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傅被关在城尾的莲塘街小院内,别院是司礼监寻的,派了几个奴役照料着他的生活起居。
明面上对着百姓宣道太傅神智尚不清晰,实则便是想将人圈养起来,直至黑牌到手,对于黑牌的下落太傅如何交代也只有钟家知晓。
“过了这莲花湖,远处亮着灯的便是。”允乔指着远处那几盏残灯,木船停在岸边。
顾司宜望着远处,这湖较大,若是绕路而行在寿宴结束前定是赶不回去了,“走吧。”
探不见湖中波光粼粼,大片荷叶覆盖了下方沉睡的金鲫鱼,允乔刚前去撑船,顾司宜双眼一黑,一只手捂住她的嘴,将她往后拖去。
允乔反应及时,拳头朝着黑影挥去,黑衣人拉着顾司宜的手腕不肯松开,同允乔扭打在了一起,几招下来后允乔占了下风。
只见那人后翻一脚踹上允乔的胸口,致使允乔连连后退,跌入湖中,这一脚虽不致命,却足够拖延逃跑的时间。
黑衣人带着顾司宜越上围墙,慌乱中,她一把扯下黑衣人面上的布巾,趁着月色,顾司宜愣住了。
她心头一颤,抓着布巾的手忍不住一抖,不确定地道:“阿洵?”
阿洵是景家护卫,当年景老将军从战场将他捡回来以后便一直留在了景家,顾司宜不知他此刻为何会在这里,不过她知道,景白烯断然也不在偃台了。
阿洵听到围墙外有动静,转过头对着顾司宜道:“我带你见先生。”
顾司宜也不再反抗随他而去,她脑中一片空白,幽幽月光顺着房檐垂下,没有任何温度。
好一阵,二人停在了小巷内,顾司宜能瞧见不远处的府邸后门外徘徊着禁军。
后门的守卫皆戴着面具,同阿洵穿着无二,禁军奉命看守太傅,又是在宫外,自不得穿的太过亮眼,一致的黑色融到夜里,让人瞧不清。
而这禁军中有一百人暗卫,俗称鬼面暗卫,皆是从各营中挑出的高手,常年带着面具生活,这百人暗卫平日也只会在追捕朝廷重要钦犯时动用,当年她被锁琼露殿也不曾动用鬼面暗卫,如今太傅却要派鬼面暗卫看守。
“在此等我。”男人说完戴上面具朝着守卫军而去,几人交谈了一番,能瞧出平日关系处的不错。
顾司宜手心捏了一把汗,不是紧张,她心中泛着太多疑惑,她要的真相或许在今夜会撕开了一个口子。
待到阿洵支开所有人,对着她招手,顾司宜才跟着进了屋。
院子不大,前远会客,后院便是书房,书房出去便是莲花池上的凉亭。
顾司宜紧跟在那人身后,话堵在喉咙中,她有太多的话想要问,直到入了书房,太傅正在摇椅内,仰着漫天星。
男人将门窗关上,太傅头也不曾回,听到动静,悠悠然说:“休息吧,夜深了。”
“先生,绾姑娘来了。”他喉咙哽咽,小心地看了眼顾司宜。
太傅忙的起身,缓缓转头看着门口的女子,凝重的神色逐渐消失,直到下巴都开始打颤,他才回过了神,连忙四处张望,勾着身子,将仅剩的那扇窗闭上。
顾司宜的目光始终落在阿洵身上,但又不得不挪开,她看着老人不知要如何开头,她提裙跪在地上。
“见过先生。”她行了跪拜礼,驻阳河一事以后,顾司宜便再也没有见到过他,太傅颤颤巍巍上前扶起她,似是双腿发了软,险些摔倒在她的面前。
阿洵一把抓住太傅双臂将他扶稳。
“快起来。”太傅说道,甚是口齿不清。
顾司宜垂着头,“先生且让我跪着,朝堂之事我早有耳闻,承蒙先生为顾家用心如日月,我走漏先生家眷行踪,我愧对先生。”
她不敢抬头去看太傅的眼睛,捏着衣角,她感觉良知被撕的粉碎,沉痛填补满了卑微的空隙。
太傅沉默许久,他轻轻别过头,看着房梁,轻声长叹:“玉骨久沉泉下土。”他目光落至在桌上,“此事怨不得你,只怨这世道未能让我云家老小善终。”
顾司宜抬起双眸,泛起疑惑,双眼裹着泪不敢掉落,太傅看了她一眼,伸手扶着她的小臂,“起来,孩子。”
见顾司宜不肯动,他又说道:“走漏消息的并非是你,是你身侧的侍女。”
“我能出这殿,是先生一家老小拿命换来的,苟且偷生只因一己私欲为顾家查明真相,我愧对顾家,更愧对先生,待到真相查明那日,我定会不惜一切代价让先生一家牌位入皇陵,受长明灯供奉,届时我便随着双亲入驻阳河,阎王殿前再向叔父请罪。”顾司宜叩首,听得一声响动,吓得阿洵忙的拉住她。
自打那一夜她入隐仙殿和允乔谈起太傅喝茶之事,她便有所察觉大概事情有变,纪家总对太傅家眷之事躲藏,从不道明所以然。
她查过,在她出殿的前一夜,常都港官道上的一家酒楼着了大火,大火像发了疯似的肆无忌惮地吞噬着酒楼每个部位,它狂妄的如赤轮炸裂那般,让苍山孤鸟无一幸免。
而允乔第二日来殿中时手上的烧伤来的太过离奇,一切有迹可循,可她无能为力。
她知道太傅家眷是季般般让允乔所杀,这是季般般唯一能走的路,但是这条路,却是她逼出来的。
“这是何话!”太傅涕泗滂沱,“我这一家保你不是为了那长明灯前香火供奉!”他双眼微闭,深吸了一口气。
顾司宜明显瞧着太傅有话要说,但太傅却硬生生的将话逼了回去。
“起来吧姑娘,先生已等候你多日。”阿洵打断二人,他扶着顾司宜站起身。
太傅这才到旁侧的小椅子上坐下,他险些因情绪激动晕了过去。
顾司宜倒好茶端了过去,待到太傅缓过了神,说:“幸得华燃兄拼死相护,让我留下这条贱命,我一路南下去寻前来接应的军队,这把老骨头终是没扛住昏死在了路上,醒来后,我便被锁在了笼子里,那笼子。”太傅回忆着开始用手比划,“那笼子四四方方放置在猪圈旁。”他眼中充满了恐惧。
“先生可知是谁?”顾司宜拍着他的后背安慰。
太傅摇摇头,“每日送饭的,都是身穿白衣蒙面侍卫,见不着天长落日远,不知外面风云万般变化,出来时方才知皇位易了主。”
“我装疯卖傻想查明顾家真相,好在景家力保下了你的性命,让我松了一口气,如今龙椅上的帝王撑不起摇摇欲坠的王朝,身后的蛇鼠蝼蚁皆是酒囊饭袋,天下反王已四起,你务必保住性命,过下去才不妄费我的一片苦心。”他仰天长叹,“顾家的恩怨暂且搁置吧。”
顾司宜说:“就因这顾家的罪证,致使天下姓顾之人皆遭受万人唾骂,先生要我如何放下。”她抹去眼泪,想起了身上的包袱,“先生,这是顾家罪证黄册。”
她打开盒子,将东西拿了出来,阿洵也凑了上来,他打开细细帮着太傅查看,太傅年纪大了,夜里的烛光照不亮书籍。
“是光禄山商船的记录。”阿洵说道,将东西合上,规规矩矩的放了回去。“不是造假,同公子查到的一样,当年顾家事发后,公子便派我去了一趟光禄山,顾公子确实有送商船入河。”阿洵说的小心翼翼,眼睛不停地观察着顾司宜的神色。
“孩子,顾家之事并非你想的那么容易,你且记住我说的,活下去,莫要再查。”太傅语重心长,神色令人莫测。
顾司宜愣了许久不应声,若是不查,她又该以怎样的信念活下去。
见着天色已晚,阿洵便带着顾司宜离开了太傅的住处,太傅等了顾司宜许久,便是为了告诉她不要再查顾家之事。
顾司宜微微转头将目光落至旁侧男人面上,男人面上的刀疤早已盖住精致的五官,一双杏眼布满人世沧桑。
“公子派我入宫已三年了,自打先生被太后扣在此处,我便到先生身侧护先生安危。”阿洵说完,将脸上的面具摘了下来。“今夜公子入宫上殿,我猜想你必定会来见先生,所以早守在了莲花池附近。”
顾司宜问道:“先生为何不让我查,可是先生知道什么?”
阿洵带着她入了宫墙内,他顿下脚步道:“我不知道,先生要你活下去,定不会让你查,另外,先生让我告诉你,黑牌并不在他的手中,虽然在南下前先皇当着文武百官将黑牌交到了他的手中,让其代为保管,但在临行前,先皇曾私下会见过先生,又秘密将黑牌收了回去。”
顾司宜面色霎时间变得青白,四肢也逐渐麻木,仿佛巨石悬在心上,她像失音那般说不出话,睁大地双眼渐渐无神。
“姑娘,虽然我在先生身侧时间不长,但这段时间我能瞧出,他为你好,此事你听他的,莫要再查,我先走了。”阿洵四下瞧了一番,跃上了高墙。
直到阿洵走后许久,顾司宜都不曾离开,她静静想着阿洵那番话。
先皇将黑牌公然交给太傅,又秘密收了回去,那如今的黑牌既然不在太傅手中,太傅为何不将此事告知钟家,鱼龙隐处,烟雾深锁渺弥间,他是否也做了锁鱼龙的烟雾,顾司宜不敢朝着这个方向去想,提着步子回了隐仙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