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一年前，冬天。
风雪凛冽，周围全都是灰白色的建筑群。这些凝结着人类技术结晶的建筑虽然看上去宏伟万分，但在这严寒之中，在被冰雪覆盖以后，它们却将这座城市衬托得更加冷漠，让在街上站着的棕发年轻人更加茫然。
“您好，请问……等等？”
再一次被忽略之后，何远终于放弃了向路人们问路的打算。他向后退了几步，站在了一棵树下，企图借助它并不粗壮的树干为自己遮挡一些寒风。
很不幸，这座城市中居然没有一处可以供他歇脚的地方。
在今天之前，何远还有工作。虽然只是一份出卖劳动力、也赚不到什么钱的工作，但至少让他有居住地可回，也让他在这座名为“永知”的城市内拥有了合法的身份。
然而，他之前打工的“永知第五建设队”已经完成了自己的使命，建设完了永知市内最后一个工程，因此大幅缩减人员，请退了一大批工人。何远自然也是其中之一。
如果没有办法在三天内拥有合法的身份……
何远皱紧了眉头。
他不甘心待在自己家乡里，不甘心的那座风景秀丽却很封闭的山谷之中；他觉得自己不适应他那一大家子的生活方式，又对外界特别是人类充满了兴趣。所以，在得知这个前往人类城市的机会以后，他便偷偷溜了出来，用攒下来的钱买了一张去往远方的船票，最终来到了这里。
无论如何……
又一阵刺骨寒风吹过，他拢了拢身上的衣服。
无论如何，他现在也绝不会回去。
何远下定了决心。
还有三天，还有机会，他必须在这段时间内找到新的职位，留在这里。
可是，该去哪里呢？
风雪更紧，细小的雪粒也变成了大片的雪花，天地间白茫茫一片，模糊了前路。
突然，两个人类朝着他走了过来，交谈声清晰地传来：
“这么大的雪，今天看来是不用工作了。”
“后勤补给部有的忙了。”
“对啊。我估计今天去休闲娱乐区的人会再破新高。”
“我希望他们提供点新的东西，比如热可可或者热橙汁之类的，或者多提供些不同种类的咖啡。来来回回光喝那几种东西，都快烦死了。”
“没错。大家都清楚人造食物本质上都是同一类东西，但至少要在口味上做点创新吧？我们又不是喝燃料插电就能工作的机器。”
两人走了过去，对话的声音很快就听不清了。
何远看着他们的背影，心中的迷茫更深。这座城市就像一个巨大的机器，可他甚至不是机器上的一枚螺丝、一只齿轮，只是不知道从哪来的备用零件，还是不适配的那种。
在这座城市之中，各个区域已经被严格划分好了功能，比起其他任何城市都更像是一座巨大的工厂。除了那两人口中的“休闲娱乐区”以外，路边没有一家餐馆、饮料店或是咖啡馆之类的东西。
何远自然也不能到这类地方里面暂时躲避风雪。
“如果今天天黑以前还不能找到工作的话，就只能去临时居住地了。”
他继续向前走去，朝着这座城市内的又一个有可能接收他的机构走去，尽管最终很可能还是一场空。
临时居住地位于这座岛屿城市的外围，只有像他这样的人才会去申请居住。而居住申请最多也只能申请三天，因为三天之后，会有船只将他们这种已经无用了的人遣返。
说是遣返，其实就是把他们扔到主大陆上去罢了。
地上的雪已经有些深了，何远越走越困难，越走越慢。
“等等！请等等我，请停一下！”
突然，就在何远已经变得有些麻木、只知道机械地向前的时候，身后突然传来了有人喊他的声音。
是喊我的？
何远有些不敢相信，可身后的人已经跑着追了上来，险些在他面前摔倒。何远赶紧把人扶了起来，没让这个陌生人真的摔倒。
“请问……你是来找我的？”
他看着面前冻得鼻尖发红的黑发年轻人，很是惊讶。
黑发年轻人点了点头。
“可是我并不认识你。”何远的疑心更重。
“没关系，我认识你就行了。我是生育与教育区的负责人之一，之前看到了你的资料，觉得你很适合我们这边的工作，所以特意来找你了！”
黑发年轻人在兜里翻找了半天，翻得脸都红了，才终于找到了他的身份牌。
“给，你看，有身份牌可以证明。我说的都是真的。”
他向何远展示了身份牌。
“哈默？”何远看了一眼，永知市的身份牌绝无造价可能，对方的身份却让他实在难以相信。
“没错。”哈默看起来很开心的样子。
“你找我——有什么事吗？”工作的机会明明就在眼前，何远却犯怵了。
“不要担心！这份工作很简单的！”哈默却以为他是在因工作内容而担忧，体贴的安慰道，“我们这边有一座孤儿院，最近接收了一批兽人幼崽。他们和人类幼崽很不相同，我们只好将双方分开照顾，却发现谁都没有照顾兽人的经验。”
何远有些艰难地张了张嘴，却什么话也没有成功说出来。
哈默这回又没有理解到他的意思，或许是理解了，但也不在意：“我看过你的身份资料了，你是水豚族兽人，对吧？”
“……对。”何远说道。
他已经想通了。
尽管，尽管他也不知道该如何照顾小孩子，但他现在需要这份工作。而兽人儿童比人类儿童更加皮实，这对他来说是一件好事。
“我听说水豚兽人有很强的亲和力，一般都能和其他兽人和谐相处。”哈默解释说，“城内实在是没有合适的人了，我就想着，你或许能够照顾好那些孩子们。”
何远看着他，却只从他的双眼中看出了真诚和信任。
犹豫了一会儿，他便点了点头。
“我明白了，感谢您为我提供这份工作，我会照顾好他们的。”
不论是因为他自己的需要，还是出于对那些无人照料的小崽子的怜悯，总之，他就这样留了下来。
“想不到你居然还当过幼教？”希利亚像是发现了什么极其好玩的事情一样笑了起来，“怪不得、怪不得你脾气这么好！”
他笑得眼泪都快出来了。
“故事的第一节已经讲完了。”何远没了理他，毫无情绪地说道，“如果你还想完整地听一遍，最好不要打断我的话。”
“明，明白哈哈哈哈哈——”
希利亚笑得捂住了肚子，歪歪斜斜地靠在了一边的墙上。
“不用管我，你继续。”
他摆了摆手。
“真是无法理解您的笑点。”何远的语气中依旧没什么情绪，却让他显得更加嫌弃了。
“那么，我便继续讲下去了。这是最重要的一部分，不过，时隔多年，可能有些已经记不清了，请您见谅。”他说。
希利亚不再笑了，他点了点头：“没关系。”
过去太久，记不清了吗？
开心的大笑已经止住，他的脸上却又浮现出了新的笑意，是那种希利亚的标志性的、让人觉得有些危险的笑。
陈旧的记忆可能会改变，会出现漏洞，会变得模糊。所以，像何远这样的人，他们真的不会在记忆尚且新鲜的时候用文字、用录音、用影像来记录下一个相对准确的版本吗？
如果有的话，那么，这样东西……现在在哪里？
侦探事务所内，系统突然惊喜地叫到：
“找到了！你说的没错，白寅、秦泽一和王晨的身份果然有点问题，他们都来自于这个‘永知市特殊儿童收容所’！”
凯撒神色未变，他盯着面前的数面屏幕，将上面的信息一一对比，企图从中发掘出一条清晰的、完整的脉络。
“也就是说，他们和教团的那位‘圣者’，曾经都在这里生活过？从年龄来看，他们或许还认识彼此。”
他的目光很快又被一条新闻报道吸引了，那是十五年前的新闻了。
“《永知市特殊儿童收容所发生火灾，致42人死亡》？”
凯撒轻声念了出来。
如果他没有记错的话，无论是“圣者”还是白寅三人，可以追查得到的资料，最早的也都是从十五年前才开始。
“看起来并不像是意外呢。”
在哈默的介绍下，何远进入了名为永知市特殊儿童收容所的地方工作。
他已经在这里待了差不多一周了。工作内容很简单，随便糊弄糊弄那些小崽子们，让他们别又哭又闹的就行了。
何远正坐在孩子们的中间，给他们讲故事。
屋外又传来了奇怪的嚎叫声，听起来像是兽人会在半兽形态或者完全的兽形发出的声音，他却根本无法理解这叫声的意味。
这不应该啊。
何远心想。
即便是兽化之后的叫声，兽人发出的声音应该也能够让同种的兽人听懂才对。
所以，这又是哪个小崽子在那边无意义地乱叫了？
他感到一阵头疼。照顾这些小孩子就是麻烦，一天天不知道乖乖听话，就知道到处捣乱。
特别是那三个混蛋——
说混蛋，混蛋就到了。何远感觉头皮发紧，一抬头，果然，自己的头发又被一个白发蓝眼睛的小男孩抓住了。
好在小男孩没有用多大力气，只是微微有点感觉罢了。
但何远还是不准备姑息养奸，他对着小男孩喝道：
“小白！下去！”
“不听不听！”小白在他抓住自己之前就一溜烟跑了，何远眼前一花，两道黑白相间的东西绊了他一下，阻挡住他的脚步，也紧跟着小男孩跑走了。
“他［哔——］！”
何远要被这三只气死了。
该死的老虎崽子、哈士奇和边牧！
“老师，没有关系吗？”一只手拽住了他的衣角，轻轻地拉了拉。
何远低下头，有些心疼地摸了摸这个孩子的脑袋。
“没事，他们跟我闹着玩的。”
“哦。”一半身躯都遍布着纵横交错的伤痕的男孩闷闷地应了一声，就朝后退了过去，却被何远抱了起来。
“你想玩游戏吗，还是想看书，看电视？”
纵使男孩的面容已经被毁坏、很难看清了，但何远还是记住了他的轮廓，并且想象着他治好以后的未来的样子。
……而这张脸，和很多年以后，属于“圣者”的那张脸完全不一样。
听说现在的人类技术已经可以解决这种问题了，总有一天能够治好的。何远看着男孩，心想。
“不必了。”
孤僻的男孩挣扎了一下，就成功脱身，他并不喜欢别人离他离得太近。
何远还想说点什么，但这孩子没有理他，而外面又传来了其他孩子们打闹的声音。
“有人欺负你你就告诉我。”
他揉了揉孩子的脑袋，站起身来，向外面走去。
贴贴会有的，可能很快就要以意想不到的方式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