派死寂中,只有剑尊好像没有注意到这些暗流涌动,抱着收礼本乐呵呵数钱。

  债主倒了,又有礼钱,他们剑宗能过一段好日子咯。

  深坑内,原本扑上来的行尸们被白光炸得断肢乱飞,脑浆迸裂,一颗颗裹着红白血肉的灵晶洒落在废墟中。

  一片狼藉间,盛酽被云若竹死死抱在怀中。

  天光从头顶散落,罩在两人身上,灰尘飞扬。

  “师、师兄”,怀中的人动了动,云若竹恍然未闻,仍旧沉浸在方才的心悸中,抱着师弟的力道格外大,手背道道青筋浮起。

  “我没事”,盛酽声音有些闷,“我好难受。”

  云若竹凝滞的瞳孔动了动,像是才反应过来,动作有些缓慢,低头看了看怀中人,对上那张桃花面时,紧绷的肩膀骤然松下来。

  “没事就好。”

  他一副狼狈之相,用来束发的青色长绳早已散开,发丝垂落在身前,一身青衣沾满灰扑扑的飞尘,往日的君子端方荡然无存,难得显出几分落拓潦草。

  盛酽也没好到哪去,他白皙的侧脸沾了一些灰,几缕乌丝凌乱贴在鬓角,微翘的桃花眼还带着些惊魂未定,透着朦胧茫然之感。

  月白色的衣袍已经完全看不出原本颜色,刺目鲜血、四溅灰尘,揉在皱巴巴的衣服上,看着可怜得紧。

  盛酽深吸一口气,惊疑地看向师兄:“你怎么会有仙门令?”

  云若竹胡乱将长发系好,便没管自己,只是抬手取出一块帕子,抬手细细给盛酽擦去脸上灰尘,一点点露出原本的雪白皮肤,因为主人的心绪不平,还浮起了几丝红晕,如春水般清澈的眼眸清晰倒映出他的身影。

  云若竹的手一顿,不可避免又想到方才坠落一幕,拿着帕子的手也止不住发抖,无比的后怕笼罩在心头。

  可面上却仍旧是一副柔和镇静,只是好一会才回答:“临行前父亲给我的,我原以为用不上。”

  毕竟仙门令事关重大,若使用不当,他父亲的宗主位置可能都不保。

  却没想到,明光城竟然能胆大到这种地步?!

  光是深坑的行尸加上铁笼中存活的人,最少便是数千人,更别说还有这些堆积在坑底的无数枯骨。

  细细一加,便是一个恐怖数字。

  嘈杂的脚步声忽然在头顶响起。

  师兄弟抬头看去,便见深坑边沿上布满了黑衣侍卫,带头的正是贺府管家。

  毕竟闹出如此大的动静,对方想不发现都难。

  “太一宗!”贺府的管家一字一顿,眼神怨毒。

  “给我杀了他们!”

  然而周围金丹以上的客卿却是犹豫。

  他们不过是贺府请来的打手,而且到这个修为,就算不认识修真第一美人和宗主之子,也能看出这两人不凡。

  不由道:“石叔,如今仙门令已出,趁着其他宗门还没来,我们尚有一线生机,要是杀了这两人,我们必定难逃一死啊!”

  管家狠狠瞪了这些贪生怕死的客卿。

  然而对方却是无所谓地耸肩,然后纷纷朝着暗门的方向逃命去了。

  贺府的侍卫们也是人人自危,“管家,那我们……怎么办?”

  贺府管事浑浊的眼珠一扫,同他对上的视线的侍卫俱是一缩脑袋。

  他心底明白这些乌合之众已经没了战意,只想着逃命。

  而少了那些客卿,在场的人根本不是底下那两个太一宗修士的对手。

  趁侍卫们还没跑,管事道:“把铁笼中的废物们都放出来,趁着人多杂乱,我们还能多逃一会。”

  侍卫们大喜,“遵命”,便忙不迭从一侧还没完全塌陷的甬道钻出,飞快地给铁笼开锁。

  被方才动静吓得慌乱的散修们当即四下出逃,即便发不出声音,也是乱糟糟一团。

  还有十来个跑错方向,惊慌中跌入了深坑,摔得鼻青脸肿,流出了血液。

  刺激了坑边数十只尚且存活的行尸,摇摇晃晃地朝那些散修们走来。

  “噗呲”,盛酽甩去剑上的血迹,几只行尸的头颅滚落在地,吓得受伤的散修不住朝后退去,缩成一团,嘴巴开合“啊啊”地叫着,像是某种受惊的动物。

  盛酽看得莫名鼻尖一酸,对贺家的恨意更盛。

  忽然他感受到什么,转头看向身后。

  却见贺府管事不知何时跑到了深坑最里端的一侧。

  除去甬道方向,深坑三边的坑沿都极其狭窄,不过一掌来宽,管事立在边上,日光斜斜打在他脚下陡峭垂直的石壁,阴影覆在他脸上。

  他忽然诡异一笑,抬手贴在了墙壁一处,轻微的机关启动声响起。

  盛酽莫名心中一突。

  眼前有黑影闪过,他甚至都没看清,空中却忽然下了一场血雨。

  几点血滴落在他俊美脸上,在盛酽反应过来前,一颗头颅便飞落在地,滚了几圈,管事还带着笑容的阴沉脸倒映在了盛酽眼底。

  是什么东西!

  云若竹快步上前,将盛酽护在身后,同时警惕地打量四周。

  然而飞窜在空中的黑影却快得不能捕捉,两人甚至都没看清他的模样。

  直到瞥见地上的一颗灵晶突兀消失,云若竹呼吸一顿,缓缓道:“是行尸。”

  他们连行动都不能看清的行尸。

  “呜啊”,含糊的挣扎声在墙角响起。

  两人看过去时,只见原本受伤流血、方才逃过一劫的散修,此刻却被一“人”咬住了脖子。

  那人嘴边全是血迹,眼中折射出深邃的绿光,面目灰白,容貌称得上是俊朗。

  在两人的注视下,他缓缓抬头,幽绿的眸子人性化地一转,对他们露出诡异笑容。

  “咔擦”,咬断了嘴边的脖子,散修死不瞑目的头颅滚在了一边。

  被“他”随意踢开。

  他一步步朝师兄弟走来过来,喉间“咕噜咕噜”,像是声带损坏的人发出意味不清的字眼。

  “饿……好饿”。

  盛酽心重重一跳。

  识人性、通人言……是五阶修为、堪比化神期的行尸!

  贺秋疯了嘛!他就算为了灵晶而豢养行尸,可竟然连化神期的都敢碰?

  简直是玩火自焚!

  可惜这把火却是先烧到了他们。

  这行尸似乎是吃灵晶吃腻了,幽绿的瞳孔锁定了两人。

  云若竹将盛酽扯在身后,却还没有抬剑,整个身形却忽然倒飞,“砰”地砸进石壁中,尖利的牙齿当即朝他脖颈咬下。

  “锵”,盛酽飞身,一剑砍在行尸脖颈,却似撞上了铜墙铁壁一般,发出清脆回响。

  然而此举却激怒了行尸,他猛地甩开云若竹,反身朝他抓去。

  盛酽仓皇抬手阻拦,双方实力却太过悬殊,长剑被挑飞在地。

  而行尸尖锐的利爪却已近在眼前。

  “师弟小心——”

  在云若竹的呼声中,盛酽只觉被人狠狠一推,身形不由自己地朝旁边倒去,一道月白色身影挡在了他身前。

  “噗嗤”,行尸的利爪透胸而出,血液飞溅。

  接着一柄利剑从天而降,自上而下闪过凛冽寒光,如摧枯拉朽之势猛地斩断了那只手。

  “啊——”,极度人性化的惨叫从行尸口中发出。

  与此同时,盛酽狠狠倒在地上,他却当即挣扎爬起,张开手接过随之掉落的人。

  魔修月白色的衣袍被血液染红,他长发凌乱,面无人色,身前还残留着一截行尸断臂,看着格外恐怖。

  “师兄,你没事吧?”盛星河落了一步,踩着小白飞身跳下,急匆匆地跑到盛酽身边。

  “我没事,可是君华……”

  剩下的话咽在了喉间,因为倒在他身前的人苍白的脸开始变得灰白,涂着丹寇的指甲肉眼可见地发黑、变长。

  被越是高阶的行尸所伤,转化的速度也就越快。

  而五阶行尸的鬼气,转化也在即刻之间。

  “嗬嗬”,君华的胸腔像是破了的风箱一般,他挣扎着抬起手,在盛星河惊恐的目光中,猛地拔出胸前的断手,丢在了旁边。

  做完这件事,他似乎再也没有别的力气,只用那双尚未完全涣散的瞳孔盯着盛酽,吐出几个含混不清的字眼:“滚、滚开”。

  君华觉得自己完全是昏了头,他本应该只是利用这正道仙君才是,但看到对方遇到危险时,竟然头脑一片空白,身体在本能的驱使下,替对方挡住了攻击。

  他嘴边、胸前涌出的血迹越来越多,意识逐渐消失,像是即将陷入某个深不见底的黑渊。

  同时许多香甜的气息将他笼罩。

  饿、好饿,饿到胃部快要融化,好想吃东西……

  幽绿色的光芒不断在他眼底挣扎,君华的下唇生生咬出血,察觉到自己还在某个温暖怀抱中,万分恼怒:“快滚……”

  “找到了!”盛星河终于翻出那瓶五阶化清丹,趁着君华张开嘴时,倒出一颗塞了进去。

  化清丹入口即化,立竿见影。

  君华眼底的幽绿色快速退去,胃部那无法忍受的灼烧也渐渐消失,灰败如死人的脸重新恢复了苍白。

  只胸前腕大的破洞还在不断渗血,不过对于金丹修士来说却是不致命。

  盛酽眼疾手快地给她塞了几颗伤药,便毫不犹豫把人往盛星河方向一丢,“照顾好他!”

  君华胸前的伤口很快愈合,从鬼门关走一遭的濒死感还未退去,有些茫然。

  呆滞的狐狸眼转了两圈,而后震惊地看向了盛星河,他到底是什么人!

  可对方却完全没有注意他。

  盛星河全部注意力都放在了半空中纠缠着的四道人影。

  方才江平野趁其不备,砍断了行尸一只手臂,彻底激怒了它,顿时放弃吃人,而是转身和江平野缠斗了一起,云若竹也趁机帮忙。

  失了一臂,行尸战斗力大减,不过五阶行尸太过强大,后面即便加入了盛酽,几人也隐隐不敌,肉眼可见地左支右绌,即将败下阵来。

  “爹!”一声喊叫突兀响起,回荡在巨大的深坑上空。

  盛星河愕然回头,他没喊啊,这现场还有谁的爹?

  便看见了立在坑沿边的龙傲天。

  对方面色涨红,双眼暴凸,像是看见什么不可置信的事。

  他又喊了一声:“爹,是我啊!”

  即将一爪挥向江平野的行尸一顿,像是被某个生前记忆唤醒,头颅僵硬地转向郁无朝方向。

  江平野趁机抬剑,第二只手臂当即斩落,随后他快速撤身远离。

  行尸再次发出尖锐惨叫,透过头顶空洞直冲天际。

  叫得四周赶来的修士们俱是一惊。

  “你们凭什么打我爹!”郁无朝目眦尽裂,心急之下朝行尸方向跑来,却一脚踏空。

  整个人直直坠了下去。

  却很快,两根手指将他提留了起来。

  一道兴味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小子,看清楚,那是行尸,不是你爹,咦?”

  剑宗原本随手提起的年轻人,再看一眼,却发现了不对。

  另一只手快速探向郁无朝脉门,在对方恼恨中,剑宗倒吸一口冷气,然后目光亮了,将人提到同自己平视的高度:“小子,我看你骨骼清奇,当我剑宗的徒弟,可好?”

  盛星河目瞪口呆,第一次看见空中飘着如此密密麻麻的修士。

  这是来了多少人啊!

  那还在尖锐惨叫的行尸被为首的云靖一掌击落在地,只剩下了抽搐。

  原本强撑的盛酽、云若竹和江平野,松了一口气后,力竭地从空中摔了下去,各有修士接住他们。

  盛星河和君华的位置较偏,恰好在最里端的一侧,身前一块从穹顶掉落的碎石挡住了他们身形,一侧的石壁被方才君华掉落中一砸,砸出了一个石洞,洞中有光隙闪出。

  他忙爬起来,想去看看他爹伤得怎么样。

  一只手却突然从后伸出捂住他的嘴,迷香散出。

  盛星河还没来得及挣扎,便晕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