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辰时,屋子中水雾早没了踪影,榻上存着余温,地上一片狼藉。顾司宜身上盖着厚毯,白皙透亮的臂膀顺着榻沿垂下。
她睁开眼,头间传来阵阵疼痛,她望着房梁,偏头瞧了旁侧,朦胧间看到木施边上,季般般穿戴整齐,披上白裘大麾,顾司宜注意到了什么。
她忙的坐起身,却不料腰间传来酸痛,察觉到自己□□之时,她扯过厚毯,巴不得将自己藏到毯下。
季般般这时回过头,顾司宜的反应她早已料到,她说:“醒了。”她扯下木施上搭着的衣服,丢到榻上,“穿上,免得被人撞见。”
顾司宜故作淡定,还是能被人一眼看出她眼底的慌张,她自以为的教养贤德在昨夜消失的无影,她仿佛不认识自己,她脑中浮现的场景逐渐模糊。
季般般看出她的心思,说:“委屈了?我也吃亏。”
顾司宜看到旁边,那香炉的盖儿被打开了,炉中的香灰呈现暗蓝色,她说:“不委屈,守宫砂褪,借着香壮了胆。”
季般般撇了一眼,她一早起来便注意到了昨夜燃尽的香炉,她说:“池里放了新的浴汤,收拾好了出来用早膳。”
季般般整理了一番衣襟,便出了浴堂,顾司宜下了塌,朝着小桌边而去,桌上的铜镜蒙上一层水雾,她用指腹擦了擦。
铜镜里印出她纤细的脖颈,脖颈线条上的吻痕明显,为昨夜之事,留下了证据。
这一刻浴堂让她觉得冷的可怕,镜中面容姣好,似带几分妩媚的女子一点也不像她,她本就是笼中雀,却要去羡那长空鹰,折了双翅却也不觉得疼痛半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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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主,这浔安倒是一点不比雁都差。”
允乔走在季般般的身后,季般般发髻上两根的红绳随着一阵寒风舞起,随即轻巧的搭落在她的肩上。
来往百姓小步颔首退到旁侧,眉眼轻抬,小心翼翼的瞧着面前这如画一般的女子。
“依我看,别无二致。”季般般说道,这片繁华之下藏的烂鱼臭虾吐露的如此明显。
浔安早不是前朝那个浔安,几度化为丘墟,又几度繁盛。
她眼睛都懒得去抬上几分,允乔的步子跟紧了些,安堂玉清的招牌仍是亮堂,粼粼而来的马车,从那高高飘荡的商铺招牌旗号下驶过。
季般般垮了进去,乐妓瞥见她头上的红绳,轻声道:“女官人,这边请。”
安堂玉清的阁楼超过了整个浔安任何一家乐坊,长廊呈现一片金色,壁画悬挂,一位抱着琵琶的女子迎面而来,屈膝行礼。
直到季般般被带进了雅间,还忍不住偏头瞧上一眼。
“女官人可要尝尝新到的百花酿,昨儿个刚从隅尧拉来的。”乐妓砌上一杯热茶。茶水入杯,香气瞬间扑鼻而来。
允乔在屋子各个角落徘徊着,见季般般对乐妓的话不做回答,于是转头说道:“不必了,拿些吃食便好。”
乐妓点头微笑,颔首退了出去。
见那门被掩上,允乔到了窗边,她推开窗户,这窗户朝南,一眼便能瞧见对街道一间院子。院子的布置到有一番诗情画意。
青石上木架抬高做了凉亭,一条小水道从凉亭下方通过,四面种上了好几颗桃树长了新芽,若盛开,定是一副良辰美景。
凉亭垂下的纱帘随着风掀开,隐约见着一公子盘腿坐至小炉旁与对面老者攀谈,身躯凛凛,一身白裘有些陈旧。
旁侧还坐着一位少年穿的略微单薄了些,论打扮像是这公子的书童,却又比书童瞧着贵气了几分。
“师傅可说何时到?”季般般吹着杯中的茶沫,小心抿上了一口。
允乔看的入迷了些,忘记回答季般般,季般般轻咳一声,这才见她有了些反应。
季般般撇了她一眼,倒也没说什么,将茶杯放好后走到了窗边,朝着窗外望去。
那凉亭中的老者双目紧闭,轻歪了脑袋,静声听着四周的动静,他熟练的从书童头上摘下木簪,扔上天时,恰中一只飞奴身。
季般般面上神色无半分变化,允乔忍不住感叹,“想不到这浔安竟也是卧虎藏龙之地。”
季般般说:“失明者,双耳毅聪,你说,那老瞎子能不能听见我们说话。”
她目光紧锁在那白衣公子身上,白衣人端着茶水的手一顿,季般般预感不妙,轻侧了身子,藏在木窗后。
允乔警惕起来,看向外面时,恰与那公子四目相对,虽隔得尚远,但是她还是能感到一阵不安,像是一道闪电朝着她劈来,却又有神灵为她做了庇佑,慌乱又安心。
允乔忙的收回眼神,将窗门闭上,问道:“公主可要换个阁间?”
季般般一笑,坐回了位上,“不换,他若听见了,算他有本事。”
话音刚落,隔间门被敲响,乐妓端着糕点进来,一一摆好在季般般面前,说:“女官人尝尝这新出的红果子,卖的甚好。”
季般般看着抹了油锃亮的糕点,道:“将店里的糕点皆装一份,带走。”
季般般抬眼见,正瞧见乐妓盯着自己,乐妓缓过神,应声出了门去打包糕点。
季般般见允乔欲言又止,垂下眼帘,挑动着桌上小炉里的核桃碳,“要说什么?”
允乔朝着大门看上一眼,才问道:“公主对顾家姑娘接下来有何打算?”
季般般扔了手中的小竹片,拿着白巾擦起了手,说:“她想要保住性命,住进了隐仙殿,见不到太傅,顾家的事儿她无从查起,也不敢查,太后迫切的想要钟家坐上七处营首位,钟家是文臣不得势,所以一旦她有所动作,太后便能用她性命要挟太傅。”
“太后这路一开始就走错了,她这脑子捡漏坐了太后,还真是祖坟葬的好。”
季般般指腹摩挲着杯口,嘴角微微上扬,真正难对付的并不是太后,而是将她推上后位的池相。
允乔说:“公主的意思是等?看绾姑娘如何行动,恕奴直言,绾姑娘虽自小在大长公主膝下长大,可八岁便去了泗州,关在药观中,笼中鸟怎敌得过山中雀。”
季般般骤然抬眼,双眼如一道寒芒射出,盯的允乔小步后退,许久,才见季般般面上浮出笑,“那得看这笼子里关的是只什么鸟。”
季般般相信自己不会看走眼,顾司宜不会让她失望,她能看到顾司宜的聪明,却瞧不见武将世家骨子里透露的那股狠劲儿,似乎顾司宜身上没有这样东西。
正想着,门被推开,纪恒穿着墨色便服,身后随从拉着一个孩子紧跟其后入了房门。
季般般忙的站起身行礼,纪恒面上一笑,或许是许久未见季般般,他的眼神亮了不少,笑着说:“这鸟关着可养不好,经不住风吹雨打。”
季般般扶着他坐下,那小孩忙着坐到了纪恒身侧,双手搂着纪恒的大腿,眼巴巴的望着桌上的糕点咽口水。
季般般双眉一皱,看着孩子冻得彤红的小脸,鼻涕挂在人中,她有些嫌弃地问:“便是这孩子?”
纪恒转头看了看旁侧四岁的孩童,把糕点端到了他的面前,道:“找到他时,一家已遭了毒手,老两口将他藏在了米缸下的地窖中,得亏了他命大,未曾被饿死在地窖内。”
季般般挪开眼,坐到了对面,倒上茶水,说:“有劳师傅。”
纪恒接过季般般睇来的热茶,吹了吹浮末,抿上一口后,才道:“算不得何大事,她救下应监军的孩子,可是想用作要挟,从应监军口中探知些什么?”
“我看未必,太后将应监军的刑期定在了搬回关卫后,看似是想祭奠关卫数万百姓冤魂,实际上,也是在等绾。”季般般提到顾司宜的名字时,犹豫了一下,她不知这样称呼是否会奇怪。
见纪恒抬眼看着自己,她继续说:“等绾姑娘前去见应监军,只要她去了,便被太后抓住了小辫子,她是聪明人,自不会前去,让师傅保下这个孩子,她不过是想试试这纪家的令牌,能不能成为她的庇佑。”
季般般说完后,又给纪恒添了茶,她观察着纪恒的神色,直到纪恒面上出现一点缓和之意,她方才挪开眼。
纪恒愣了一阵,轻笑道:“心思缜密,你没看错人。”纪恒一笑脸上的褶子挤着双眼,他捋捋胡须,“眼下还有一件事儿。”纪恒清了清嗓子。
侍卫立马会了意,出了门,在门口守着,纪恒这才开口说:“今日早朝后,太后会见七处营统办之时,兵部上报,景听尘年后便断了信件,以及战场官员所寄给朝廷的书信皆在半路被拦回。”
季般般说:“景听尘胆子倒是大,不过这朝中的蛇鼠没斩干净,她这么做也是被逼无奈,太后怎么说?”
“景家功高震主,已是没有位可封,太后表面自是听阁老的,由景听尘而去,不过,我瞧着要不了多久,景听尘自会返回浔安。”纪恒说的话在理,泗州和漠原这一仗一直僵持着,派兵镇守也只能是目前唯一的办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