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现在的天很暗了。”燕肆道。

  俩人望向头顶的天穹。

  顿觉此时天色低沉, 灰云遮日,但稀薄的日光仍旧让它看上去像只是多云的阴天。

  “你担心的是这个?”

  罗明瞬间明白他的意思:“我看过天气预报了,今天只是晴转多云, 并不会下雨。”

  “所以你不用担心,多云的天气就算刮了什么风,反而还能给我们增加比拼难度——难不成,你怕了?”

  燕肆当然不怕, 他喜欢有难度的东西。

  罗明也知道他不怕,乐呵呵地说:“让你先试跑熟悉, 也是因为我比你对这里更熟悉。如果我是在地形上赢过你,岂不是太胜之不武了?”

  燕肆却说:“可我会赢下这次的比赛。”

  哈哈,又是这样。

  面前的同龄人似乎总是对自己抱有强烈的信心。可这种自负心却并不代表他目中无人,令人反感。

  反而在每次不被人看好时,都能赢得漂亮精彩,不断刷新别人对他的看法。

  不管是罗明还是裴高文,又或换做其他极限运动选手,他们都会被燕肆身上这种独特的魅力所吸引。

  “真的不试试吗?”

  “……不了。我不想拖到太晚。”

  即使罗明提前看过天气预报,但燕肆总有预感,今天不会很顺利, 所以不想乱赌——天气和风速对长板速度的影响至关重要。

  虽然长板速降在特定情况下,的确需要试跑熟悉赛道来确保安全。

  但他其实也私心微妙的享受未知的前方冒险……更何况,在坐缆车上来时, 就已经将赛道的路况牢牢记在脑海中。

  “好。”罗明松开环抱在胸前的双手, 从石椅上站起,爽快道:“既然你都这么说了, 那我就不会对你手下留情!”

  比赛一触即发。

  燕肆将这场私人切磋视为正式比赛。做足一切准备和热身,并且还佩戴上专业护具。

  看到他能走到这, 罗明心中激情澎湃。

  怎么说,蝙蝠也算是他一手带过来的小徒弟了。

  不由得,罗明笑了声:“谢谢你这么看重这场切磋。我想和你认认真真比一场很久了。”

  “我更感谢你愿意给我参加洲际赛的机会。”

  “没想到你会对比赛成绩的名誉如此执着。”他半是打趣道。

  “……”燕肆来到比赛起点,话音微顿,回答:“我从很久以前就是这样的人了。习惯追逐第一。”

  天色愈加晦暗。

  “既然你们都好了,那我要喊开始了?”

  裴高文过来就是充当裁判的作用,他懒洋洋地站在一旁,见俩人都在起跑线准备好时,习惯性的拿出计时器。

  可就在开始前一刻,燕肆无端想起什么。他唇角微抿,顿住,转头看向罗明:“杯赛的时候为什么我会是第一?”

  “哈?”罗明被他无厘头的问题给问住,笑着说:“这有为什么,当然是因为你速度更快啊。”

  燕肆摇头:“可按理来说,你比我更快。我看过你所有比赛视频,最佳状态下的你,未必会让我获得杯赛第一。”

  没想到他看过自己所有的比赛,罗明笑意爽朗,却又像是在笑其他的事情:“哈哈你都说是最佳状态下的我了。”

  俩人共同站在俱乐部划出的赛道身后,树影被灯光照得婆娑。

  罗明半弓起腰部,视线一瞬不瞬注视在前方的终点,“当时准备冲线时,我脑海莫名其妙就突然回想起你摔飞那么远,还能爬起来继续比赛的画面。”

  “当时的心境可能是‘怕’了吧,或者还是什么乱七八糟的,就被影响到,发挥不佳了。”

  听到这个答案,燕肆那张总是古井无波的脸上终于变成一种不知所觉的微妙神色。

  “所以我才这么想重新和你比试一次,看看谁更厉害——”罗明说:“但你不要有心理负担,这次,我会拿回自己的一切!”

  明明是这么热血澎湃的台词,但到了燕肆这,回答的却是那么朴实无华:“我没心理负担。我只是不理解。”

  罗明忍俊不禁:“哈哈哈你真有趣。之前在群里的时候,就感觉你是个死脑筋的。”

  燕肆认真:“我不是死脑筋。”

  罗明差点没捂着肚子笑:“哈哈哈哈哈哈哈好好。”

  比赛准备。

  在仅剩的最后几秒,电光火石间,燕肆深呼吸,调整气息。

  脑内不断闪动着在缆车上时所记录着的赛道画面。

  这次挑选的玉门山比他原先训练的公园那段山道还要长,距离长出1.3公里左右,除了常见的弯道以外,还多出了俩个挂壁公路。

  挂壁公路隐藏在树干之后,哪怕如此还是被燕肆注意到,赛道紧贴山面峭壁,过弯弧度较大,好在盘侧有护栏掩护,不至于失误时摔下十几层楼的高度。

  来之前,罗明还好心提醒过:“那两个挂壁路有点雨水的积蓄,你过去时注意点,速度不要太快。”

  燕肆:“好,谢谢。”

  终于,比赛开始。

  随着裴高文的声音发出,刹那间,两道一明一暗的身影如同出弓之箭,飞快冲出起点朝前奔去。

  哗啦啦——

  道路两端的树叶被速度所带来的劲风卷起。

  树林城市与远处模糊不清的天际线交织在一起,不断在眼前放大,同时向两侧疯狂倒退。

  前面的道路转弯未知而危险,燕肆犹如航海家,全身心感受着脚下的长板,与其共同征服一个又一个刁钻的弯道路坡,与另外一人前后追逐。

  玉门山算不上是过于崇峻的大山,可山体落差仍旧需要令人畏惧三分。其弯道匀称,普遍,完美,十分适合理想训练。

  目前看来,燕肆突发奇想更换桥架设计也不为一个差的决策。

  至少现在在下沉板的特性加持下,他能完美的操控slide来达到自己过弯降速又或加速的目的,与罗明不相上下。

  站在山顶看着这一幕的裴高文,扫了眼计时器上的秒速,有趣地挑起了一边眉。

  轮子高速运转,漂移过道。

  在结束六个弯道后,罗明目光扫向了仍旧紧紧与自己贴在一起的对手,畅意地扬起了嘴角:果然厉害,就算是第一次,也像是倒背如流一般得心应手。

  不过等过了这段路,就不知道你还能否在我前面,又或是后面也不行了。

  就算不像燕肆那样认真佩戴护具,可也不代表罗明不认真对待和期待这场切磋。

  时间一点点过去。

  在结束最后一个弯道时,他们终于来到第一个挂壁公路。

  挂壁公路紧贴着崎岖嶙峋的山壁,弯道角度近直角九十度,而穿过这种危险的弯道,最安全的方式就是降速漂移。

  可偏生留给他们漂移的空间不算阔绰,代表着过弯时只能有一个人。

  罗明凭借东道主的身份,几乎是十分轻松利落的就超过燕肆,冲在前面,顺利地降速、转弯,穿过了这个危险系数极高的挂壁公路。

  就在这时,天空自上而下猛地传来一阵震耳的响声。

  轰隆隆——

  ……

  什么?

  居然真被燕肆猜中了?

  罗明错愕住,余光中天色又阴沉了几分,他开始能感觉到风拍打在裸露在外的肌肤时的变化。

  风,变大了。

  看样子,是真的要吹大风和下大雨了吗……

  哗啦。

  就在罗明出神的那一瞬间,衣角飞扬,身后的燕肆抓住机会乘胜追击,瞬间赶超到前方。

  罗明只好敛神,将注意力重新放到比赛上。

  就算超过他一次,那也是没用的……燕肆之前应该是没滑过这类型的路道,所以这次也一样,罗明再次弯腰,进入加速状态,他想在进入第二个挂壁公路时抢先进弯,然后在彻底下雨前结束比赛。

  很快,罗明凭借经验和完美的技巧,重新来到了燕肆的身侧。

  与他共同追逐进弯的优先权。

  像一切露天运动,风对比赛结果的影响,不是一般的大。

  风在高速情况下更容易导致选手重心不稳,发生事故。

  就在进入挂壁弯前夕时,风已经变得越来越大了,而雷声震震,天幕不时掠过惊人的白牙闪电。

  “……”

  其实就算比了这么多场比赛,不担心也是假的。

  罗明知道风速和雨水对比赛的影响,要是不中止的话,摔下去,会死的很惨。

  可比赛依旧在进行。

  身侧的那名少年,面色沉静,完全没有要中止暂停的想法。

  没办法,罗明咬咬牙,也只能继续。

  因对赛道的熟练程度,罗明刚一开始,可以避开路面许多不安全的水洼隐患,来到燕肆前面,就当他要降速进弯,祈求平安顺利的结束比赛时——身侧蓦地掀起一阵强风。

  只见燕肆竟完全没有任何降速的打算?!

  他选择内侧贴弯,加速滑行!

  你这他妈是疯了吗?!!

  注意到他动机行为后,罗明第一个想法就是他是不是疯了,可未等说出口,少年的身影早就超过自己,依靠着精湛技术和强悍的稳定核心,硬是没受到水洼路面打滑的可能性的一点影响,安全度过。

  可就连罗明他自己过水洼时都会小心万分,蝙蝠他怎么会……

  滴答滴答。

  此时竟然开始下雨了。

  等罗明回过神,穿过那道挂壁路口时,燕肆早就迎着风和雨的鸣奏,一往无前地冲刺驶去。

  雨水,刚开始只是一滴两滴,直到滴滴答答、密密麻麻连成一串地砸在地面,地面浓黑,鼻腔皆是铁腥味后,视线也开始模糊。

  罗明是很出名的滑手,但没“疯”到会在风雨飘摇的天气里选择长板速降。

  这只有疯子才干得出来。

  他不可置信地站在山腰路段上,愣怔地任由变大的雨水冲刷自己,视线中只能模模糊糊看见前面有身影在雨水中,禹禹独行。

  燕肆显然是受到了影响,可他还是疯了一般,不断加速前进。

  ……

  完全是在自杀找死!

  *

  等裴高文坐着缆车下去时,看见的就是这么个画面——

  浑身被淋湿的燕肆,老实地坐在亭子里的石椅上,他看上去像是什么事也没有,只是雨水让他的眉和眼变得浓黑了些,更加生动清冷。

  而一看一旁的罗明,整个人就像是操心不断的父母,大声囔囔着:“你这是疯了吗!下雨天速降,路面打滑,风速影响,随便一个都能让你粉身碎骨!”

  燕肆脸上没什么表情,张了张嘴,说:“我不是没死吗。”

  他没疯。

  他当时只是被肾上腺素给控制了,满脑子只想着往前冲,同时享受风雨吹打在自己身上,阻止自己前进的步伐的感觉。

  看着还能这么顶嘴的人,罗明也是气不打一处来:“还好你这次运气好,没受到影响!”

  毕竟在恶劣的天气因素下,任再怎么厉害的选手,也会害怕,也会失败,也会死亡。

  “你就不怕吗?”

  被雨水浸湿的衣裳被牢牢贴在身上,露出劲瘦的一截身体。

  燕肆缓慢地眨动羽睫,一滴水便落到了身上:“我没有恐惧的情绪。”

  罗明以为只是字面意思:“你胆子大也不能这样,就好比觉得自己能报送清华北大,就直接踩着答题卡交上去吧!”

  “蝙蝠,我们无论是滑长板速降,还是其他极限运动,都要对大自然有敬畏之心,好吗?”

  “极限运动,就是看老天爷吃饭的。它心情要是不好,你人就没了!”

  对大自然有敬畏之心吗……

  其实要是有“恐惧”的情绪的话,燕肆事后确实应该会感到后怕。

  但此时的他却只有无尽的澎湃,胸口像被点燃了一把火,让他无法平静,并且并不后悔自己的选择。他就是想一往无前地向前迸发。

  裴高文姗姗来迟,见到这么个气氛,倒有闲心吐槽:“当然要对大自然有敬畏之心,可对比一下,你才是最没敬畏之心的那个吧?”

  罗明:“什么?”

  裴高文:“你看,人家至少还带了护具,你,啥都没有。你要带了护具,估计跟蝙蝠也有的一拼,哈哈。”

  罗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