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欢就好。”裴皎得到满意的答案, 心情甚好,上一世他从未陪沈怀酒好好过生辰,这一世定要补上。

  沈怀酒捏着两个泥人, 手指泛白,嘴角微微带着紧张:“殿下实在不必大费周章。”

  “只要你喜欢, 就不算大费周章。”裴皎把盒子放在桌子上,沈怀酒明明就很高兴,还在这里口是心非。

  沈怀酒沉默了一会儿, 把泥人放进盒子里, 小心翼翼的收起来。

  “殿下能来就好。”

  “殿下让我查的已经有了眉目, 不过那位将军家族已然没落, 家中只有个老母亲。”

  裴皎皱眉, 轻轻“啧”了一声:“今日不谈正事。”

  “今日是你的生辰,可有什么想要的?”

  “殿下已经送过礼物了。”沈怀酒别无所求。

  裴皎抬头, 沈怀酒的眼睛清澈见底,坦坦荡荡,显然没有骗他。

  “我送的跟你想要的或许不一样呢?”

  他认真的看着沈怀酒:“只要你开口,怀酒, 我都会答应。”

  沈怀酒抿着唇,攥紧了手指。

  裴皎:“……”

  好吧,沈怀酒不愿意说,他也没办法。

  “怀酒,你想过以后吗?”

  沈怀酒摇头,别人还有以后, 他没有。

  裴皎捧起热茶:“等你的身子好了, 我们一起去边塞看大漠,去岭山看日出, 去南海抓蟹螯,一起游灯会、猜灯谜,怎么样?”

  沈怀酒目露憧憬,殿下描述的太过美好,他不敢想象。

  不是因为殿下说他身子能好起来,也不是能看各种风景,而是因为“我们”。

  这两个字,他从来不敢想。

  裴皎转过头:“你不说话,我便当你同意了。”

  沈怀酒跟着坐下,声音沉闷:“如今我连房间都出不得,怕是不能陪殿下做这许多事。”

  “所以说是以后。”裴皎平视沈怀酒,轻轻敲着桌面:“若连你自己都放弃了,没人能救得了你。”

  “怀酒,你要相信你能好起来。”

  裴皎小时候几次差点没了性命,最后都挣扎了过来,只有拼命的想活下去,才有生的希望。

  沈怀酒笑着点头,心中甚是苦涩,能陪殿下走过一程,他已经很满足了。

  ——

  春去秋来,寒来暑往,如此往复,转眼便过了两年。

  两年间发生了很多事,比如太子妃入东宫,三皇子、四皇子成亲,太子膝下尤空,三皇子却有了长女。

  半年前裴皎搬出重华宫,终于有了自己的府邸,更在一个月前由太子请奏,让他入了朝堂。

  期间七皇子跟八皇子已经入朝,裴皎得了吩咐,如今在礼部历练。

  近几年边境偶有动荡,全靠大将军才得以保全,大将军劳苦功高,因家中老母抱恙,上书回京述职,一来照顾母亲,二来他年事渐高,比不上年轻力壮的小伙子,年轻的将军们都是他一手提拔起来的,排兵布阵样样出类拔萃,已经不需要他的指点。

  皇帝遂召大将军回京,封威北侯,并把禁军交给他掌管。

  今天正是大将军回朝的日子,礼部尚书觉得裴皎是礼部的人,又是皇子,去接大将军再合适不过,而且太子吩咐过,尽量多关照六皇子。

  主街被封锁起来,往日热闹的大街上空无一人,除了围在两边的禁军,老百姓们躲在屋内不敢喧哗,透过纱窗或门缝观察外面的情况。

  远处传来几声马蹄,由远及近,只见一红衣少年策马而来,他身后跟着几个身穿官服的人,少年声音清脆,皮肤白皙眉眼精致,他微微抿着唇,看起来有些严肃,不怒而威。

  突然不知道从哪里钻出来一个孩童,少年用力拉紧缰绳,马儿高高的抬起前蹄,连带着少年往后仰去,他身后的人纷纷惊呼:“殿下!”

  “六殿下!”

  不等少年稳住身形,孩童哇地一声大哭起来,一时间整条街道都能听到啼哭,百姓们纷纷摇头叹息,这孩子怕是要没命。

  民不与官斗,尤其是在盛京城这种地方,百姓们活的小心翼翼,生怕冲撞了贵人,而他们又无法搬离盛京,因为在这里能挣到更多的银子,才能养活一家老小。

  今天这么重要的日子,那孩子的父母不知道在干什么,就这么让一个娃娃乱跑,小小年纪丢掉性命,真是罪孽!

  听说这次出城的是六皇子,他们知之不深,不知道这位殿下的脾气秉性,皇家的人一般脾气都不大好,不能轻易招惹。

  馄饨铺的掌柜连连叹气:“完喽,这孩子算是完喽!”

  “上次三殿下当街策马撞死人都不了了之,何况这次六殿下有任务在身,人家是去接大将军,也提早封了街,六殿下若是把那孩子当成刺客拿下,咱们也没话说。”内掌柜叹道,既心疼孩子,又无可奈何。

  掌柜点头:“谁说不是呢。”

  就在他们以为六皇子会不管不顾把人撞飞的时候,裴皎从马上一跃而下,他看着嚎啕大哭的孩童,半蹲下身子,脸上露出两个酒窝:“你怎么一个人跑到这里,你父母呢?”

  孩子身上脏兮兮的,看起来像是没人管的小乞丐,还跑丢了一只鞋。

  他身后的礼部侍郎跟着下马:“殿下,大将军的事要紧,这孩子先交给禁军吧。”

  裴皎没有理他,继续问:“你叫什么名字,家住哪里?”

  许是他的语气太过温和,小孩竟然止住了哭声,懵懂的看着他:“大哥哥,你长得真好看。”

  “是吗?你也很好看。”裴皎拍了拍孩子的头,就在这时,他的父母找了过来,见孩子没事松了口气,跪在裴皎面前请罪。

  “都是草民不好,都是草民的错,稚儿冲撞了殿下,还望殿下见谅。”

  裴皎起身:“无妨。”

  “好在没耽误大事,你们把他带回去,莫再犯同样的错误。”

  “是是是,草民一定看好他。”

  孩子的父母千恩万谢的走了,裴皎看着一家三口的背影,眼神带着些许艳羡。

  他翻身上马,继续往城外赶,刚才若不是他反应快,那个孩子已经没命了,当然,那孩子就算死在马蹄之下,也同他无关。

  不过既然活了下来,裴皎很乐意表现一下上位者的慈悲心肠,这对他来说百利而无一害。

  小小的插曲很快过去,看到这一幕的百姓们纷纷感叹,六殿下脾气真好,不仅没有高高在上不把老百姓的性命当成草芥,反而还伸手摸了脏兮兮小孩的头,声音温柔有力,跟三殿下简直天差地别。

  听说六殿下不受宠,真是太可惜了。

  这么好的皇子,皇上怎么就不喜欢呢?

  裴皎赶在计划好的时间出城,大将军还未到,他坐于马上,心情隐隐有几分激动。

  不管大将军是不是他的父亲,也算是个故人,是他的恩人。

  眼看着日头越来越高,天也跟着热了起来,随行的大臣劝裴皎去阴凉处歇息。

  裴皎摇头:“不用,威北侯是有功之臣,他戍守边关多年,边关风沙重,比咱们艰苦百倍,我不过是略等等,算不上辛苦。”

  “殿下说的是。”

  其余官员就算想歇息,见裴皎如此,也不好再开口。

  裴皎就是在给大将军做颜面,他虽不受宠,大将军却是父皇亲封的威北侯,谁敢不敬?

  临近午时,裴皎终于看到了熟悉的身影,八年未见,那人的脸仍深深刻在他的脑海中。

  不,算上上一世,已经过了整整十八年。

  那人离得越近,裴皎的心跳越快。

  他老了,也黑了,身形仍然巍峨,却远不及当年。

  顾霖一早得到消息,知道是六殿下来迎接,紧赶慢赶,终于在午时前到达盛京。

  记忆里只会哭哭啼啼的孩子长大了许多,与婉妃有八分相似,连笑起来都一模一样。

  还好,殿下长得像婉妃。

  两拨人顺利在城外汇合,裴皎还未下马,顾霖先一步跪在地上,他身后的人也跟着跪下:“见过六殿下。”

  裴皎亲自把人扶起来,近看顾霖更老了,头发花白,明明当初那么年轻,明明那般俊俏,如今也不过四十岁,看起来却像五六十岁,精神虽饱满,脸上却全是皱纹。

  边关不是好待的,日日殚精竭虑,再加上风沙重,才会老的这般快。

  “威北侯不必客气,父皇正等着给你接风洗尘,咱们先去正阳殿。”裴皎道。

  顾霖点头:“是。”

  六殿下长高了,也长大了,再也不会怕黑瑟瑟发抖。

  顾霖刚回来,裴皎不好表现的太过熟络,把人送到正阳殿便离开,皇上见他办事利落,赏了他不少东西,让他继续跟着礼部尚书历练。

  待裴皎走后,皇帝一转平时威严的态度,语气温和了几分。

  “听说你之前受了伤,可好了?”

  “谢皇上惦记,不过是些许小伤,已经痊愈。”顾霖目不斜视,态度恭敬。

  皇上点头:“那就好,你一路辛苦,朕吩咐晚上摆宴,给你接风,你先回去见你母亲,好好休息几天,回头再接管禁军。”

  “是,臣定做好分内事,为皇上分忧。”顾霖道。

  “不急,你当初非要去边关,朕拦都拦不住,只是你年纪大了,不能再回金吾卫。”皇帝语气中带着怀念,又续了一会儿旧,基本上都是他在说,顾霖听着。

  “行了,你且退下吧。”

  “是,臣告退。”

  顾霖走出正阳殿,站在甬道上望着后宫的方向,脸上划过一丝愧疚。

  随后转过身,大步迈出皇宫。

  过去的都过去了,此次回来,他不会再与故人相见,只想照顾好母亲,安稳度过后半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