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宝小说>耽美小说>大宛第一女宰辅【完结】>第71章 天地立心(十五)

  看着眼前的青年袖着手,面目恭敬谦卑,杨茂却并未有什么动容,不过慢悠悠地撇去一点茶沫,浅浅啜了一口,而后将茶盏放下,慢条斯理地去整理衣袖上那不存在的褶皱,做完这一系列动作之后,方才接道:“天佑我大俞,少损失一名少年英才。”

  只是那语气里却听不出多少欢喜之意来,陆秋白见他没有多说的意思,主动道:“不知阳州诸事朝中准备如何处置?”

  杨茂身体前倾,从位子上站起来,负手踱了两步,将她的提问忽略道:“我听闻乱党猖狂,号称纠集了十万大军,其中五千骑重骑,阳州大小官员,大多为逆贼所收服,不知你是如何逃出来的?”

  十万大军,五千重骑,听到这些字眼陆秋白不由得眼皮一跳,屋外的阳光照进来,她却觉得有一股寒意从脚底下爬上来,冷得人直哆嗦。

  “我被叛军挟持,迫不得已虚与委蛇,在她们军心涣散的时候,方才趁乱逃了出来。”

  杨茂上下打量着她,状似疑惑道:“哦?那你是如何趁乱逃出来的?”

  陆秋白面色不变,抬起头直视他的打量道:“尚书这是在审我吗?”

  杨茂将目光错开,呵呵笑了两声:“不不不,不过是随口问问罢了,毕竟能在这样凶险的境地里脱身,有谁能不好奇呢?”

  陆秋白泰然自若道:“不是就好,否则晚辈还以为,朝廷想要定我的罪呢。”

  屋外传来隐隐约约的洒扫声,杨茂眯起眼睛向屋外看去,呵呵应道:“怎么会呢?卢监州大义灭亲,朝廷嘉奖还来不及,怎么会定你的罪?”

  说话间果真有宫里的人前来传唤,说是陛下召见,请陆秋白进宫走一趟。

  陆秋白告辞而去,厅内人声骤歇,杨茂负手而立,看不出究竟在想些什么。

  宫道冗长,不过好在陆秋白已经走过一回,心中早有所准备,接引她的内侍面目并不熟悉,但态度依然是一如既往地谦卑,她照常谢过对方的小声提点,即便有些细节早在上次进宫的时候她便已记在心中。

  粗略算算,这也不过是她第四次面见陛下,第一次是在科场上,陛下亲自监考走到殿试之上的学子,那时不过是遥遥一望,第二次是在琼林宴,第三次御书房召见,都说这位陛下是仁德之君,不过陆秋白却没有太大的感触,毕竟接触有限。

  不知道这一次召见又是什么目的呢?

  宫道虽长,但也不过一两炷香的时间也就到了,这一次她没有被留在指定的地方等候圣驾,而是被领到了皇帝居住的寝宫之中。

  屏纱隔绝了内外窥视的目光,但殿内充盈的浓重药味却没有办法阻隔,几乎是在踏入殿门的那一刻,陆秋白心中的那个猜想就落了地,皇帝果然病重了。

  但宫里不是能够行止随意的地方,陆秋白收敛打量的目光,恭恭敬敬地拜见这个缠绵病榻的九五至尊。

  屏风内传出几声咳嗽,让人不免担心声音的主人随时都有可能断绝最后一缕生机。

  熟悉的声音里透出几分苍老,吃力道:“爱卿平身,进来说话吧。”

  陆秋白这才起身谢恩,敛目轻声绕过屏风走进去。

  里面并不只有皇帝一人,榻边坐着一个宫装丽人,外袍上绣着龙凤呈祥的纹样,头上虽然没有佩戴太多配饰,但身份已是十分明了,还有谁能在这种时候陪在皇帝病榻旁寸步不离呢?

  陆秋白再度俯下身:“微臣见过皇后娘娘。”

  榻边之人声音沉稳柔婉,但同样带着上位者不容人质疑的味道:“卢爱卿平身罢。”

  皇帝挣扎着要坐起来,皇后见状连忙将他扶起来,取过一旁的靠枕,力求让他多几分舒适,旁人看去,别是一番帝后情深的模样。

  若非陆秋白从李自晖口中知晓皇帝与皇后之间的博弈,或许也不会对这番情深之景产生任何的质疑。

  果然,在皇帝坐稳之后,不过稍顺几口气息,便道:“皇后照顾朕这么久,也当累了,快回宫歇息去吧。”

  皇后一手掖了掖被角,一面道:“陛下龙体抱恙,臣妾理当侍奉左右,哪里称得上累?”

  只听皇帝坚持道:“皇后也是人,又不是铁打的身子,怎么禁得起这样的苦熬?若是连你也病倒了,叫宫里怎么办?朝前宫内还指望着你主持大局。”

  说罢看了一眼陆秋白道:“何况朕不过是问问卢爱卿皇弟的事,无碍的,这里这么多宫人,有什么需要朕自可以唤她们。”

  皇后这才终于被说动,起身拜道:“那臣妾就先告退了。”

  皇帝点头以示回应,待人走得远些了,方才问道:“卢爱卿受苦了,是朕考虑不周,让你碰上这样的事情。”

  陆秋白不明其意,唯有先回道:“为陛下分忧,是臣等本分。”

  年迈的皇帝双手撑在床上,力图让自己坐得更舒适些,他身体微微前倾,君王的威严又重新回到他的身上:“爱卿这样想,朕很欣慰。”

  不等陆秋白接话,又道:“是朕对不起阁老,未能为阁老保下晚节,年初他曾向朕提过致仕的想法,是朕一力挽留,方造成如今局面,若非朕一意孤行,也不会给淳安王可趁之机……”

  陆秋白恭敬道:“陛下与阁老君臣相知,实乃佳话。”

  看来帝后异心,果真非虚,皇后前脚刚走,皇帝就开始力求拉拢,就连谋逆这样的大罪,对李自晖也是一点重话也无,甚至还在她这样一个小小六品面前真情流露,以情动人。

  皇帝对她的反应十分满意,继续道:“你很好,身为阁老的弟子,却一心向着朝廷,并未因此而倒戈于淳安王,甘冒奇险为朝廷传递关键消息,这些朕都看在眼里,记在心里。”

  陆秋白适时流露出感动的情绪,拜谢皇帝明察秋毫。

  皇帝欣慰地点点头:“只是阳州路途遥远,阁老已去,朕的身边也缺少真正可用之人,你就留在京城吧。”

  “有此大功在身,朕便迁你为国子监祭酒,尊太子少师,如何?”

  国子监祭酒为从三品,掌教育,非德高望重者不能胜任,皇帝突然把她放到这个位子上,从小小监州骤升三品,是为了什么?

  陆秋白面露忐忑,提出自己的疑惑:“臣恐才学浅薄,不堪其位……”

  皇帝压下她推拒的话语,继续道:“朕自有朕的考量,朕说你担得起,你便担得起。”

  陆秋白无法再继续推辞,当即跪谢道:“臣,谢陛下隆恩,定肝脑涂地,万死不辞!”

  皇帝既然选择笼络她,那她自然也应该摆出自己的态度,无论真心与否,这样的时候获得一个皇帝的信任,并非是一件坏事,或许她正好可以借此机会,开始着手查一查当年的真相了。

  至于阳州的内情,陆秋白也正好与皇帝说来,以为州内的灾民祈求圣心宽宥,同时也为当初助益良多的李韶求个恩典。

  这些不过都是细枝末节,而皇帝本就没有打算追究阳州之罪,且早有打算另派人手前去安抚人心、重整制度,陆秋白既然恳求,他也乐得顺水推舟,假作恩赐。

  任命的圣旨当日便下达,为此惊异者不在少数。

  其中最为此意外者莫过于皇后。

  萧妧人虽离殿,但如今宫内之人多为她所用,如臂使指,哪里又需要真的在皇帝榻边亲自探听消息?

  “这个卢柏有何特别之处,得陛下如此青眼有加、信赖倚重?”她百思不得其解,“难道他觉得,仅凭一个国子监祭酒的名头,就能够与我抗衡不成?”

  殿内陈设朴素,清雅简约,并非皇后居住的椒房殿,而是宸妃郑婵的时宁宫。

  郑婵素来是个淡雅的性子,凡事只往简单处想:“或许陛下只是病急乱投医,看到一点希望,一个可用之人,就想拼命抓住。”

  她衣衫简约,身上只缀着一点简单的首饰以示身份,怀里抱着一个奶娃娃,咿咿呀呀地去抓她颈上的璎珞。

  不过郑婵的话仿佛对萧妧有着意外的安抚效果,转而道:“你说得没错,左右如今大势已定,太子年幼,即便有臣子辅佐,还能一夜之间就学会独掌大权不成?”

  “从前把我当作棋子,现在觉得我对他李家江山有威胁,就想弃之不顾,天下间哪有这样的道理?”

  怀里的娃娃不太安定,郑婵不得不时时分心看顾,一时有些黯然道:“都怪我没能生个男孩,否则现在你面临的局面也不会如此进退两难。”

  萧妧连忙道:“你何必这样想,就是女孩才好呢,否则将来,你我岂不是多一个骨肉相连的敌人?那时你又该怎么办?我又该如何选?”

  “你舍却半条性命才诞下的孩儿,若是继承了那人的衣钵,岂不是要多讨厌有多讨厌?还是女孩好,将来你授她诗书,我教她谋略,她一定不会过得比任何人差。”

  郑婵这才展颜,满是溺爱地看着怀里一无所觉的婴孩,期待她成长起来的那一天。

  萧妧也坐在她身旁逗弄小儿,稚嫩的婴孩无所忧虑地欢笑着,忽然她眼波一转,轻笑道:“不过眼下正是各方蠢蠢欲动的时候,更需加倍小心。太医院那些庸才,迟迟治不好陛下的沉疴,陛下身边还是再放上个信得过的人才好。”

  郑婵低声应着,这些事情阿妧处理起来一向得心应手,无需她替她担心。

  作者有话要说:

  敌人与同盟都只是暂时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