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不过是父皇的想法, 认为只要我护送,你就能活下来。”

  裴皎点了点桌子上的汤药:“三哥若是不想活,病死太难受了, 还是用刀或者服毒比较痛快。”

  “需要我帮忙吗?”

  裴晋瞪了他一眼:“你就这么想我死?”

  “嗯……不重要。”裴皎道:“关键看你。”

  裴晋不能理解,从前那个唯唯诺诺的六弟去了哪里, 现在的裴皎一点也不可爱。

  他挣扎着起身,朝裴皎伸出手,裴皎把汤药递给他, 裴晋仰头喝下, 由于耽搁的时间太久, 药已经凉了, 但裴晋没有多言。

  喝完药后, 裴晋看着裴皎:“你一直都是这样的性子吗?”

  “三哥是想问,我以前是不是装的。”裴皎把碗放回桌上, 其实他跟裴晋没有多少仇怨,作为皇后养子,裴晋的眼睛一向长在头顶上,对于他这种不起眼的皇子, 根本不屑理会,更不屑去欺负。

  至于偶尔踹他一脚或者骂上几句,是因为裴晋性子暴躁,他对谁都如此,就算在裴麒面前,裴晋控制不住也会发疯, 所以一般没人去招惹他。

  “三哥放心, 我虽不是什么善人,但也不是弑杀之人。”裴皎道, 他们两个远没有到可以谈心的地步,裴晋这么问,不过是想知道他会不会杀了他们,如果将来是他登位,他们还有没有活路。

  裴晋点头:“如此,我便放心了。”

  他死不足惜,但府中还有许多女人和孩子,她们是无辜的。

  “三哥特意等我,在我这里得到了想要的答案,病该好了吧。”裴皎道。

  裴晋默默点头:“你三嫂怎么样?”

  “哪个三嫂?”

  裴晋:“……”

  见他无语,裴皎轻笑:“三嫂自从上次落胎后身子就不大好,再加上这些时日赶路劳累,看着三哥日日不言不语,跟着忧思起来,以致邪风侵体,三哥担心的话,还是自己去看看,三嫂一定会高兴的。”

  “其余几个也有病的,三哥这里的情况比她们那里要好上许多,下面的人尚且不恭敬,更何况别处。”

  裴皎言尽于此,裴晋现在过的比他小时候好太多了。

  记得有一年冬天,母妃醉了酒,对他又打又骂,那时候的裴皎才四五岁,什么都不懂,认为母妃打他肯定是因为他不听话,小裴皎抱着母妃的腿,连哭都很小声,生怕母妃因为哭声更加生气。

  后来母妃把他赶出宫,小裴皎无处可去,在宫门口喊了半天,没人跟他开门,他蜷缩着身子,衣服太薄,抵挡不住寒风,他又冷又疼,看着路过此地又对他置之不理的宫女太监,最后冻晕了过去。

  要不是林嬷嬷及时发现,他早被冻死在漪兰殿外。

  他所承受的若是放在裴晋身上,裴晋肯定会疯。

  一行人在驿馆停留了五六天,待女眷们身体好些继续赶路,由于路上耽搁了时间,裴皎回到盛京的时候已经是月底。

  沈怀酒中间生了一场重病,差点没熬过来,看到裴皎的时候恍如隔世。

  裴皎动了气,这么大的事瞒着,不肯告诉他,沈怀酒当真是看得起他。

  见裴皎生气,准备好的接风礼也完全失去作用,沈怀酒一时间手足无措,他们认识这么长时间,这是裴皎第一次对他发火。

  从来没有过。

  沈怀酒慌了,他一向不会说话,也不会讨人欢心,手里攥着裴皎爱吃的糖葫芦,红艳艳的山楂对比他苍白的脸,让沈怀酒看起来无比可怜。

  裴皎瞬间心软了,他确实生气,但看到沈怀酒这般,更多的是心疼。

  “你若直接病死了,想没想过我的感受?”裴皎夺下沈怀酒手里的糖葫芦:“换做是我,病倒的是我,你难道想我瞒着你,不告诉你,这样你高兴吗?”

  沈怀酒低着头,睫毛颤抖:“不高兴。”

  “阿酒,你明白我的心思,我知道你是不想让我担心,可你再这样下去,将来我时时刻刻都会想着,你好不好,有没有发病,会不会出事,你觉得这样我就轻松了吗?”裴皎问。

  沈怀酒沉默片刻,道:“我知道错了。”

  “你要真是为我好,就不许瞒我,这是最后一次,否则绝不原谅。”裴皎道:“你了解我的性子,我说到做到。”

  沈怀酒点头:“不会了,以后都不会。”

  看他脸色不好,裴皎哪里还说得出狠话,扬起手里的糖葫芦:“喏,第一个给你。”

  见裴皎神色和缓下来,沈怀酒松了口气,轻轻咬下第一颗山楂,表皮的糖在嘴里化开,很甜。

  裴皎猛地抱住沈怀酒,在他肩膀上狠狠地吸了口气,接着鼻子一酸,眼泪差点掉下来。

  “阿酒,我最担心的就是你,为什么要瞒着我,你要是出事,我怎么办?”

  他从未这般害怕有一天会失去沈怀酒,或许这就是上天对他的惩罚,惩罚他上一世没有珍惜过。

  沈怀酒用力回抱住裴皎,承诺道:“殿下,以后我不会再瞒你任何事。”

  这件事确实是他思虑不周,病重的时候,他每天最想见的人就是裴皎,他不敢说出来,更不敢让敏言跟敏行透露出只字片语,病的昏昏沉沉的时候沈怀酒就在想,如果连裴皎的最后一面都见不到,他死了都无法瞑目。

  幸好他撑了过来,林姑娘的医术虽比不上段星河,也是精心研习过的,比外面的郎中好许多,堪比宫中太医,林姑娘见他情况危急,咬牙换了药方,这才让沈怀酒捡回一条性命。

  裴皎吸了吸鼻子,最终没让眼泪掉下来,哭鼻子什么的,实在太丢人了。

  沈怀酒缓缓拍着他的背,安抚着裴皎的情绪:“这些天我闲来无事,画了些殿下的画像,殿下可要看看?”

  “你都问出来了,岂有不看之理?”

  裴皎从沈怀酒怀里出来:“在密室里吗?”

  沈怀酒摇头,转身走到桌前,从画筒中挑出几个卷轴,打开其中一个。

  随着卷轴展开,茂密的森林出现在眼前,最中央是身穿红色骑装正在射箭的裴皎,他对准森林深处的一只梅花鹿,离他最近的大树下面还有一只雪白的兔子。

  画上的少年意气风发,头发肆意张扬,一抹阳光恰到好处的落在马背上,少年整个人在闪闪发光。

  裴皎明白,这是沈怀酒眼里的他。

  “笔给我。”

  沈怀酒拿出画笔,裴皎站过去在画上添了几笔。

  另一位身穿红色骑装的人出现在兔子身边,兔子警惕的望着四周,突然出现的人让它受到了惊吓,那人却像是完全没有看到这只可怜的兔子,目不转睛的盯着射箭的少年。

  寥寥几笔,裴皎画的中规中矩,他没有专门练过,能看出来那人是沈怀酒罢了。

  这样一来,少年射鹿就好像是为了意中人,两人虽没有站在一起,却看起来无比和谐,明媚的光照亮了整个森林。

  沈怀酒看了好一会儿,依依不舍想收起来,被裴皎拦住:“既然喜欢,就挂起来。”

  “会脏。”沈怀酒不想毁了这幅画。

  裴皎拿着画在房间里转了一圈,比对着大小:“就挂这里。”

  “这样不管谁过来,一眼就能看到,嗯……不错,不错。”

  说着,他让敏言去找木钉,亲自把画挂了起来。

  “我上次见公子画的时候,这边好像是空的。”敏言盯着画看了许久,总觉得不对劲。

  裴皎点头:“这是我刚画的。”

  敏言吃惊:“殿下画的?”

  “殿下还会画画呢!”

  “当然,我可是学过的。”裴皎仰着头,对画特别满意:“我还学过笛子,回头给你吹一首。”

  “殿下的笛声,公子好像也没有听过。”敏言道,他不记得裴皎在沈怀酒面前吹过笛子。

  沈怀酒偏头看了他一眼:“听过。”

  “什么时候?我日日陪在公子身边,就算晚上不在,离得也不远,有动静不可能听不见。”敏言皱眉深思,奈何实在想不起来。

  裴皎跟沈怀酒对视,低头笑了起来:“确实吹过,不过不是笛子。”

  秋猎的时候他受了伤,沈怀酒不让他拉弓射箭,裴皎随手摘了树上的叶子,放在唇边吹了起来,那首曲子曲调婉转柔情,是他在前两年宫宴上偶然听到的,当时便想着沈怀酒要是能听到就好了,这般想着,裴皎特意找琴师去学,学成后因为些事情耽搁了,以至于忘记吹给沈怀酒听,直到秋猎才找到机会。

  敏言不住的点头:“殿下那时候就惦记我们公子了啊!”

  沈怀酒的余光扫过敏言,敏言脸上的笑容瞬间僵硬,假装咳嗽清了清嗓子:“公子,天色已晚,您跟殿下早些休息,我们就不打扰了。”

  说完,敏言直接拽走敏行,看着两人的背影,裴皎道:“其实他说的不错。”

  “那个时候我可能真的对你有想法。”

  不过那个时候的裴皎自己也没有意识到,后来发现沈怀酒的心思,他没有讨厌,更是证明他早就动了心,只是他不懂感情,迟钝到很久以后才想明白。

  裴皎又看了看墙上的画,抓起沈怀酒的手:“剩下的明日再看,你的身子还没有恢复,不能熬夜。”

  “殿下今晚睡这里吗?”

  “自然,你想让我回去?”裴皎挑眉,从上次他跟沈怀酒修成正果,已经足足过去了三个月,期间两人更是分开两个月,天南地北无法见面,如今好不容易见到,裴皎肯定不会独睡。

  “放心吧,我没想做什么,不过你要是想做什么的话……”

  裴皎凑到沈怀酒耳边:“我全力配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