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会结束之后，陆绥岸带着合同找到了祝羿，祝羿没怎么看就签下了自己的名字。看着合同末尾歪歪扭扭的“祝羿”二字，陆绥岸不禁觉得好笑。
“你怎么都不看看合同？不怕被骗吗？”
祝羿心想字这么多，他就是认真看也不一定看得明白，他把合同归还给陆绥岸，小声道：“我又不怕被骗。”
“放心吧，酬劳不会少你的。”
陆绥岸想抬手摸摸祝羿的脑袋，在视线触及祝羿背后的谢入渊后，又打消了自己的念头。陆绥岸到底是久经社会的成年人，很轻易就能看出谢入渊和祝羿之间不容他人的气氛。
起码，谢入渊非常喜欢祝羿。
只要有研究应该不难看出这一点。
陆绥岸很喜欢祝羿。
但这份喜欢更多是出自祝羿和他剧本角色完全贴合的形象，他对祝羿没有那些奇怪的想法，甚至他希望祝羿能得到最大程度的呵护，所以他丝毫不吝啬给谢入渊送助攻。
“拍戏是件很累的事，到时候你还是聘请一位助理好一点。”
陆绥岸说着，状似不经意地看向祝羿身后，视线锁定了谢入渊。
“我这边可以帮你准备，但生活助理的话当然还是你的熟人更好吧……”
“这样啊……”
祝羿不疑有他，认真地点点脑袋，他抬头看向陆绥岸，随后就跟着陆绥岸的视线看见了守在门口的谢入渊。
谢入渊会愿意来照顾自己吗？
祝羿脑中瞬间就有了这样的想法。
意识到自己想法的瞬间，祝羿在心底叹息，悄悄唾弃自己。
可能是住院这几天谢入渊把他照顾得太好，导致一有这种脏活累活他第一时间居然只能想到谢入渊。
但一细想怎么可以继续麻烦谢入渊呢，谢入渊现在正是学习的关键期，要是这个阶段不去上课跟着他去剧组胡闹……那多耽误前途啊。
“嗯，我到时候找找吧。”
所以祝羿收回了视线，模糊地回答了陆绥岸。
陆绥岸笑笑没有接话，他打算把空间留给两位年轻人，于是起身离开。
“好，开机再见。”
路过谢入渊的时候，陆绥岸拍了拍他的肩膀，眼神之中暗示意味明显。
陆绥岸其实知道自家弟弟对祝羿有想法，但比起那个浪荡不靠谱的弟弟，陆绥岸还是更看好谢入渊。在有祝羿在的场合，陆绥岸都没见过谢入渊的视线挪开半分。
这是他只有在剧本之中才能窥见的浓烈情感。
陆绥岸走后，谢入渊就着刚刚的话题道：“到时候我去陪你拍戏？”
谢入渊询问的语气带着几分小心翼翼，他了解祝羿，如果祝羿真的想要他去帮忙，那刚刚陆绥岸提起话题的时候，祝羿就应该转头询问自己的意见。
祝羿没问他，谢入渊认为祝羿可能是有自己的考虑。
但这不代表他不会主动出击。
“嗯……可现在正是你高三的关键时期诶。”
祝羿有点为难。
他自己本来就没什么前途可言，自然可以在这种时候去做任何他想做的事。但谢入渊不一样，祝羿知道谢入渊是入学考的断层第一，谢入渊的成绩非常好。
他不想拖累谢入渊。
“耽误不到我。”
谢入渊松了一口气，浅笑道：“先让我陪陪你，到时候成绩下滑了再开除我。”
“那……”
祝羿有点犹豫了。
但还是说道：“那再说吧。”
听见这个回答，谢入渊知道祝羿多半会同意自己的想法，他上前揉了揉祝羿的脑袋：“走吧，我送你回家。”
……
祝羿回到家之后，苏绪獒还没回来，祝羿把自己从宴会上打包的小蛋糕和布丁放在了客厅的桌上，这才回房间洗漱睡觉。
第二天祝羿睡醒仍旧没有见到苏绪獒，但桌上的甜点已经不见了，而是换成了还有余温的早餐，祝羿看了一眼时间，这才早上九点。
看来苏绪獒真的找到生活的方向了。
在家里休息了一天，又是美丽的周一，祝羿打着哈欠被苏绪獒送到了校门口。
苏绪獒搓搓祝羿的脑袋：“好好听课，准时报备。”
“嗯嗯。”
祝羿也不知道是听清没听清就匆忙点头，跳下车之后就去找校门口等待的谢入渊，跟着谢入渊一同走进校园。
大概是上次的事情让谢入渊也有了一点心理阴影，他把祝羿送到了座位上，叮嘱了几句话才慢悠悠地离开。
祝羿目送谢入渊离开，随后看向自己空落落的身侧。
当时谢衍松好像伤得很重……
不知道现在怎么样了。
上课铃敲响之后，祝羿就发现火火不在最大的坏处是什么了。
没人陪他玩，他在课上根本听不懂老师说的话，他只能反复困倦睡着又惊醒假装认真听课，这个过程非常煎熬。
时不时还会被老师喊起来回答问题，祝羿只能傻笑说不知道，然后课后被班主任叫去谈话。
这书读得让祝羿心力交瘁。
这样风平浪静的生活持续了一周，祝羿身侧还是没有人来，他有点担心谢衍松，于是跟班主任要了谢衍松家长的联系方式。
在傍晚下课之后打了个电话。
“喂，您好。”
电话那端是一道温柔虚弱的女声。
“您好，请问是谢衍松的家长吗？我是谢衍松的同桌，我想问问他现在身体怎么样了？我能来看望吗？”
谢雪雯听到祝羿这话，顿觉惊喜，她猜想对面可能就是自家儿子时常提起那位新朋友。
因为除此之外谢雪雯没有接到过其他找谢衍松的电话。
而且这位同学的声音听起来很开朗有活力，也就这样的小孩能受得了自家儿子那样的个性吧。
“小松现在还在家里休息，同学你要过来看看他吗？”
谢雪雯这话说出口的瞬间就后悔了，她看了一眼又小又破的家里，微不可闻地叹息一声。
这样的条件只怕是无法招待好小松的同学。
“好啊好啊，您能给我一个地址吗？我马上来！”
谢雪雯说了一个周围的地址，并说：“小同学你到了打我电话，我去接你。”
“不用不用，我能找到的！”
祝羿元气满满地说着，随后挂断了电话。
谢雪雯看着黑屏的老旧手机，想了想还是要跟谢衍松说一下这件事。于是她撑起瘦弱的身躯，摇摇晃晃地走出房间，看向睡着角落床板上的谢衍松。
这样小的家，总共只有一个房间一个客厅，谢衍松从未有过什么自己的房间。
“小松。”
谢雪雯打开昏黄的灯，轻声呼唤。
“嗯，妈妈。”
谢衍松有些沙哑又有点颤抖的声音传来，谢雪雯走到谢衍松床边，见谢衍松满脸细汗，心疼地抬手抚摸他的脸。
“身上还很疼吗？妈妈帮你上药怎么样？”
谢衍松的伤口在祝羿当初的治愈下好了七七八八，但当时路哉兆下手太狠，还是留下不少的伤，谢衍松不愿意去医院花钱，就缩在家里等待自己长好。
这个过程非常痛苦。
“没事的。”
谢衍松虚弱地回答。
见谢衍松这样，谢雪雯难过得红了眼眶，在心中责怪自己的无能，如果她不是这样脆弱的身体，如果她能够给小松提供更好的生活环境……
“别难过，妈妈。”
谢衍松强撑着身上的痛感，抬手轻碰谢徐雯的脸，轻声安抚。
谢雪雯情绪稳定下来之后才想起自己是要来说什么的。
“小松，你同学说要来家里看望你。”
“……”
谢衍松沉默片刻，才颤抖着声线问道：“你……同意了吗？”
“嗯。”
谢雪雯轻轻应了一声，现在意识到自己当时就不该同意，但当时可能是被小松真的有朋友这件事给惊喜到了，没有想太多就答应了下来。
“……”
谢衍松知道唯一会来看望他的人是谁——只有可能是祝羿。
他一方面在心里隐秘地期待祝羿来看望他，另一方面又不想自己如此落魄的模样展现在祝羿面前。
以及……
这次似乎是他连累了祝羿。
谢衍松从前就没少受过路哉兆在暗中的针对，因此他自然而然地认为祝羿这次是为了救他而被他牵连。
这让谢衍松更加想要躲避。
他自幼的生活环境如此，很难相信真的有人会对他散发善意，也很难接受别人传来的善意。
见谢衍松这样，谢雪雯也跟着难受，她是个十分脆弱柔软的人，此刻泪水已经蓄满眼眶。
“小松……”
“没关系，妈妈。”
谢衍松艰难地支撑起自己的身躯，因为疼痛而变了表情，他长呼一口气，继续安慰自家妈妈道：“他迟早也会知道的。”
谢衍松悲观地想，祝羿迟早会知道自己的条件是怎样的艰难，会意识到他们根本就不适合做朋友。
现在这样，也算是提前为这段关系划上句号了。
“我先……打扫一下家里吧。”
谢衍松想要下床，虽然这么大点的地方没有什么打扫的必要。
但他还是想要这个家尽量看起来干净整洁一点。
笃笃——
就在谢衍松双脚落地的瞬间，敲门声响起，谢衍松的心脏忽然开始不受控制地狂跳，饱含不安的心悸感传来，谢衍松紧张地垂头看向自己朴素起球的睡衣。
怎么这么快？
他甚至还没能换一身得体的衣服。
“哈喽哈喽，有人吗？”
祝羿提着大包小包的礼物站在门外，面前是一扇生锈的铁门，他敲了两下手背就沾染上了门上的锈粉。
真是很有年头的一扇门。
祝羿能这么快凭借自己找到这里是因为谢衍松家就在当初谢入渊养父母家附近，他给谢雪雯打电话的时候正在旁边的商城里挑选礼物，因此找到这里也是格外得快。
铁门被缓缓拉开，发出艰涩刺耳的声音，祝羿看向门背后的人，是一位面颊消瘦、气色很差的女性，他微微抬眼，露出一抹灿烂的笑。
“阿姨您好！我是祝羿，谢衍松的同桌。”
祝羿在看见人的时候眼睛微微睁大，本就清澈的眼眸更加明亮，再加上明艳的笑容，会让人产生一种“他看见我时非常惊喜”的错觉。
谢雪雯现在也有了这样的错觉，她似乎很久没有见过这样充满热情的笑容，一时间有些手足无措。
“啊……是……我……你好！”
见谢雪雯这么紧张，祝羿面上的笑意越发浓郁：“我能进去吗？”
“当……当然可以！”
谢雪雯说着就让开身子，但是忽然想到什么，连忙补充道：“但是家里有点乱……”
她一垂眸，就看见祝羿手上拎着的礼品盒，祝羿实在买了太多，把白嫩的手心都勒得通红，这些礼品夸张精致的包装盒显示了它们的昂贵。
而视线再往下，是裂开的水泥地板。
干净，但丝毫掩饰不了它的岁月痕迹。
“……”
谢雪雯忽然感到几分羞愧，她转头看向坐在椅子上低着头不知在想什么的谢衍松，开始后悔。
她不该答应的。
祝羿没看出谢雪雯在想什么，只是拎着礼物踏进屋内，乐呵呵地一边说着一边朝谢衍松走去：“谢谢阿姨！我先把东西放地上啦。”
他自然地将礼品放在了客厅木桌旁的地上，随后走到谢衍松面前，见谢衍松没有看自己，祝羿蹲下身子，探头去看谢衍松的眼睛。
“身体怎么样啦？”
谢衍松攥紧裤腿的手松开又抓紧：“还好。”
“看你面色不太好，我带了点药给你，实在不舒服我们去医院看看吧。”
面对祝羿的关心，谢衍松只是冷硬地扔下两个字：“不用。”
“你不高兴吗？”
虽然每次看见谢衍松时他都是一副不情不愿的冷淡模样，但细想起来态度上还是有区别，谢衍松现在这副不愿意多说一句话的样子让祝羿觉得他可能心情不太好。
“怎么啦？是伤口疼吗？还是担心缺课太久啊？我帮你作业都带回来了……”
“祝羿。”
谢衍松出声打断了祝羿的碎碎念，他垂眸对上祝羿那张好脾气的脸，无奈地转头看向朝这边走来的谢雪雯。
他不好在谢雪雯面前对祝羿说什么重话，于是轻声道：“出去聊聊吧，我有话对你说。”
祝羿点点脑袋：“哦好。”
谢衍松说完就站起身朝屋外走去，祝羿看着他脚步沉重的样子，猜想谢衍松现在伤应该没好全，不由得有点担忧。
两人一前一后走出了巷子，谢衍松在飞虫围绕的路灯下停住了脚步。他站在昏暗的灯下，单薄的身体因为虚弱而微微颤抖，看起来格外脆弱。
“谢衍松，你要跟我说什么呀？”
祝羿小心翼翼地凑上前，一时间没顾得上自己畏寒的体质，将身上的外套脱下，披在了谢衍松身上。
带有祝羿温暖体温的外套被披上身，谢衍松转头看向祝羿。
这人把外套给自己之后只剩一件薄薄的短袖，抱着手臂，在初秋的风中身体微颤。
这个人总是这样。
永远都是一副纯真无暇的样子，带着诚挚的善意，对人好起来没有丝毫底线。
“祝羿。”
祝羿越是如此，谢衍松越不想跟祝羿继续扯上关系。
一开始谢衍松担心祝羿是那种为了接近他捉弄他的少爷，现在谢衍松担心祝羿会被自己牵连。他认死理，察觉到半点不妙就想把一切都斩断。
谢衍松看向祝羿脖颈的纱布，咬了咬下唇，开口道：“对不起。”
“啊？”
祝羿不明白谢衍松为什么突然就对自己道歉，漂亮澄澈的眸子里满是迷茫。
“这次是我连累你了。”
谢衍松说着，肩膀因为泄气而逐渐放低，他像是要将自己所有的力气花光般，低垂下头，朝祝羿微微鞠了一躬。
“路哉兆是因为我才会对你下手，我很感谢当时你愿意出手救下我。”
“可是我无法接受你因为我而受这样重的伤，我不希望你会因为我而被报复，所以……祝羿。”
“下次再见，就当不认识我吧。”
“这就是你想说的吗？”
祝羿的声音依旧清亮，语气欢快让人听不出他的情绪。
谢衍松低声应了一声，悄悄勾起嘴角自嘲道：“况且你也看到了，我这样的人……怎么配当你的朋友。”
“这样啊……”
祝羿伸出双手捧住谢衍松的脸，因为被风吹了一段时间，他的手不似以往温热，指尖散发着凉意。
祝羿手上微微用力，将谢衍松的脸捧起。
谢衍松的脸被抬起，对上了祝羿温和的笑，这还是谢衍松第一次见祝羿笑容清浅，在昏黄的路灯下整个人散发着别样的温暖。
“那，谢衍松同学，初次见面，你愿意当我的朋友吗？”
“……”
谢衍松神情微怔，久久无法回神。
“不知道是不是你太聪明，你好像总是想得非常多，这些事哪有那么复杂呀谢衍松。”
现在没有任务管控，祝羿能肯定地说出：
“你比我优秀多啦，脑子聪明长得也很帅，和你当朋友是我高攀才对。”
“至于你担心的那些事，交给我解决吧！”
“信任一下你自己，顺便信任一下我，好吗？”
往后数年，谢衍松在每个意识飘忽的时刻都会想起这一幕。
飞虫围绕的破旧路灯下，少年声音轻轻，为他畅想着过分美好的未来，对他许下坚定的承诺。
“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我保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