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衍松怔怔地看着祝羿，嘴里呢喃着：“会……好起来吗？”
谢衍松的生活是充满暴力的灰暗，他也感慨过自己或许是过分倒霉，以至于只要接触到任何一点善意，那这份善意最后一定会化作恶意。
似乎驻足在他旁边的所有人都是为了逗弄他，让他感受到希望之后又堕入绝望。
而在过往那些充满恶意的人群里，从未有人跟谢衍松说过“你很优秀”、“未来会好起来了”这样的安慰。
祝羿耐心道：“嗯，相信我。”
分明是昏暗的灯光，但祝羿身上散发的光芒让谢衍松无法直视，他低垂下眼帘，轻声应了一句：“相信你。”
“咳咳咳……小松？”
此时，因为担心谢衍松会跟祝羿说出些什么难听话的谢雪雯走了出来，她身形摇晃，止不住地咳嗽。
祝羿见状，松开了谢衍松，转身跑到谢雪雯身旁，伸手扶住了谢雪雯。
“阿姨，我们正好聊完，外面风大，我们先回家吧。”
谢雪雯看了眼表情不明的谢衍松，视线在谢衍松身上的外套上驻足两秒，随后才看向身侧衣着单薄的祝羿，点点头道：
“好……好。”
“谢衍松，走了，回家。”
祝羿转头跟谢衍松说了一句，就扶着谢雪雯慢慢地往家走。
祝羿说回家的姿态是这样自然，好像那是他的家一般。
谢衍松这样想着，沉默地跟在了身后。他能感受到胸腔之中的心脏在剧烈跳动，抽疼的酸涩感传遍全身，好像这一瞬间，他彻底活了过来。
三人回到家中，祝羿跟谢雪雯聊了几句话，把谢雪雯哄得非常开心，又帮谢衍松上了药膏，随后在谢雪雯说让他留下来吃饭的时候，以时间太晚为借口，硬生生带着两人去外面餐厅吃了一顿饭。
“好啦，我要回家了。”
在家门口，祝羿笑意盈盈地看着谢衍松。
“你快点养伤，早点回学校陪我上课。”
“好。”
谢衍松出乎意料地应了一声，将一直穿在身上的外套脱下，披在了祝羿的身上。
祝羿顺手穿上外套，随后欢快地朝小巷子外奔去，快要出巷子时还不忘转身朝谢衍松挥挥手。
少年站在光与暗的边界，朝自己笑得明媚。
谢衍松抬手响应了对方的挥手，直到那抹纤瘦的身影彻底消失，谢衍松才长呼一口气，转身走进了昏暗窄小的家中。
他的脑海中，祝羿那几句话仍旧在不断回荡。
“嗯，我相信你。”
谢衍松轻声呢喃，对不久前的祝羿再度做出回应。
祝羿是完全不一样的，这个人似乎没有阴暗情绪，永远一副开朗的样子，带着纯粹到能将人灼伤的善良，强势地对他伸出援手。
这让已经对除自己母亲外所有人都失去信心的谢衍松看到了些许光亮。
他想试着，试着相信祝羿。
让自己变得好一点，更好一点。
-
翌日，祝羿原本想跟着苏绪獒出门，看看苏绪獒最近都在忙些什么，但是他七点起床的时候苏绪獒已经出门，只得作罢。
洗漱完毕的祝羿忽然想起自己曾在医院看到过裘燃的小弟们。
裘燃的小弟去了医院的话……裘燃在医院里吗？
祝羿愣了愣神，他想见见裘燃。
他们之间还有需要说开的事情和解决的误会。
于是祝羿换了身衣服，坐在医院住院部大厅的铁椅上，安静地看每个来来往往的人。
在接近饭点的时候，祝羿看见了裘燃的小弟，那两人带着食盒匆匆走了下来，看样子是要去食堂打饭。祝羿上前拦住了两人。
“嗨。”
那两人本来就急躁，突然被拦住正打算发火，就看见祝羿这张熟悉的脸。
一瞬间，两人气焰消失。
裘燃曾经警告过他们不能对祝羿动手，想到裘燃那古怪的脾气，两人收敛了脾气，粗声粗气地问道：“有什么事？”
祝羿直接问道：“裘燃住院了？在哪个病房。”
一人正想要开口说管你什么事，被另一人拦了下来，他低声说道：
“8-106。”
说完，那人就拽着自己的同伴离开，见同伴满脸不解，他小声解释了一句：“老大一定很想要看见他。”
祝羿没在乎他们的窃窃私语，得到关键信息之后就上了电梯，期间脑中不断在想，裘燃是怎么了需要住这么久的院。
裘燃的病房是外科，是四个病人一同居住的普通病房，祝羿找到裘燃的时候，闹哄哄的病房之中，裘燃正躺在床上，举着手机不断皱眉。
“裘燃。”
祝羿的声音很轻，但裘燃几乎是在祝羿说出口的瞬间就抬起了头。
还在皱眉的裘燃就这么猝不及防地对上了祝羿平静的双眸，裘燃的双眼瞬间瞪大，呆头呆脑的样子和祝羿记忆之中那个暴戾可怕的裘燃大相径庭。
“你……”
裘燃不可置信地开口，突然看见祝羿，他除了震惊之外，有太多的话想要说。
想要问问祝羿是怎么找到这里的。
想要问问祝羿是来看他笑话的还是……来关心他？
想要说的话太多，最终，裘燃只是憋出干巴巴的一句：“你怎么来了？”
“我之前住院的时候看见了你的朋友，我猜想你可能也在这里。”
祝羿轻声回答，他已经走到了裘燃的病床旁边，因为潜意识中残留的恐惧，在距离裘燃这么近的距离，祝羿单薄的身体开始不自觉地微微发颤。
但他没有展露出自己的恐惧，只是强撑着微笑，看向裘燃，像关心朋友一般询问：“怎么受伤了？”
裘燃看起来伤得非常重，一条腿和一只手都被打了厚厚的石膏，祝羿察觉到他身上还缠着纱布，而纱布之下渗出的暗红血迹昭示着裘燃的伤势。
“……”
长久未曾感受到过的关心让裘燃陷入了沉默，他喉结滚了滚，老实地回答道：“路哉兆。”
裘燃是被路哉兆打进医院的。
或许裘燃并不比路哉兆弱，但路哉兆身上似乎有这方任务世界的偏爱，以至于裘燃根本无法还手，被打到半死送进了医院。
“果然是他。”
祝羿都不用猜，能肆无忌惮做到这件事的只有路哉兆。
裘燃沉默半晌，才再度开口：
“你……还好吗？”
或许是因为两人很少有这样平静相处的时刻，裘燃反而不知所措了起来。他看见了祝羿脖间的纱布，开始不由得担心起来。
路哉兆很明显是冲着祝羿来的，裘燃在过去就没少和路哉兆对抗。
“我还好啊，谢谢关心。”
祝羿扬起笑容，毫无芥蒂的样子让裘燃一愣。
祝羿这副模样仿佛一切都未曾发生时。
最开始，祝羿和裘燃是一起度过过一段平和的日子的，那时祝羿被裘燃所救，因此对裘燃不设防，而裘燃也因为无人抢夺，心中的暴虐情绪还未被激发。
那时候的祝羿就像现在这样，总是满眼信赖地看着他，纯净的面上满是笑意。
因为见过祝羿完全信赖自己的模样，所以后来祝羿的眼中开始出现恐惧时，他才会那样不甘心吧。
裘燃曾经喜欢将祝羿扔到危险的地方，在最危机的时刻现身拯救祝羿。因为只有这样，裘燃才能再度看见祝羿信赖自己的模样，泪眼汪汪、像是抱住救命稻草般抱住自己。
祝羿双手交缠，努力让自己看起来平静：“严格意义上来说，路哉兆也是因为我才会找你的麻烦，抱歉。”
“……”
裘燃微微垂眸，看见了祝羿微微颤抖的纤细手指，这让裘燃的好心情瞬间消散。
原来祝羿还是怕自己。
他怎么会有那么一瞬间觉得……
重燃的情绪像是被泼了一盆冷水，裘燃的眼神逐渐冷却，他看向祝羿，沉声问道：“你找我是为了什么？”
祝羿不可能无缘无故找上门来，既然有事，就早点解决吧。
免得祝羿这副强忍害怕的样子惹自己生厌。
祝羿闻言也是直接开口：“我跟路哉兆说开了，他接受了我的劝解，以后会放下执念。”
祝羿说着，眼眸不眨地盯着裘燃，裘燃仿佛从这双眼中看出了祝羿的想法。
是啊，祝羿已经劝解了路哉兆，现在一定是来劝自己的吧。
裘燃扯出一抹苦笑。
他并不想配合，但是……
裘燃再度看向祝羿的脖间，哑声问道：“怎么劝的？”
祝羿指了指自己的脖间，声音轻快道：“拿命劝。”
“裘燃，我和以前不一样了，我没有以前那么软弱怕死，所以你们不再能用这个威胁我。”
甚至，能反过来威胁人。
裘燃看着面前的祝羿，忽然失声地笑了笑。
他倒是真的从未见过祝羿这般威胁人的模样，原来不再惧怕自己的祝羿是这般灵动，威胁人时胜券在握的样子可爱极了。
偏偏祝羿真的威胁到了。
裘燃舍不得真让祝羿去死。
所以他也会理所应当地答应祝羿的一切请求，像路哉兆那样……退出祝羿的生活。
“我知道了。”
裘燃故作轻松地笑了笑，就这么短暂地几次交锋，他早也看清楚自己和祝羿之间不存在任何的可能性，他或许可以像从前那般强求。
但他突然有了更高的追求，不愿意再看见祝羿痛苦，不愿意再看见祝羿委曲求全。
裘燃忽然抬手，轻声询问到：“我可以再摸摸你的头吗？”
祝羿眨了眨眼睛，没有回答，在沉默之中将脑袋凑近裘燃的手，表达了自己的态度。
他对裘燃的感情复杂，硬要细究起来，恐惧占多数，余下的全是感激，毕竟没有裘燃自己或许也无法在那个世界之中生存下去。
裘燃的大手搭在了祝羿的脑袋上，细细感受掌心传来的蓬松柔软的触感。
嘈杂热闹的普通病房之中，裘燃用只有自己听得见的声音，轻声呢喃：
“祝羿，祝羿。”
“以后要开心呀。”
“老大，我们回来了！”
门口传来裘燃小弟的声音，祝羿转头看过去，裘燃适时地收回手。
“行了，你走吧。”
祝羿回头看裘燃，但是裘燃已经偏过头不愿意再看他：“我会遵守诺言。”
见状，祝羿也坐起身子准备离开。
“裘燃。”
“嗯。”
“你也要开心。”
“……”
裘燃猛地转头看去，只来得及看到祝羿纤瘦却挺拔的背影。
恍惚之间，裘燃忽然想起自己跟祝羿的初次见面。那时自己赶走了对祝羿意图不轨的人，看向腿软无力跌坐在地的祝羿。
那时的祝羿对自己展露出明媚纯粹的笑容，漂亮的眼中满是感激。
只一眼，就让他心动。
“你叫什么？”
“我叫祝羿。”
“嗯，我叫裘燃，你以后跟着我吧。”
意识飘忽间，裘燃忽然想，如果自己是个善良的人就好了。
如果他是一个足够善良的人，那这会是一个美好的故事开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