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候在侦探事务所内的，不只有因自身失误而被扣掉奖金、从此变得更加努力工作的好员工多伊，还有另外三位不速之客。
在市区内难得见到的金色阳光从窗外照了进来，将整个大厅都映得温暖而舒适，这三人却躲藏在了阴影之中，像是见不得光一样。
“看来，你们是终于下定了决心？”凯撒看着坐在会客区、因他的一句话而紧绷起来的白寅三人，忍不住露出了笑意。
他和他们掌握的信息并不对等，而这种信息的差距在他获得了警方的支持以后就进一步拉大了，这是他现在最大的优势。不过，他有种预感，白寅这边同样也会有他感兴趣的东西，是填补“真相”的空缺的一块拼图。
毕竟，在系统提供的、已经没有什么参考价值的剧情里，最终导致白寅入狱的罪名之中，有一条可是叫做“与教团组织展开合作，进行违禁研究”。
而白寅拿捏不住他的态度，觉得自己越发看不清楚凯撒的底细，只好暗自转变了策略，由主动进攻的一方转变成防守的一方。那么，他现在只需要保持冷静，一步步引导着凯撒说出自己想要知道的东西就好了。
这几天的继续调查让白寅发现了一些不寻常的迹象，让他意识到，凯撒的身上或许有更多可以利用的地方。因此，他不再打算将对方当做一个普通的打手雇佣过来，而是要成为合作者。
交易应该是双方的。只要凯撒也有所图谋、索取的代价不超过他们能够付出的范围之外，这场交易就可以进行下去，他也能从中谋取更多利益。
……本来应该是这样。
但当白寅身处于二楼中的某一间更加正式的、更加安全的会客室之内的时候，他却感觉到了恐惧。
他感觉自己像是被看穿了一样，冷汗也不适时地在背后冒了出来。他还好一点，虽然算是三人中的核心，但却并不是这次交易的主要负责人。王晨也还好，他对自己的脑容量有清醒的认知，从头到尾都坚定地保持着不说话不乱瞄的状态。
最痛苦的就是秦泽一了，作为三人中智商和情商综合分最高的那一个，她才是和凯撒正面交锋的人选。即使她已经很小心谨慎了，这短短十几分钟以来，也透露出了不少本不该透露的信息。
白寅并不怪她，甚至还在暗暗庆幸。如果没有秦泽一的，他肯定更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只不过，尽管秦泽一已经尽可能做到最好了，凯撒却还是差不多快把他们的底细摸清楚了，而他们这边却依旧没有掌握什么与凯撒有关的关键。
好在，一切终于要结束了。
“我明白了。”凯撒冷调紫色的双瞳注视着秦泽一，随后又转移到了白寅脸上，“你们是打算从我这里买情报，并且雇佣我当一段时间的打手？”
“对。”
白寅几乎是迫不及待地回答道，他的声音有着极其微小的变形。如果能察觉到这种变形，就会意识到他的声音此刻究竟是多么的紧绷而不自然。
然而，回答已经说出了口，深沉的隐忧又蔓延上他的心底：
真的是“对了”吗？
据他们所知，那座白色岛屿如今正在教团组织的手里，而看守着白色岛屿、从不让人登岛的最强兽人太初则正是第九教团的人，代号为“守墓人”，她负责消灭任何企图登岛探索的非教团者。
而根据他们的调查，凯撒现在正在被教团组织追杀，之前又从未表现出过对白色岛屿的好奇……那么，他们这次找上凯撒，顶多是交易失败，不应该给他们带来什么危险。
如果这是真的，他确实没什么好担心的。但如果……这一切只不过是另一个陷阱？都是假的，是凯撒在欺骗他们？
这样想着，他又试图从凯撒的表情上看出一点端倪。
可惜，对方虽然露出了思考的神色，却更像是专门伪装出来给他们看的。除了凯撒“在思考”的这件事以外，居然看不出任何其他的情绪。
“好啊，我答应。”
一道轻松的声音突然打破了僵局，白寅和秦泽一愣了一下，才略显僵硬地转动了头颅，眼神中是明显的错愕。至于哈士奇王晨，他早就放弃思考了，现在根本没有在听。
“怎么，各位还有什么异议吗？”凯撒仿佛主人一样询问道，不对，从始至终，掌握主导权的人确实是他。
“不，没有——”白寅的话刚说出口，就被秦泽一打断了。
“既然是合作，大家必然都有所图。我们想要知道，你需要什么。”秦泽一发现试图隐瞒无用以后，干脆就决定直白一点，既然是主动招揽，自然应该表现得足够大气。
“只要不过分损伤我方的利益，我们可以为您提供帮助。”她说。
“没什么特别的，共享一下情报就好。”凯撒站起身来，已经表现出了送客的态度，而系统已经蹿到门口，打开了秘密会客室的那扇需要特殊凭证才能开启的大门。
“这是肯定的。”秦泽一点了点头，对白寅使了个眼色，又拽了拽王晨，提醒他会议结束准备走人。
三人匆匆向外走去，走到一楼大厅门口的时候，他们不约而同地回头看了一眼。
“那么，合作愉快。”
凯撒对着他们挥了挥手，一半的脸部都被阴影遮盖，难以看清，只有唇角的笑意清晰可见。
“……走吧。”
第一个转身的依旧是秦泽一，她率先推开了大门，白寅紧随其后，异常警惕地观察起了四周。
“暂时没有危险。”
“那就快走！”王晨也跟了上来，越过二人打开车门，坐在了驾驶位上。
“他没有问我们为什么要调查，为什么在明知道风险极大的情况下还要登岛。”几人即将开车驶回寅客大厦的时候，秦泽一冷不丁说了这么一句。
“嗯？怎么了？”白寅和王晨都没有反应过来。
秦泽一扶额叹气，反问他们：“你觉得，换作是任何一个人看到了我们这么奇怪的一群人，他会不好奇吗？”
“即使好奇也没有什么关系吧。”白寅不解，但很快又反应过来了什么，“你的意思是说，他很可能已经知道了什么？”
“那也不要紧吧？”
“如果只是关于那座岛的，确实没什么要紧的。”秦泽一却没这么乐观，“但是，如果是关于我们本身的——”
车身突然的拐弯打断了她的话。
“请不要在我开车的时候说这么恐怖的话，容易把司机刺激到。”王晨用最凶狠的表情说出了最委屈的话，“你也不希望大家一起死于车祸吧？”
“抱歉。”秦泽一很不走心地道歉说，“没事，我相信你。”
“喂！咱们三个里面最容易被撞死的明明是你好吗？有点自知之明吧？！”王晨不服气了。
因为刚才车身突然转向，后面的车对他们好一阵鸣笛，王晨加速甩开了他们。
白寅根本没听他们的斗嘴，至于车祸？他清楚自己的两个朋友本质上是什么样的疯子，这点小事根本不会被他们放在眼里。
他打断了两人无意义的争吵，将话题扯回了原本的位置：
“应该不会。即便是我们，这些年的调查也一无所获，我不相信他一个外人能够在短时间内拿到这样的信息。如果不是我们自己的经历，谁能想象得出来……？”
秦泽一沉默了。
“从理智上说，我也认为不可能。但是，在刚才的那一段时间里，我总是有种预感，他或许会知道。”
整理了一下语言，她把自己的担忧和思考全部说了出来。
“即使不是现在，只要他接触到我们提供的那些信息，就有可能。”
“如果你们担心这个，那直接把关于‘圣者’幼时身份的那段全部删掉不给他不就好了？”王晨这回倒是听懂他们在说什么了，建议道。
“不行。”反驳的人却是白寅。
“会暴露出更多破绽。而这些破绽，很有可能让他怀疑起我们的诚意，这绝对是我们最无法承担的后果了。”
“既然选择了合作，选择了共享，那就不要耍心思了，把东西全部、完整的交给他。”
他决定了。
“白寅那边交给我们的东西很完整。”系统将东西简单地过了一遍，便确认了这点，“阿尔坎那边倒是不太诚实，刻意删掉了很多。经过我的推算，一部分是有可能对他本人不利的，另一部分则是他认为‘与任务无关’、你‘不需要知道’的。”
“自作聪明。”
凯撒没有管阿尔坎那边需要一系列限制才能看到的东西，先从白寅那边看起来了。
“对了，青叶区和银杏区两地的水獭们刚刚炸掉了教团的一个秘密据点。”系统发现了新的消息，“他们再次联系上了我们，想要再买些情报，还是教团据点地址的，应该是想要再来一轮。”
“把我之前整理好的那些交给他们。”凯撒回复道，“让他们拿他们承诺好的东西交换。”
“等价不等价的不用太严苛，只要他们能让对方头疼一段时间，我与他们合作的目的就达成了。”
“明白。”系统没有斟酌语言，用极简洁的几行字交代了一下，就直接把之前整理好的情报交易出去了。
过了几分钟，对面也把东西传输过来了。
“时间好像有点紧张。”系统开始偷偷看他。
“如果你不嫌麻烦的话，可以帮我整理水獭那边传输过来的信息或者调动一下阿尔坎授予我的权限。”
凯撒浏览这些信息的速度本该很快，此刻却突然停滞住了，似乎是看到了什么令人难以理解的事物。
“可以吗？”系统问道。
凯撒奇怪地看了它一眼：“当然可以，你愿意帮忙干活，我为什么要拒绝？”
“如果你说的是信任问题的话……”
他放缓了语调。
系统焦虑了起来。
终于，它听到凯撒继续说道：“我不觉得我们之间有什么信任问题。”
见系统还是一副不相信的样子，凯撒暂时将目光和注意力从他看到的那些怪异的东西上面移开放到系统身上：
“我想，你应该已经意识到了，我和其他系统所选择的那些宿主并不一样。现在，经过思考以后，你或许开始怀疑起来，觉得自己当时选择了我也许是一种错误？”
系统摇头。
“……这样啊。”
凯撒和系统相处的时间并不算多长，但也不短了，而系统又实在算不上是心思深沉，因此足以他察觉系统的大部分情绪。
凯撒有些惊讶的意识到，系统竟然真的没有在思考他对系统自身的威胁性。
“如果你只是想问我是否还信任你，那我只能回答，为什么不信？”
系统不解了。
“对你来说，最重要的是什么？剧情，任务，积分？”
“是。”系统点头，“难道还有别的东西吗？”
“既然你已经自动放弃了对这些东西的追求，没有强迫着我在现在这种已经崩坏到不知道哪里的世界维护剧情，我为什么不能相信你？”
“这是因为——”
系统想说什么，但它突然意识到，自己似乎什么也说不出来了。
不，不是说不出来，应该是它自己都没有想明白，自然而然地就放弃了继续让宿主做任务。
虽然得到了答案，但它却更加困惑了。
放弃任务，放弃剧情，这不应该是一个“正常的”系统的行为。如果再往上追溯的话，这样的放弃，是否可以看成它作为一个由主系统分化出来的东西，正在违逆主系统的意志？
这个念头一旦产生，就深深扎根进它的心中，而后是巨大的痛苦。
［惩戒程序加载中…］
剧烈的疼痛。
［未通过惩戒判定…］
突然一片黑暗，无法感知外界。
［自毁程序加载中…］
系统甚至无法成形一个完整的句子，只是像许多只有着低度智慧的生物一样，发出了无意义的哀嚎。收到拟态的影响，它发出了一声极凄厉的猫叫声。
突然，从它的核心处蔓延开来的痛苦骤然褪去，消失无踪，而对外界的感知也逐渐恢复了正常。
痛苦和他受到的影响完全消散后，在系统核心处，又融进来了一团温热的火焰般的东西。
“这是什么？”
除了凯撒以外，它身边应该还没有人能做到这点。
“赔礼。”
凯撒的脸色冷了下来。
“现在感觉如何？完全恢复了吗？”
“没问题的！”系统自查了几遍，确认真的没有任何隐患，甚至因为核心处的火焰似乎还变得更强了以外，才这样回答道。
“主系统那边不会把我判定成反叛成员了吧？那就麻烦了。”
“应该不会。注意到你的异常以后，我就立刻隔绝了周围的空间，应该不会让信息传输再回去。”
凯撒语气冷淡，并非是对系统，而是对主系统安进每一个子系统内部的忠诚逻辑。
“那就好。”系统庆幸道。
它下意识地忽略了凯撒的话中透露出来的不正常——究竟要达到什么样的程度，才能去除主系统用来掌控它们的手段？
“那么我们就开工吧？”
系统晃了晃有些发麻的爪子，刚才那一下子不仅作用在了精神上，也让它的橘猫拟态浑身抽搐，现在还留着这点不重要的影响。
“开始吧。”
“你的意思是说，‘圣者’在最初，不仅不是一个自由的兽人，甚至还只是一个由人类制造出来的实验体？”
希利亚把匕首放了回去，藏在大衣内侧，却从腰间掏出来了一把枪。
听完整个故事的柏青已经彻底傻了，甚至因为应激而变成了半兽形，呆呆地直着土灰黄色的身子站在一旁，本来机灵的黑色眼珠里却只透出来呆滞与愚蠢。
半兽形态对于兽人来说其实是最舒适状态，不少兽人受到难以忍受的刺激以后都会变成这样。
而要是有兽人因为外界刺激而变回彻底的兽形的话……差不多就可以认定这个兽人已经废了。
“你不相信？”何远问他。
作为故事的讲述者，何远倒是很平静。
“我没有说不信。”希利亚回答道，“但你都说过这只是一个故事了。”
“没错，我是声明过，这只是一个故事。”
何远点头。
“我只是觉得这个故事很不错，想要再听一遍罢了！”希利亚露出了极其恶劣的笑，而他的手臂猛然抬起，漆黑的枪口对准了何远！
柏青突然脱离了呆滞状态，下意识就要护住何远，身体刚一动，却早有一柄匕首飞了出来，擦着他的肩膀飞过，穿透他的衣物，以极大的力度和惯性把他带得向后倒去，狠狠地撞在了墙上。
被钉着衣服钉在墙上以后，他有些发懵地抬起头看了看希利亚，想要把自己从这面墙上解救下来，却突然颓废地没有了动作。
实力差距，过于悬殊的实力差距……
他们做什么都没有意义了。
柏青替自己和老朋友何远感到悲哀，何远已经没有了惧怕，也没有了愤怒，反倒像是放下了一个背负多年的沉重而且装满有害物质的包袱，平静地说道：
“那就再讲一遍吧。”
“这个故事还要从我生出野心，第一次离开我那些过于平和的水豚族亲戚，离开兽人为主体的城市来到人类的城市讲起……”
他空了几秒，苦笑道：“可惜了，在这个故事中，我并不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