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宝小说>耽美小说>大宛第一女宰辅【完结】>第80章 松柏后凋(七)

  沿街的叫卖声此起彼伏,普通的生活还在继续。

  大多数人所求的不过都是碎银几两,为家人为自己,碌碌几十年,一辈子求的无非就是功、名、利、禄,外有声明地位,家有暖茶热炕。

  陆秋白也时常叩问自己,她所求的是什么?

  最初她所求的不过是一雪心中愤懑,为着一口气强撑着走上科场,可到现如今,她只觉得自己所求太多太杂,而此身恐怕并不足以她完成自己想做的一切。

  万般皆有取舍,她也没办法贪图更多。

  若真的剖开自己的心看看,世俗所愿她也并非从未想过,只是不敢想,她比任何人都明白自己这身皮囊是借来的,一旦脱下男装的外衣,她所想要的那种安宁平和的生活真的能实现吗?

  曾经的她或许还会天真地觉得那样的生活没什么不好,但现在她已经很清楚那是怎样的泥潭,她不愿落入泥沼,任由自己被琐碎磨平棱角,她宁愿被风霜催打,也不愿被困于牢笼。

  她曾坚定得觉得自己坚不可摧,只要能够手刃仇人,没有什么她不可以付出的,但现在她却惶然发觉,自己要对抗的,是一个庞然大物。

  无力感顿时自心底丛生,是她自己选择的路,注定不会有同行之人。

  今年不知为何,初秋之后,雨总是格外地多,十日里有七八日都是阴雨绵绵,陆秋白收起手中的油纸伞,抖落满面的雨珠。

  即便如此,蚍蜉撼树又有何妨?

  左右不过是一死,死得其所便算是善终。

  她无从知晓是否会有法度的公正给予崔氏应有的判决,只能从人心的隔阂上揣度上意。

  自先帝薨逝之后,崔文海日渐势大,即便当初太后与之有同盟之实,如今当也视之如眼中钉。

  她不想寄希望于变幻的上意,她需要更多有力的证据,需要更加明晰的真相,去还原当初究竟都发生过些什么。

  过往的碎片一片片拼接,终于在她面前显现出原本的样子。

  当年崔文海尚且未入内阁,同是宦海浮沉,但他的目光却放在如何为自己攫取更大的利益,譬如户部所掌管的茶马盐铁交易。

  为着保证朝廷稳固,茶、马、盐、铁均禁止民间私营,为此朝廷另开有专门的盐茶道、茶马道等负责具体的交易管理。

  其中尤以茶马道为重。

  边境茶马互市本为本朝每年换得必需的良驹马种,维持必要的军需,毕竟她们不得不承认,草原人的马匹确实比之中原的更为精良健硕,若是不想年年收它族牵制,那么培养训练自己的骑兵是很有必要的。

  骑兵不能无马,故而好马也就显得举足轻重。

  即便不用于组建军队,良驹也是必不可少。

  另一方面草原人也同样缺少茶和盐,所以这样的互市交易也算是双方乐见其成,只要她们能够年年换到足够的生活物资,加上大俞本身强有力的军队震慑,草原人自然不会想要冒险侵扰边境,劫掠她们的边民,这也安民利民之策。

  而陆易中当时所掌管的正是盐铁司。

  茶马互市本就有先例可循,但其中的细则却是大有可为之处,譬如其中究竟采什么样的茶,以什么品质的茶去换取怎样质量的马匹,而换来的马匹有需要注意哪些方面的指标之类。

  陆秋白着重调查过陆家出事前后关于这些方面的变动与记录,又去马场和茶仓仔细查过,才觉出其中的不对劲来。

  尤其是今年,官仓记录在册换来的马匹均是汗血马,其中以西凉的玉种汗血马为主,此马以通体如玉,奔跑之时其上更泛有盈盈细泽而闻名,可日行千里,耐力非常,是为今年再组一批重骑兵而用。

  陆秋白以国子监借马的名义借用过几匹,与描述并不相符,好歹她也是浸淫骑射多年,接触之后更是觉得此马种十分寻常,甚至有些不足,如何算得上是上等好马?

  还有官仓中囤着的新茶,一样与记录有所出入。

  加之年初端午讯被冲毁的大堤,其中也有熟悉的手笔,上报登记是一个样子,实际所用的又是另一种更为劣质的替代品。

  这些桩桩件件累积起来涉及的银两数目之多,陆秋白每每略记都觉得触目惊心,更遑论上上下下涉及的大小官员,恐怕也不是一个小数目,所谓的沆瀣一气,也不过如是。

  这些事情,当今太后,曾经的皇后又是否知晓呢?

  这个事情最初又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她想起当年那场来势汹汹的瘟疫,就连身在宫廷之内,被层层保护的皇帝都一样身染重病,也是从那个时候开始,老皇帝的身体每况愈下,朝廷也不得不急迫地纳入一大批新鲜的血液,以维持日常的运转。

  除却她们这些进士及第的,构成整个大俞官场系统更多的是身处基层的小官,她们并不需要那么多的考核,只需要能够做事、有人举荐,就能够分得一个职位。

  平日里一官难求,但那个时候,朝廷是急需要用人的。

  什么事情一旦变得紧急起来,就会容易出现纰漏,平常严格控制的,那时候就会有所松懈。

  陆秋白打了个寒战,觉得喉间也有一些瘙痒,这才察觉自己在风里站了许久,遍体生寒,再不进屋避风取暖,只怕明日点卯都要起不来了。

  她花了几日的时间将这些时日以来查出的事情细则一一写下,事无巨细,将对应的证人证言还有能够佐证的证据也都细细列出来,确保事情脉络清晰,证据详实,看起来无懈可击。

  除此之外,又花了半月的时间走访涉案或是可能知情的大小官员,力求了解得更具体一分。

  凡事均亲力亲为,无法假手她人,但她并不觉得劳累,虽然偶然闲暇时也会觉得,要是有个帮手,或是能够培养一批亲信之人就好了,但事到如今已经来不及,崔文海已经渐渐有架空太后乃至皇权的趋势,她必须更加抓紧一些,拖得越久,胜算就越低。

  或许是察觉到她在调查当年的旧事,找上她的人也不少,似乎有些人被什么势力替她挡去了,但也有一些避开了她们的哨岗,轻易地到了她面前。

  有来找她告发当年之事的苦主,为破碎的拼图再贡献上一个碎片,有来劝她不要继续的同乡好友,有想让她永远闭嘴,再也无法开口说任何不该说的杀手,还有试图拉拢她,拉她入伙的,她们开出的条件高的惊人,但陆秋白并不感兴趣。

  甚至有查到她的籍贯去的,好在一开始她就和师母去信,告诉她们是时候离开暂避。

  至于她那舅舅一家是否会同样为避免万一而离开,她就顾不上了。

  此事干系重大,愿意提供线索站出来作证的人尚且寥寥,更遑论同意与她一同上奏的,陆秋白并没有感到意外,大多数人都有家族亲眷,不能够为了一时意气孤注一掷。

  即便崔氏之罪再如何罄竹难书,也需要一个足够有份量的人率先站出来,打破这种缄默,将这些事一一公诸于众、上达天听。

  在一个难得晴朗的天气,陆秋白终于带着写好的奏章,沉重地踏上去往乾元殿的长阶。

  然而她没有想到的是,不等她当殿上奏,便有人跳出来弹劾她品行不端,国丧期间不顾法禁肆意妄为,对先帝大为不敬,要求撤去她的祭酒之职,停职查办。

  即便罪名没有坐实,也将有一段时间的停职调查期,她不能再等了。

  龙椅之上的幼帝不知该如何处理这样的情况,惶恐问道:“卢先生,可有此事?”

  却见阶下的陆秋白持着笏板出列,珍重道:“臣也有本启奏!”

  幼帝敏锐地察觉到一丝不对劲,不知该如何面对。

  珠帘之后传出一道女子的声音:“爱卿请奏。”

  陆秋白心神更定,字句铿锵道:“臣要参内阁首辅兼太傅,崔氏崔文海,以权谋私,私自结党,勾连宦官,欺上瞒下,放纵族人霸凌乡里,侵占良田千亩,私吞朝廷拨款,致使阳州大汛,三万百姓流离失所。”

  “甚至不惜勾结海寇,连年扰边,借机侵吞朝廷平寇军需,私贩官盐官茶,插手茶马市,以劣茶换劣马,种种罪行,罄竹难书,请陛下彻查崔氏一族,及与崔文海结党之人,清查旧案,以儆效尤!”

  殿内尽皆哗然,崔文海却是反应十分迅速,当即道:“卢大人这般说,可有什么证据?无证指摘,可是要负责的。”

  陆秋白复将方才所言人证物证一一列举,道:“陛下可派人前往各部以及崔氏族中详查,凡是人为,皆有痕迹!”

  小皇帝却满是不解:“太傅、少师,二位皆是股肱之臣,如朕左膀右臂,为何要如此……”

  陆秋白坚持道:“请陛下下旨彻查!”

  崔文海立即反咬一口:“方才韩大人所言对于卢祭酒的指控,也请陛下彻查!”

  也有人站出来替崔文海辩驳道:“卢祭酒若是品行不端,她的话又焉能取信于人?请陛下明察!”

  小皇帝看向帘后的女子:“母后……”

  珠帘拂动,帘后的女子走上前,身上的龙纹翻滚,但此刻已经无人顾得上这个细节,只听她声音威严,平静道:“既然如此,就请二位先生都暂且委屈一下吧,朝廷会立刻着手调查,若是确有其事,定会给臣民们一个交代,如是有人诬告——”

  她眼神一凛,看着殿中的大臣们:“自然也会还二位清白。”

  作者有话要说:

  我是小菜鸡,昨晚熬夜也没码出三千字orz