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绿色席卷绞杀之际, 风暴骤起。
空气中的气都在一点点凝固结冰，霜雪升腾，冲上云霄, 咆哮扑下时正对着那狰狞藤蔓。
樊笙眉梢微微下压，抬手结印，指尖拂过之处, 是锋利汹涌的冰箭, 层层叠叠、千千万万, 一同射向对面的人。
一人之力、千军万马之势。
霜雪铺天、擂台之上已然成为冰雪的世界, 防护罩上被两方对决时引爆的气流冲击得裂出缝隙，寒冷凛冽的气息有几分渗透出来, 赫然是比起刚刚与茹黎一战显露的实力更胜一筹。
白袍的姑娘扎着长长松松的麻花辫，本是一丝不苟地梳着, 这时候却被汹涌的气流冲乱了头发, 额角有发丝散下。
藤蔓中的毒刺向她射来，一部分被冰雪遮挡住了，却仍有几根直冲而来，在她脸颊上划出血迹。
那眉眼中哪里有半分柔软乖顺, 尽是冰冷锋利, 强硬得不肯退让一步。
墨柒在下面颇为愣怔地瞧着这一瞬的翻转，最终沉默着松开了握紧扶手的指尖。
原来……是只真正的小狼崽子啊。
传闻中的樊笙大祭司冷酷无情，手段狠戾，名声堪比墨柒。
眸中倒映出那个面无表情、冰冷又傲气的小祭祀，与她最近所认识的相差甚远。
想必，这才是樊笙大祭司真正的模样？
她松下了身子, 靠在椅背上, 垂下了眸子, 额角有些抽痛起来。
那个小姑娘在她身边时她的神识便平静无恙，如今不过是离了几步，就显出些异样来。
她忍不住地怀疑，这其中是否有什么算计？
一见钟情的喜欢，起于皮囊，不曾深入，会让一个隐忍许久的狼崽子匍匐下脑袋，对着她装疯卖傻吗？
墨柒掌权多年，上位者的多疑自负、刚愎自用，她都有。
她经历了无数次的背叛与算计，所以不敢轻信松懈，分毫的风吹草动都叫她警惕。
就如此时，她看着两章面孔的樊笙，想着之前与夷湘的见面，便忍不住地猜疑起来。
樊笙背后无势力，她想坐上大祭司的位置，必然不能少了夷湘的辅助。
那么，夷湘与她的见面，她自己的身份……这个小祭祀究竟清不清楚呢？
她是否早已知晓自己的来意，故意做出这副模样，想要换取自己的信任，想诱自己入局。
墨柒安静地垂眸瞧着自己的指尖，神色沉寂下去了，额角的抽痛越来越重，如此剧烈的疼痛加上身处异地的无能为力、以及此时的猜忌，墨柒抬手揉了揉眉间，脑子里有些混乱。
她来巫宁界的目的是为了找琉璃心治病。
她想活下去，活着回去见她的家人。
可是现在，她干了什么？
琉璃心下落全无，自己庸碌了这些天，却不知道忙活着什么。
这个小祭祀一出现，就能轻而易举地扰乱她的视线和判断，就能……牵着她鼻子走。
一个巫宁界的小祭祀而已，哪怕她将来会是大祭司，那又与自己有什么关系？
为什么要管她？
为什么要找书找到一半就跑过来看比试？
巫宁界的少祭祀大比，与自己有关系吗？
还将自己完全暴露在了夷湘和寸心眼前。
蠢，太蠢了。
愚蠢得不像是她会做出来的事情。
巫宁界的人还会下降头不成？
台上的比试已经到了末尾，樊笙如今爆出的修为已经压制着奚游了，比起法术也是樊笙隐隐更胜一筹，纵然奚游手握摄月铃，也不过是垂死挣扎，翻转不了局面。
最终，藤蔓被冰封碎裂，冰霜成剑直指奚游，杀气弥漫。
奚游唇边有血迹留下，她抬手狠狠抹去，撑着膝抬眸盯着樊笙看，眸中阴冷噬人。
“咳咳咳，倒是小瞧小师妹了。”
她轻咳了几声，面上有几道被冰刃划下的口子，流出了鲜艳的红色。
锱铢必报，她伤了樊笙多少，樊笙也就在她身上留下了多少条伤痕，一道不少。
这般性子，实非良善，却要披着这张清清冷冷、万物不入眼底的皮子。
呵，她这小师妹，倒也藏得深。
奚游抿紧了唇角，将喉中的腥气狠狠咽下去了，撑着身子站直了，随后甩袖转身，下了擂台。
台上只余樊笙一人，她瞧着奚游离去，面色无波。指尖一动，台上霜雪俱融，风波平息，不留痕迹。
下一刻，她便忍不住地朝着那个人看去，满心欢喜地想要对上她的小桃花精温柔好看的笑容。
然而叫她一瞬间僵了唇边笑意的是她看去时墨柒垂下的眸子，冰冷的面容。
任由她如何注视，都不曾回予一眼。
好似一潭冷水，从她头上泼下，冷却了雀跃跳动的心脏。
……怎么会这样呢？
小祭祀有些无措地看着台下的女人，僵在原地，不知作何反应。
“阿笙。”
夷湘柔和的声音从高台上传来，唤着她的名字，终于让她有所回应了。
樊笙捏紧了指尖，强迫着移开了目光，心下又酸又涩，嗓子便有些沙哑了。
“……樊笙，在。”她转身面对着高台的方向，垂下了头。
夷湘自然将她一连串的举动瞧在了心中，目光中那个女人冷了脸垂眸把玩着手上戒指，从头至尾都没有再抬过一次眼，没有再看她的小徒弟一眼。
那漫不经心的模样，绝情得很。
这样的人，真的懂什么是爱吗？
夷湘再一次疑惑起来。
心下一叹，她瞧着下面垂着头看不清神色的小徒弟，温声道：“你既已在大比中获胜，那便是我巫神殿的下一任大祭司了。”
“这些时日，你便常来我身边学习吧。”
“是。”
樊笙抬手行礼，恭敬应道。
却是下面一直没有抬眸的墨柒闻言眉眼微蹙了下，眼中思量。
好生……轻易……
大祭司的位置便这样就定下来了吗？
其余人也是这样想的。
尤其是奚游和亥栾两人，脸上的表情僵住，眸中杀意翻涌。
一场大比，都不用再考虑考虑其他方面，就这么将大祭司的位置定下来了？
这也太……荒唐了。
但是，纵然她们如何想，大比终究是告一段落，大祭司的继承人这一身份也已经到了樊笙的身上。
这个从未被人看好、被认为是最无缘于大祭司之位的少祭祀今日过后，便要换一个身份存在于巫神殿中了。
天色渐暗，各人便各自归去。
墨柒坐了会儿，垂着眸子思量着这一团糟的事情，过了一会儿才沉默着起身，轻抚袖上褶皱，准备回殿中休息休息了。
樊笙要去夷湘那边学习事务，那日后她的行动也就更为方便。
此次便罢，日后墨柒的注意力还是应当放在琉璃心上，尽快找出，尽快回去。
至于这个小祭祀……
本是异界人，生不同时，便是无缘，何必纠缠？
她这般想着，却惊觉额角处已然不痛了，平和的气息抚平了她的疼痛。
于是脚下步子便顿了片刻，叫那小祭祀轻而易举地追上来，握住了她的手。
“……柒柒。”
小祭祀委屈巴巴的声音从后面传来，握住她的那只手也愈来愈紧，却又在下一秒松了力道，怕伤到她似的。
墨柒不曾开口，唇角扯了扯，任由她牵着，自己走向了传送阵。
这里还有旁人，她可不想被当猴子观看。
樊笙也知道此非说话之地，一直握着她的手不放，抿着唇角跟在她身后回去了。
不敢太松，太松了这只可恶的桃花精会跑。
也不敢太重，怕伤着这只桃花精。
樊笙还记得，墨柒今日身子不适，恐她疼痛。
两人安静地回了樊笙的宫殿，等到了殿中，原本走在前面的墨柒却被后面猛然的力道拉得踉跄了下。
“你！”她稳住了身子，却被人按在墙上了。
那个小狼崽子脸上还挂着委屈的神色，眸子里闪着水光，手中力道却是分毫不松。
一个指尖点在了她的唇边，琥珀色的瞳孔中倒映出她难得的愣怔惊诧的模样。
“柒柒，你还记得比试前你答应过我什么吗？”
樊笙抬起指尖，滑过她的唇角，最终停留在了小巧的下颚上。
眸中还闪着点点光芒，她按住了心中的酸涩和怒气，柔声问道。
这副模样，樊笙从未在墨柒面前露出过。
墨柒一顿，慢慢眯起了眸子，背脊贴在冰冷的墙上，面上扑来这人温热的气息。
她看着小祭祀的眸子，陡然弯唇笑了下。
冰雪消融、三春桃李至。
叫樊笙看迷了眼，手中力气不自觉地松开了些。
下一刻，两人便换了个位置。
墨柒捏着小姑娘的下巴，盯着她那双好看的眸子瞧了会儿，余光中就有几分红晕慢慢爬上，霜雪红梅，在她面前绽放着动人的色彩。
目光渐渐下移……
微微敛起的眼尾，挺翘的鼻梁，微抿着的粉嫩的红唇……
不施粉黛，带着少女独有的清香。
于是黝黑的眸子中深暗一片，她慢慢地凑近着，那幽幽淡淡的香气便传入了她的鼻腔，好似有摄魂的作用似的，让一直紧绷着的意识都有瞬间的松懈。
唇上传来了湿热的触感，温柔的、软糯得不可思议。
好甜。
小祭祀的双手被按在了头顶，头被迫昂起了些，眸中神色一点点恍惚起来，眼角闪烁着生理的泪花。
脆弱又美好。
刚刚还在场地上大杀四方的少祭祀如今对着她露出这般姿态，好似任她采撷一般。
气氛瞬间迤逦起来，直到过了一会儿，墨柒身子一怔，瞳孔中恢复了清明的神色，猛然松开了她，后退了几步。
她瞧着轻轻喘.息着的小姑娘，第一次感觉到了无措。
捏了捏指尖，墨柒僵硬在了原地，看着小祭祀眼角泛出的泪花，张了张嘴，不知该说些什么。
“……你也喜欢我，对不对？”
樊笙红了脸，平复了气息，抬眸瞧着墨柒柔声问道，她的眸中已然是含上了欢喜温柔的笑意。
指尖捉到了这人的袖摆，她紧紧捏着，余温还徘徊在唇边。
你也喜欢我，对不对？
墨柒愣愣地垂眸瞧她，脑中有些模糊，嗓子里一片干涩。
好半晌，她启唇，哑着嗓子道：
“我不喜欢你。”
“从头到尾，我都不喜欢你。”
她如此说道，重复了两遍，好似在说给她自己听似的。
手下一甩，袖摆上捏着的指尖便被她甩去了。
如此轻易。
眸中倒映出了小祭祀愣住的神情、红了的眼眶、苍白了的脸颊。
额角处又在抽痛起来了，一波一波的，疼得她指尖都有些颤抖。
“我不喜欢你。”
她又说了一遍。
这一次，墨柒下意识地柔了声音，看着她垂下的眸子，轻轻地像是怕吓着她一般说道。
那瞳孔中也就渐渐失去颜色了。
她与樊笙……
绝无可能。
脑海中慌慌乱乱地想着，沉沉浮浮地飘过了许多东西。
她不喜欢樊笙。
不过是一个小祭祀而已，一个小孩子！
她见过的美人成千上万，不乏比她貌美温顺之人。
她怎么可能对一个小姑娘动心呢？
做梦。
定是夷湘的算计。
不然……为何、为何会如此乱了分寸。
啪嗒。
是泪花砸在地上的声音，轻轻柔柔的，却像是重锤，砸在了她的脑海里。
疼痛与疲倦一同涌上脑海，吞噬着她的意识。
神识中的绞痛一瞬间袭来，喉咙中涌上了甜腥的味道，眼前一黑，意识就在逐渐模糊。
身子软下，最后一刻，她落入了温暖柔软的怀中。
耳畔传来了小祭祀带着哭腔、担忧的呼唤声。
宛如隔着彼岸，很远很远一样。
于是墨柒模模糊糊地想着，这么远了，应该没有人听见了。
所以她躺在隔岸中，低低地说了句。
“……别哭。”
她是厌恶血腥味的，哪怕是杀戮再多，也无法改变潜意识中的排斥。
可是这一次，唇齿间似乎还留有余温。
腥味涌来时，都好似染上了甜意。
作者有话说：
小柒要考虑的东西太多了，她不可能这么容易地就接受一个异界的小祭祀。
她是上位者，她猜忌心重，她不相信小姑娘起于皮囊的喜欢。
她……怕，她不敢喜欢。感谢在2020-08-30 02:24:10~2020-09-04 01:32:2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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