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宝小说>耽美小说>大宛第一女宰辅【完结】>第32章 此心何寄(九)

  薛清方将案上的帝王蟹拨开,挑出其中的嫩肉来,用小匙放到干净的小碟中,将小碟搁到姜林的案上,才缓缓接话道:“谁让我生在王侯家呢?你不在京城的这些日子里,我可没少来这样的宴会,自然比你习惯。”

  姜林难受地松松肩膀:“习以为常?这可一点都不像你的性子。”

  薛清方示意她吃点东西,轻笑一声:“不然,我也同你一样远走高飞吗?姑姑愿意依着你,会放你自由,可我父亲不会。”

  姜林沉默一瞬:“可她还是逼我回来了。”

  薛清方趁机转移话题道:“那你觉着,外面这些人,有你中意的么?”

  姜林向外看去,一抹鲜红的影子在众多身影之间格外显眼,身形微微透着几分熟悉,她的注意力不由得被吸引,问道:“那是谁?”

  薛清方也注意到这人,见她略有兴趣的模样,勾唇一笑:“观他座次,应当是今科的状元,听说此人颇得圣上嘉赏,不仅有才,相貌似乎也不错,就是家世出身不太好,不过若他将来能继续得圣上看重,前途无量也说不定。”

  姜林无意识反问:“她是状元?”

  薛清方肯定道:“没错,虽说其中有些曲折内情,但状元确实是她没错。”

  过了一会她还是忍不住继续问道:“你喜欢这样的?”

  姜林默默吃了几口蟹肉,没有接话。

  薛清方又道:“要我说,你家给你介绍的那家公子,也算是个相貌人品俱佳的,如今功名加身,你嫁过去,今后过得也不会差,你何不见见?”

  姜林听她这般说,也道:“我以为你知道我不喜这些宅门内的争斗,他们家可不似你我两家这般人事简单,你若喜欢,何不自己嫁去?”

  薛清方才问:“那你究竟如何打算?”

  姜林也很苦恼:“走一步看一步吧。”

  此时宴上歌舞已过几轮,酒也喝过几盏,不少人逐渐开始放松起来,神态渐渐变得松弛懒散,不似先前那般紧绷。

  陆秋白在酒水的微醺之下,也露出些许慵懒的神态,此时坐在上首的皇帝似乎突然来了兴致,诗兴大发,高歌起来。

  粗听其意,大致就是天下英才齐聚,大俞中兴有望云云,罢了又点名榜首三人,一一作诗一首,以歌此景。

  谢临安才思敏捷,率先得诗一首,韵律和谐,意境优美,引得座上人皆连连称好。

  尹寻文思考片刻,也得诗一首,虽不似谢临安那般文辞华丽,但也四平八稳,意在歌咏。

  榜眼和探花均有诗作挥就,大家齐齐将目光看向几乎醉倒的状元卢柏。

  只见她姿态松弛,神色迷离,似乎已经不胜酒力,但众人正在兴头上,并不想这般轻易放过她,更何况大多数人也十分想见识一番这个状元的实力,瞧瞧她究竟是凭什么压过所有人一头,摘得魁首的。

  陆秋白脸上此时已经泛起一阵坨红,眼里如同蒙上一层雾,一个人拿着酒杯自斟自饮,十足就是一副醉态。

  听到众人起哄,喊她起来作诗,陆秋白登时从案边站起来,张口就是一首五言长诗喷薄而出,愣是给她念出了气吞山河的气势来,一开始连连起哄的人细听她所咏之词,登时吓得冷汗涟涟。

  偏偏当事人恍然不觉,还在继续口出狂言。

  此诗大致所言,起头旨在歌咏盛世不假,四句之后,却开始转而描述荒野,进而控诉京中高门大户之腐朽,地方为官者之只手遮天。

  在皇权不可及的地方官匪沆瀣一气,欺压百姓,白身平民生活之困苦不堪,夹缝中求生的忍气吞声,与显贵之人的挥霍无度形成鲜明的对比。

  全篇极尽讽刺,在这样的场景下可谓是无端扫兴,无缘无故徒惹圣人不悦,岂非是自毁前程?

  一时间先前与陆秋白有所交集的人都开始懊悔不已,早知道这是个疯子,先前何必多此一举,引火烧身?真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陆秋白却似乎对这些都恍若未觉,还在自顾自控诉着当权者之尸位素餐,就差直接说他们牛马襟裾,沐猴而冠了。

  不少人额上都开始渗出细汗,偏偏她还没有丝毫停下的意思,直到一旁的尹寻文都忍不住扯了扯陆秋白的衣袖,示意她收敛收敛。

  陆秋白被打断思绪,一下忘记了下一句要说什么,于是被迫停下,好似现在才发现周围人的异态似的,反问道:“怎么?大家觉得我说得不对么?怎么都这副样子?”

  圣上没有发话,没人敢说她方才的狂悖之言是对还是错,只有一位服色同样为红的文官咳了两声,含糊道:“圣上方才是要你们作诗,以歌此景,小友是不是喝醉了,没听清题目?”

  谁知陆秋白一点不领情,反而道:“不,我听清了,难道我方才不是正在‘歌此景’吗?”

  那人斜她一眼:“可是你方才,字字句句都在说圣上的不是,难道是对我朝有所不满吗?”

  这帽子就扣得有些大了,身穿氅衣的吏部尚书端坐着,正细细看陆秋白的反应,如果她能见好就收,也尚且还有挽回的余地,如果依旧不懂得收敛,那就是一切全看天命了。

  陆秋白借着酒劲大笑一声,继续道:“大人这是说的哪里话,学生渴望为国效力的赤诚之心,日月可鉴!”

  “方才诸位唱的都是赞歌,怎么,难道我这‘讽歌’就不算歌吗?圣上今年加开恩科,为的难道就只是再多听几句赞扬,歌颂天下太平的无用之言吗?我以为圣上此意,旨在为朝廷吸纳新鲜血液,旨在为民谋福祉,为万世开太平!”

  “若是天下当真已经太平无忧,圣上为何还要再开新科,再纳新人?不知我理解的,对不对?”

  陆秋白这一番表现下来,看似是醉酒狂放之言,实际上她的脑子正比任何时候都清醒。

  方才她一直都在想,要如何打破这样的僵局,高中状元仅仅只是一个开始,要想达成的她最初的目的,仅仅是状元身份这一点是远远不够的。

  她与其她学子不一样,虽然也存着几分一展拳脚的心思在里面,但追更究底她为的不是就这样平平淡淡地缓步晋升,不是为了成家,不是为了立业,她求的无非就是当年的真相。

  若不能趁着现在在皇帝面前留下深刻的印象,那么之后也将鲜少再有机会。

  依照往年的惯例,状元出身大多直入翰林院,做几年刀笔吏,之后有可能前往各部历练,表现颇佳之人,大有可能直入内阁,成为将来宰相的备选人,但这个过程往往耗尽一生,所需时间至少也要个二三十年。

  她不想等这么久。

  而从目前接触来看,朝中看上去一片祥和,实则君臣之间隐隐有对峙之势,从那一年皇帝病重过一次之后,国中许多大事都渐渐移交内阁处理就可见一斑。

  现在皇帝又试图通过新科培养一批更加亲君的臣子和势力,否则也不会这般急切地屡屡与这些尚无官身的贡生们示好。

  陆秋白几乎可以确定,皇帝对于自己的冒犯之举不会感到介怀,反而会十分欣然地顺水推舟,而这就是她的机会。

  而且——此举或许也可以暂时缓解她身份被揭穿的危机,毕竟婚娶一事于旁人而言不算什么,对她而言确是实打实的困扰,若是处理不当,恐怕惹人怀疑。

  不得不说,她确实在赌,赌君心如她所测,赌朝中君臣不和,各有私心,若是输了,便是万丈深渊,若是赢了,她便能够得偿所愿。

  眼见下方气氛剑拔弩张起来,上首的帝王终于表达出他的态度,他先是笑了几声,而后说:“众卿何必如此紧张,卢卿所言不无道理,正是因为普天之下,仍然有皇权未及之地,所以朕才需要诸位卿家的助力啊,哈哈哈哈!”

  夸过陆秋白一番,又转而道:“不过卢卿看上去确实有些醉了,不如先下去歇息歇息,醒醒酒,若是因酒伤身,岂不是朕的罪过。”

  陆秋白心知自己赌对了,当即俯下身,深深鞠了一躬,虽带着几分醉态,依旧口齿清晰道:“谢陛下!”

  边上正有侍者得令上前扶过“醉酒”的状元郎,陆秋白也趁势借着他们的搀扶晃悠悠地向偏厅而去。

  待到陆秋白退去,席上再次恢复一片其乐融融,不少人心中也松下一口气,至少不会因为卢柏受什么无妄之灾了。

  不过因此,陆秋白也成功在众人心中留下一个狂放不羁、语出惊人的形象,想必之后也不会轻易有人敢上门说亲,再说什么要将女儿嫁给她了,毕竟结为儿女亲家的话,可谓是一根绳上的蚂蚱,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没有谁会想与一个疯子荣辱与共。

  此刻姜林也有些乏累,借口更衣离席而去,薛清方知她不适,只叮嘱几番随侍的婢女,也随她自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