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然……”
樊笙闻言后便毫不犹豫地开口说道, 然而这两字吐露出口就猛然被墨柒打断了。
“那你与我回去。”
指尖上还沾着鲜血,墨柒死死握紧了她的手腕,盯着她缓缓道, 眸中一片黝黑深暗,底出隐隐有暗流汹涌,显出几分偏执来。
“我们现在就走。”
她咽下了喉中翻涌的腥甜的气息, 脸颊苍白无血色, 往日红润的唇瓣干涩得近乎裂开。眼前的世界摇晃模糊, 唯有一个人影……
昏暗的世界落在她眼底只剩下了一个人影。
一个让她抛弃了理智、为之算计、亲自教导的人。
带走她。
眸前愈加模糊的人隐约地想着, 袖下指尖中已经取出了一张传送符。
同一位面中的空间传送符虽是珍贵,但墨柒却也有很多。
然而跨位面的传送符, 她只有一张。
是千初在她走之前给她的。
她来的时候用了阵法,为了防止走时发生意外, 便给了一张时空传送符, 在紧要关头直接撕开。
只要指尖轻轻一动,她们就可以消失在这个位面了。
她就可以将这个姑娘带回去,藏起来了。
藏起来,为她杀掉那个世界里的樊笙, 将她的小姑娘保护完好, 在她的亲友前结契成婚。
她的阿爹阿娘都疼爱于她,定会祝福她们的。
然后……
然后……
没有了,她愣怔了许久,却是一动不动。
指尖中的那张传送符终究还是没有用得上,因为她的瞳孔中隐约闪现出了樊笙眉间的迟疑和犹豫。
虽然很淡,却也足以阻止她的动作了。
那张传送符被她收起来了。
近乎要崩溃的喧嚣跳动的神识瞬间安静了下来, 可是这并没有让她感觉好受, 反是觉得可能是方才打斗时不小心弄出的伤口失血有些多了, 让她整个人都在发冷,血液近乎凝固。
樊笙的声音就在耳畔,忽远忽近,让她听得不太真切。
“……老师对我有恩……”
“……我不要祭司之位,等我去一趟巫神殿将那些事情处理好了就与你回去……”
“……柒柒……柒柒……”
“再等我一会儿,好不好?”
好不好?
墨柒静静地听着,眼前彻底陷入了黑暗,半分光芒也无,脑海中倒是平静,以至于她的神情……也显得那般安静平淡。
过了好一会儿了,她好似又听见了小姑娘的呼唤声了,便忍不住扯着嘴角浅浅笑了下。
她下意识舔了舔干涩的唇瓣,瞳孔很是涣散地垂下了头,藏起来那些不明的神色,仍在轻轻地柔和地笑着,笑着颔首,笑着对她的小姑娘说:
“好啊。”
可是我没有时间了。
她仍挂着笑容,心下却在默默地想着。
我要死了。
这句话莫名地让她感觉了些许好笑,于是那唇瓣的笑意便陡然放肆了起来。
我要死了。
我拿什么去等你呢?
墨柒边想边笑,嗓子一痒,唇瓣微张,就吐出了一口鲜血,喷洒在地面上,也溅湿了身旁小心扶着她的女人衣袍上去了。
眼帘落下,身子疲软,意识陷入彻底昏暗的最后一刻她想着。
罢了。
樊笙不知道,一旦她回去了,哪里还能出来呢?
只要她回去了,便会被死死锁在那张大祭司的位置上,便会面对各方艰险而无法脱身。
而墨柒,灵力透支的下场就是神识的加速崩溃。
再取不到琉璃心,她真的会死的。
魂飞魄散,消亡天地之间。
可是她匆匆地踩在归期上回来,抱着最后一丝期盼向樊笙发问,给她也给自己最后一次机会。
就在那么一瞬间,她都未曾考虑过等她挖出樊笙心脏并为她换上一颗玲珑心之后,这个孩子是否会原谅她,是否还会相信墨柒对她的情意。
她只是想着且期盼着,若是樊笙愿意,她便将人立刻带回去。
先去千初那里躲藏一段时间,再去将那个世界上的樊笙斩杀,让她的姑娘顺理成章地存活下来。
虽同为樊笙,可是她相遇相知相爱的人只是这一个而已。
多元位面,命运多样。或许那个樊笙根本就未曾遇见过墨柒这个人,也没有任何的相同记忆……
所以墨柒撑着最后的意识,询问了她。
只要她愿意……
只要她愿意……
然而樊笙犹豫了。
师生恩情,这个孩子很好,这个孩子并未变成墨柒厌恶的那般为了爱情什么都不要的女人,她还有理智思维。
墨柒本该欣慰。
可到了如今,只觉心下一片冰凉。
最后阖上眸子身子软下时,她脸上神色黯淡、眼眶也忍不住微红了些许。
最后,落于一个柔软温热的怀中。
有人在急切恐慌地呼唤她的名字。
柒柒……
柒柒……
一遍又一遍。
尖锐的声音仿若泣血,耗尽生命的追逐。
养育之恩,何以不报?
这便是樊笙与巫神殿划清界限的一次机会。
她想要借此机会彻底脱离,跟着她的爱人去往未知的玄天界。
然而世事无常,并非所有的轨迹都能朝着她的方向前进。
墨柒等不起了。
车氏被斩三个分家之中,元气大伤,此时族内一片混乱,内斗严重。
众人都在指责他们如今掌事的家主,同样也是少祭司的车烛影。随后无非是反抗逼迫以及不断的镇压。
这个从前在人们眼中只是寡言冷淡的少祭司近日来不断地展露自己的锋芒,以至于……隐隐在压制着那亥家和奚家的少祭司。
一个占卜氏族,却在争位之中如此显目,真是叫人惊诧。
但是让主区的局势彻底混乱的是一个人的归来。
昔日被打为魔人叛徒,除去少祭司之位的人。
樊笙。
“她呢?怎么没与你一起?”
巫神殿的第六层中的宫殿里,身穿金纹白袍的女人脸色颇为苍白,正倚着椅背撑头看着面前这个女人,自己重新归来的小徒儿。
她仔细打量了下,心下颇为满意。
女人脸色冰冷,眉眼锋利幽深,并无往日所存的几分不谙世事的天真和稚嫩。
看来墨柒将她教得很好。
“她不方便,师尊见谅。”
樊笙垂着眸子,双手拢与腹前,闻言之后眉间无波,淡淡地回她了。
喜怒不露。
有点儿上位者的样子了。
夷湘敲了敲负手,唇角微勾,有些玩味地重复了一遍。
“不方便?”
“是身子不好了吧?”
她轻呵了声,抬起指尖摸了摸唇角。
樊笙眉间微蹙,本是淡淡的眼神陡然冷了几分,抬眸瞧了一眼面前的女人,抿着唇角未曾开口。
这副模样倒是不打自招了。
夷湘瞧着,心下一叹,对这次的试探还算满意,抬起手挥了挥,示意她出去了。
这样瞧着还算长进许多,但是仍然不够。
还是太嫩了。
白发的大祭司静静地瞧着女人离去的背影,眸色瞬间幽冷下去,褪去了那几分似真似假的温和之意,有些厌倦地阖眸揉了揉眉心。
身后的一道气息陡然出现,略带凉意的指尖落在了她的太阳穴上,轻轻揉弄着。
夷湘眉间舒展开来,靠在椅背上,享受着爱人的体贴服侍。
“怎样?”
“还可以。”
夷湘没有睁眼,轻声叹了口气。
“将巫神侍给她吧。”
“那位不久前斩杀了三个分家,偏偏都是车家中互有龌龊的,想必也是要对车氏动手的意思了。”
“其余的几家这些时日都被车氏压着,各怀鬼胎,稍稍拨弄一下便可一齐泯灭。”
大祭司睁开了眸子,眸底无情,斯条慢理地慢慢分析着,眸子眯了眯。
“据说在南方十三峰中,亥家主家之女被奚家旁系子杀害,后又多番动手,此时两家闹得不可开交。”
氏族本是一体,可这多事之秋里人人都为各自利益争夺,不肯让步,最后也只能两败俱伤罢了。
至于那亥家之女死去的时间点……
呵,好似便是那位去南方十三峰的日子呀。
“玄天御主啊……”
夷湘轻叹了声,语气中不乏遗憾。
曾经仅凭一己之力,不过百年便重整一统将近崩裂的玄天界的女帝。
纵然落到此境,也能将这死气沉沉的一滩水闹得沸腾不已吗?
有些事情,夷湘和寸心不能插手,所以将这一届的琉璃心之主放下去,想借此改变些东西。
更为重要的是,樊笙背后还站着一个人。
一个全盛时期便是寸心也不得不避其锋芒的大能。
如此看来,她的小徒弟还是有几分气运的。
“柒柒。”
樊笙回到了她曾经居住的宫殿,这里的两个侍仆已经被她遣散了。这一层本是少祭司居住之地,可是如今空空荡荡,其余人都自回各族了,只有她归来了。
白袍的女人一挥衣袖,宫殿中便亮起了烛光灯火,并不刺眼,橘色灯火,照亮她前行之路。等她悄悄推开了自己曾经居住的寝室房门,一眼便瞧见了那正半阖着眼倚在床头把玩着烟斗的人,唇瓣微张,白雾弥漫,将她的眉眼都遮得有几分模糊起来。
樊笙眉眼瞬间温软下来,轻轻唤了一声,赶忙将门带上,朝着床边走去。
“如何?”
“还是很难受吗?”
她坐在了床边,握住了爱人的手腕,为她源源不断地传去了巫力,期望以此缓和她的痛苦。
这么多时日了,樊笙隐约也摸清了些事情。
她的爱人一旦难受疼痛了,便会取出烟斗转一转,借此发泄一些痛苦。
眸中倒映出女人的脸颊,苍白得让她心中作痛。
“好多了。”
墨柒歪着头,转了转指尖的烟斗,抬起了眸子瞥了她一眼,将她眉眼中隐忍痛楚瞧入眼底,不禁有几分无奈,浅浅笑了下,眉眼中不复往日冷然。
怎么瞧着比她还难受似的。
孩子模样。
她伸出了指尖轻轻按住了樊笙的手腕,制止了她传送自己巫力的行为。
“不必了。”
这具身体她清楚得很,不过多久,便差不多要彻底崩溃了。
“见过夷湘了吗?”
那日昏厥过去,再次睁眼时便在此处了,一看就知是樊笙将她带回了巫神殿。
“嗯。”
樊笙见她执意不愿,也便放下了指尖,垂眸轻声应了。
巫神殿不比外界,到底是巫力浓郁几倍,对墨柒养伤有益。
更重要的是,樊笙记得她曾经殿中也存着几味珍贵药物的,这时候倒是派上用场了。
木屋虽好,却是结界动摇,外边到处都在寻找她们足迹,且她手中并无多少药物。
樊笙已经突破禁制了,虽然每次施法时总觉筋脉剧痛,却也并非敌不过那些人。
关键是她身旁昏厥重伤的爱人。
墨柒当日昏去,只将她吓得半死,心下恐慌不安无以言说。
樊笙差点以为自己真的要失去自己的爱人了。
所以她便撕开了墨柒给她的一张传送符,画了阵法,直接传送到了她原来殿中来了。这也是抱着几分试探和碰运气的,毕竟她也不知自己曾经住处有没有被封起来。
结果让她颇为庆幸。
“你先养伤,待你伤好了,我也将这些事情处理好了,我们便走。”
素来喜爱与她撒娇的女人此时紧紧握着墨柒的手心,垂头在她眉心落下一吻,眉眼间一片沉稳幽冷,认真地与她说道。
墨柒静静瞧着,闻言忍不住勾唇轻轻笑了下,忍下了喉咙中的瘙痒之意,含笑应了。
“好啊。”
“去杀了那几个氏族吧。”
她抬起指尖,轻柔地划过了这个孩子的眉眼,落于她的下颚出,轻轻捏着抬起了些。
很好看。
她的小姑娘长大了不少。
“好。”
白袍的女人顺从着她的动作,微微昂着下颚,眸子直直地盯着她瞧,毫不犹豫地答应了。
“不留活口。”
于是她的爱人也就满意地笑了下,眸中波光流转,奖励地在她额心落下一吻,低低补充了一句。
“好。”
樊笙盯着她看,眼睛眨也不眨,眸色暗沉。
依旧是毫不犹豫的回复。
像是信徒忠诚于神明的安排。
毫无疑义。
虔诚又无情狠厉。
墨柒弯了弯眸子,垂头吻去,从她的眉眼落于唇瓣之上,又逐渐深入唇齿之间。
墨发披散落下,与略微惨白的肌肤形成了鲜明对比,萎靡又绮丽。
干涩的唇瓣被露水打湿,渐渐红润起来。
最终倒下时,怀中的女人紧紧搂着她的腰肢,埋头于她的肩上,克制又隐忍着收敛起了那些不慎流露出来的可怖的占有欲望和侵略性。
“睡吧。”
樊笙沙哑了嗓音,柔和着低低说道。
“好。”
墨柒闭了闭眸,眉间的疲倦涌上,素来平静的眉间此时只觉脆弱一片。
好似轻轻一碰便会碎了。
怀中身躯不觉有些瘦削。
樊笙垂眸,有些心疼地吻了吻,将人揽入怀中让她躺好,准备一同休憩了。
许是因为身体不支,墨柒昏睡极快,苍白的肤色毫无血色,便是在睡梦之中也是紧蹙眉头。
樊笙揽着她,抬起指尖于她眉心轻轻一点,等到怀中的人舒展开了眉间,才阖眸躺下了。
放于墨柒腰间的指尖紧绷着,不敢放松,又不舍得缩得太紧。
第二日,主区之人彻底惊愕。
这个刚刚回归的少祭司接过继承了巫神殿的巫神卫,做的第一件事便是……屠戮氏族!
车氏首当其冲,主家众人被她一日突如其来地近乎歼灭了大半,仅剩一些人在顽抗罢了,却也是无用。
车氏掌权之人车烛影并未露面,反倒是茹家派人前来支援了。
这场久违的战争看似激烈,却也并未持续多长时间。
晚间十分,樊笙熄火停战,只是围困对方,而并不立刻追击了。
巫神卫是何等实力?
清一色的祭司大能,这些纵横跋扈已久的氏族众人也被这一日之战中对方暴露出的实力惊骇到了。
可是,樊笙为何不乘胜追杀呢?
这个问题,被杀得眼红的车烛影想问。
那个被少祭司金屋藏娇,好生养在殿中的女人也想问。
为何为何?
墨柒眸色冰冷,颇为恼火地瞧着眼前这个伏低做小的女人,只觉得恨铁不成钢。
大好形势,只差最后一步。
樊笙手中的巫神卫并非全能,他们一旦死亡数量便会急剧锐减。
一个四层的巫神卫撑死了能有多少?
这就是往届那些人都不敢轻易运用这柄利刃的原因。
培养一批巫神卫所花的时间是在太长,一旦内战中有所损失,那么倘若外界趁机开战,那便内外不齐,只会带来更为巨大的损失!
现在实在到了急需变革的时期了,所以夷湘才会将此交出,给了樊笙一些抗衡的底气,就算如此,樊笙这次占优势也不过凭着一个出其不意。
谁也没想到,这个被流放许久后归来的少祭司竟然这么大胆,一回来就对氏族开战。
千万年的传承,怎么可能一下子击溃?
樊笙屠戮的不过是氏族中的一个车氏罢了。
也只不过是一个车氏的主家而已!
她怎么敢松懈?!
墨柒忍不住瞪她,又微蹙了眉间,偏头轻轻咳了几下。
一直沉默地静静听她训斥的女人猛然抬眸,凑过来揽住了她,轻抚她的背脊。
“莫气。”
樊笙轻声安抚道。
我就想回来见见你。
她默默想着,却是不敢将此托出。
巫神卫算什么?
氏族、巫宁界又算什么?
毁了就毁了吧。
还是你最重要。
樊笙垂着眸子,安抚地吻着她的眉心,心中淡淡想到。
“我下次必会改的。”
她轻声地哄到,乖顺至极。
若是你不喜,我便改了。
墨柒抬眸瞥了她一眼,终究是闭了闭眼,倚在她身上忍不住轻叹了声。
荒唐。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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