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斑驳,月前薄雾朦胧如似面纱,夜虫隐隐鸣声,隐仙殿传来一声响动,烛火印着地上的碎瓷。
“为何要带她去!既然带去了为何不将人完整带回来?!”季般般将手中的杯盖也一并砸到地上,怒气在胸中翻腾,眼里闪着无法遏制的怒火。
允乔忙的跪在地上,她从未见季般般有过如此火气,她低声说,“公主恕罪,是大人吩咐,若是姑娘要见太傅,便带着她去,若是有人要杀姑娘也不必阻拦。”
“大人说,姑娘若是不死,便逼不了景听尘回宫,姑娘死在崔家手里定会挑起内斗,只有这般,太后才会着急从而逼迫大人退位,巩固季姓皇族地位,大人则能将仓处营交到顺理成章交到你的。”
话罢,她小心地抬眼观察着季般般的神色,季般般在听到此话后,怒气像是缓和了一点。
她想的入了神,自嘲一笑,“师傅早知崔家有意提亲。”她深吸一口气,抿着下唇,内心开始挣扎,她知道纪恒此举定是在为她考虑,这是一条捷径。
若是崔家和景家起了争执,争执下定会是崔家占下风,景听尘同铁济王是拜把子的交情,天下四路兵权两边都顺着在景家手中,崔家这几年稳居大理寺,手下冤案何其之多,不过是位高无人弹劾调查,景听尘拿着此事搞垮崔家,丞相定会选择景听尘,崔家不过是可有可无的影子。
但她和崔家订了亲,崔家和皇族挂了钩子,她再坐上仓处营统办的位置,靠着南璟王曾欠纪家的人情,丞相便帮不了景家,崔家便得已稳固。
“大人是为公主着想,况且,大人说了,公主若是不愿嫁崔家,只要公主坐上他的位置,他便有法子取消这婚事。”允乔忙的说道。
季般般闻言不语,崔家不过是仓处营的垫脚石,而纪恒要做的,是赌上仓处营为她铺路,曾经太后便询问过季般般,是否要这仓处营统领的位置。
季般般要与不要,这东西都会落到她的手中,纪恒怎会让太后看出来,他选中的接班人是季般般。
若是纪恒轻易将仓处营交给了季般般,岂不让太后对季般般生了疑心。
骤然间,季般般顺下披风搭在身上,朝着外面走去,在门口时,她顿下脚步,“告诉师傅,她不能死。”
允乔猛的站起身,刚想开口阻拦,却听到院中大门响了,顾司宜摸着黑一路回到了隐仙殿中。
见着光从正屋爬出,她抬起眼眸,季般般正站在屋门口,朝着她疾步而来。
季般般瞧着她,抬起的右手又垂了下去,到嘴边的话也索性咽了回去。
“我见了先生。”未等到季般般开口,她便能猜到季般般要说什么,扬起眼时恍惚中看到了季般般眸子里透着担忧。
顾司宜继续说道:“先生说他不曾怨我。”顾司宜摘下头上的黑簪,“我不怕冤魂索命,也不惧恶鬼缠身,更无畏这宫中枭蛇鬼怪对我践踏□□,我唯怕先生他不怨我。他若是怨我,我便能提刀斩魔。”
“他不怨,我这刃只能对向自己,我想过,拿我的命去抵云家百口亡魂,但我发现,我的命早不握在自己手中,死了倒是轻松,苦的却是拼命想护我周全的人。”
她望着印在窗上的树影,摇曳点缀着悲伤,这宫里今夜热闹,蛙畜都愿多叫上两声。
“你什么时候知道的?”季般般愣了许久,才开口询问,她望着顾司宜的后脖颈。
她纵火杀了太傅一家,这事儿迟早会被顾司宜知道,但她没想过,顾司宜却能掩饰的不漏痕迹,没有问过她半点。
顾司宜转过头看着她,“从我入隐仙殿起,我便问过你,柳儿是不是太后的人,你怎么答得可还记得?你说不是,没有不漏雨的茅草篷,从那乐妓王淑语的出现,这贼便现了身,崔家想杀的不是我,我不过是一介罪臣余孽,被困铁狱铜笼挡不着谁的路,打着忠心赤胆的招牌,为自己求王侯将相之名,崔家这算盘打的可真烂。”
她早查了柳儿的出生,葵州人士,因家里穷便被养母卖到了奴隶市场,辗转到了关卫后又被出去买宫女的太监选进了宫,分到了大长公主殿中。
单查到这儿,看不出什么,偏偏巧的竟是,王淑语也曾家居葵州,本是葵州刺史家中庶女,三年祭时竟因刺史在家中为母大办寿宴,太后大怒,将一家子流放到了边境,女眷入了教坊司充当官妓,而重点是,这刺史众多私生女在外。
说是巧合,顾司宜并不信这都是巧合,司礼监选宫女入宫,从奴隶市场买的哪个不同这太监做对食,但柳儿很自然的躲过了这一切。
从三年祭,太后将柳儿扣押开始,太后要的不仅仅是威胁她,还有将她身边的人收到自己手中。
顾司宜想来,柳儿要的便是惩治葵州刺史一家,否则,远在葵州办寿宴,消息怎会传的这么快。
“季般般,既然我都如此坦诚,何不你也坦诚一点,与我说道说道纪家拿捏太后的把柄是什么?”顾司宜神色自然,她怀疑此事并非一两天,深藏不漏的纪家走的每步都是那样谨慎细微。
季般般神情自若,“当年的钟家在七处营不过是蝼蚁般存在,太后当选秀女之时,同入宫的秀女皆是三品官员家适龄的姑娘,她入宫便坐嫔位。”她将目光落在顾司宜面上。“她分娩那日,是纪家竭力保下的这个孩子。”
“纪家为什么这么做?”顾司宜明白,顾家能坐这七处营之首,无非是因叔父掌管浔安兵马,表姐又握着偃台兵权,若没这层关系,这位置便是纪家的。
“因为你与太子定了婚约,因为纪家后宫无人。”季般般答的干脆。
顾司宜不可置信地看着她,所以这便是季般般能随意在季锦十面前放纵的原因,这也是太后要帮季般般回宫的条件,都是为了当年能保住当今的皇上,“你可知这是死罪?”
她轻笑,“你我犯得哪条不是死罪?”她目光不屑,从五岁那年开始,死这个字便刻在了她的心里让她矛盾,她支撑到现在的理由不是五年的不见天日,也不是那年的寒风刺骨,更不是地牢内篆刻的满墙经书。
倒像是朔风凛冽,冻骨横街时恰见金丝马车沿街,一袭白衣孩提送的一口热汤,季般般紧紧盯着顾司宜神色缓和。
“你所说,我不信。”顾司宜悠悠道,转身进了屋,纪家做这些无用之功没头没尾,顾司宜自是不信,允乔不敢说话让出一条路。
随着侧屋大门被掩上,允乔才到了季般般旁侧,“公主。”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她盯着刚掩上的大门,“看样子某人想收买这官妓了。”
允乔顺着季般般目光看去,那紧闭的大门上印着一个纤细的腰身。
顾司宜内心开始纠结了,是否要继续查顾家的事情,她猜不透太傅话中为何意,黑牌如今在何处,先皇收了回去定是另有打算,太傅应了先皇将此事保密,所以宁愿被禁也不会事情真相告知钟家,但她却成了例外。
顾司宜想了一夜,直到天亮她才睡着,巳时她起时,桌上已放好了冒着热气的菜粥,五道菜围着那热腾的菜粥。
自从被封了女官后,兴安便被调回了司礼监,也为曾再见过,她洗漱完穿好衣服,正系红绳时,便听到殿外一阵哄闹声。
太监的公鸭嗓一听便能听出,门外的动静越来越大。
“二公主,奴才给您道喜了。”常真带着笑意入殿,今日还像刻意换了身新衣。
随着一群禁军抬着大小箱子入内,隐仙殿从未这么热闹过,箱子很快便摆满了整个院子。
季般般没有理会常真,常真笑渐渐变得尴尬,“奴才还是第一次见如此丰厚的聘礼,院外还有,公主行个方便,让奴才将东西抬到库房隔着。”话落,他便瞧见从侧房出来的顾司宜。
顾司宜环视四周,想朝着院中去,竟发现无从下脚,常真说的话她听的清清楚楚,她看向季般般。
季般般说:“麻烦公公,从哪儿抬来的,便从哪儿抬回去,婚书都没有,崔家这是狗等骨头,急慌了?”
常真被说的脸色铁青不知如何接话,他强颜欢笑地说:“公主,这聘礼下的早,越彰显崔家诚意,婚书后下不碍事儿,况且这是太后的意思。”
“哦?公公这话不对,规矩还是要有的,婚书与聘礼一同带来才不失礼仪。”季般般没给好脸色。
常真被说的哑口无言,婚书得等到季般般册封以后方才能下,否则婚书上的称号让礼部无从下手。
他犹豫了一阵,看季般般态度坚决,只好摆手命人抬走,他煞白的脸上挤出褶子,弯着身子道:“那奴才告退。”
刚歇了一阵的禁军抬着聘礼陆陆续续地出了殿,随行的小太监小卓子朝着里头看了眼,问道:“爷爷真要退回去?”
小卓子比曾经跟在常真的身侧的小修子略矮一些,倒是眉清目秀许多看着机灵。
常真直起身子,冷哼一声,“抬到太后寝宫。”退回去自是不能,太后先替季般般收着也能说的过去,退回去了他会在崔家受一顿冤枉气,受气是小,若因此事伤了和气,他便又的当一次替死鬼。
直到一行人走远,隐仙殿方才安静了下来,顾司宜见没有说话,转身将门掩上。
还未坐下,门便被推开了,季般般跨门而入,很是自然的关上了门扣上门锁。
“我收拾一下便出去打扫。”顾司宜背对着她,看来昨天太后的寿宴发生了许多她不知道的事儿。
季般般侧头看了她一眼,藏着眼底的笑意,“我何时让你动手做过粗活。” 她走到顾司宜面前,“绾绾这样的姑娘得娇养。”她伸手轻碰上顾司宜面颊。
顾司宜愣了下,随即冷冷一笑,将她手推开,“殿下不必用这样的话折煞我。”
“怎么?昨夜闹了一阵,今天就生分了?这样小气可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