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
崔寄成称病未能前去朝堂,崔自华带着庶子在下朝后面见了太后。
御书房作为季锦十读书写字的地儿,池阁老每日都会在此教他看奏则,下朝后,池阁老按照往常惯例前去。
盆栽的绿叶上挂着珠儿,在朝阳的照耀下透出屡屡光芒,卯时开始起早打扫的太监面上无半点精神。
直到见着池阁老缓缓走来,几人努力撑起眼皮,恭敬的行礼,手上的活儿也变得利索起来。
常真在殿门外候着,打了个哈欠,远远瞧见走廊尽头官帽整齐的池阁老,马上迎了上去。
常真一脸笑意说:“阁老,太后正同景将军在御书房议事儿,陛下回寝宫歇息了。”
听到这话,池阁老面上明显不悦,陛下登基多年,年龄虽小,但全然没将心思放在朝堂,对于读经写字更无半点兴趣,朝堂奏则太后也是批的一团乱,更要拿给他做二次修改。
再这么下去,大北的江山怎能撑住,池阁老应声,转头愣了一眼门外打扫的小太监,指着道:“帽子,歪了。”
常真瞪了小太监一眼,说:“回头奴才好好训训,阁老待奴才通报一声。”
池阁老转过头,没一会儿,常真开了门,笑脸迎着他入了御书房。
御书房黄幔掀开,大案上仅放着一只砚台,平时搁置的瓷窑瓶今日也没了踪影,藏香在镂空大香炉内缓缓上升。
景白烯行了礼,转动着轮椅挪到了一旁,给池阁老腾了最中间的位置。
太后坐在一旁的木榻上,她说:“刚还和将军说着崔家的事儿,阁老便来了。”
“太后,臣有一事得先说说,陛下如今已到总角之年,前些日子臣让陛下背的为君道,陛下背的一团遭,陛下称是太后为护龙体让他戌时歇息,一国之君太后如此纵容怕是不妥。”池昌庭黑着脸指责,全然不给太后留面。
太后并不恼怒,对池阁老的指责不是第一次受,她解释说:“陛下年幼,尚得需要阁老多费心。”
“臣每日早朝后马不停蹄赶来御书房,可陛下隔三差五腰疼腿疼,臣怕费心也只是做无用之功。”池阁老摆摆袖子。
季锦十不是帝王料,但他也得坐,谁让季家只剩了他。
太后双眼一横,没了刚刚的好语气,“那阁老说如何做,哀家依阁老便是,莫伤了君臣和气。”
池昌庭显然是对季锦十没了办法,师父领进门,修行靠自己,但他将人领进门的方法都没有,帝师之职,虽不像伴君如伴虎,他却也怕后世留不下个好名声,更毁了大北王朝基业。
景白烯说:“太后,阁老,不如听听微臣的意见。”
池阁老脸上的怒火渐消,直到他面色缓和。
景白烯这才开口说:“阁老前朝便做太子之师,大北如今基业刚稳固,全凭阁老谏言,如今四面边境反王各起,不如将太傅召回,让其长伴陛下身侧,授予诗书。”
池昌庭当着景白烯的面利用此事让太后下不来台,便就是等的景白烯这句话。
太傅这等能人,大家有目共睹,池阁老看了看太后,问道:“景将军此提议甚好,太后意下如何?”
太后默言半刻,不经意间她看向景白烯,景白烯淡淡一笑,她这才说:“便依将军所言,不过至于太傅是否能不能应,尚且未知,太傅桀骜一生,强扭的瓜不甜。”
“不如,让臣妹顾家姑娘一试,劝说太傅,此次臣妹不愿回偃台,也是因太傅还留在宫中,太傅年纪大了,这太傅同顾家关系又甚密,臣妹不放心太傅一人,这才辜负太后赦免回偃台的一片好意。”景白颔首行礼致歉。
景白烯解释过此事,不过如今他既和太后站在同一战线,那也要象征性通知池阁老,池阁老想让太傅教导皇帝,那也总得给点好处才能作为交换条件。
“若是姑娘愿意劝说太傅,为我大北立功,往后留在宫中做个官人也无妨。”丞相赶在太后前面说了此话。
宫中的女官分阶层,一类是顾司宜先前做的管理各宫的女官,同宫女太监一类,不过有些位份在身,她消除了宫籍,这次定然不会再做伺候人的活儿。
景白烯并不希望顾司宜再留在季般般身边,哪怕不回偃台,做个官位低的官人也是好的。
太后点点头,景白烯这才谢恩,池阁老见事情定了下来,俨然松了一口气,说:“另外,崔大人想让庶子继这鬼面督卫一职,但臣听闻这庶子并未学过功夫,更未带过兵,让不识字的来秉笔,怎么也说不过去,此事先搁置一番太后意下如何?”
太后没有过多的反驳,她的任何言论在池昌庭这儿都是过雨云烟,起不了作用,她转身出了御书房,明明坐的是万人之上的位置,但她却活得不如田间蛙畜尊贵。
见着太后走远,两人也相继出了御书房,此时太阳正大,一早的凉意被消融许多。
大宝来不了前宫,小太监忙的上前推着景白烯的轮椅,丞相看了一眼,道:“给我吧,将军是功臣,老夫推推,指不定将来到了阎王那儿,阎王还能赞赞老夫。”
景白烯淡淡一笑,任由池阁老推着,他望着前方说:“阁老,崔将军领兵打仗是块好料子,这也是我举荐的缘由,但这庶子今日一见,头脑灵活甚是与崔将军甚是不同,倒让小辈生了悔意。”
“有何悔?且说无妨。”池阁老推着他悠悠往前而行。
“空有蛮力,不懂躲明枪暗箭料子再好,大家也只能看看,搬不动。臣听说庶子的生母曾被崔氏乱棍打死,崔家如今稳坐大理寺,朝堂无人能撼动此位,说句直白的,阁老知晓这崔家手段,倘若来日庶子得丞相提携一路高升,也能暗里压着崔家。制衡之道阁老比小辈懂得多,阁老是肱骨文臣,寻把武刀稳朝堂,比自己做更为合适。”景白烯说道。
他早知崔家会如此行事,昨夜顾司宜出宫也在他的预谋之内,他想了许久,景听尘曾提醒过他多次,顾司宜不可能随他回偃台,他不信邪,终究他不够了解顾司宜。
他只能用尽手段做顾司宜的船桨推她一把,只愿自己选择不会错。
池阁老细细琢磨着景白烯的话,不知不觉已经出了前宫,看到大宝的影子,池阁老才说:“将军说的,不无道理。”他看着景白烯离去的背影,背影像极当年的景老将军。
人出了前殿后,不到半刻钟司礼监便拟旨送到了隐仙殿,顾司宜和季般般刚回来。
常真小心地举着圣旨,宣读完毕后交到了顾司宜的手里。
顾司宜一听便知是谁的安排,她说:“翰林院史官身侧研磨官,研磨何时被纳入官位了?”
她知这是景白烯的安排,太史长居太常寺记载史书,大北朝将此官职纳入了翰林院,在翰林院中设有书筵厅放置,成为太史办事地,像是研磨这等小事通常都是小太监帮忙,没有闲散的职位,如今还硬编了一个出来。
常真答道:“刚纳入的,正七品。”
“编修尚且七品,我研个磨竟还能平阶,何德何能。”顾司宜嘲讽,这威严皇朝玩起了过家家的把戏。
季般般憋着笑,说:“不好吗?”
常真见状打起圆场,说:“先皇在世时,本有此意,太后不过是遂了先皇愿,瞧着研的是磨,这活儿可不简单。”
他不算乱说,先皇曾有意将研磨一职封官位,太史记载史册,尚有百姓推崇编撰,皇帝也不得轻易将其篡改,但是殿里上下做事的他却能安排调动,先皇在世时若不是关卫打起仗,也不会搁置下来。
调到史官身侧是保护她最好的方式,顾司宜点头不曾抬眼看他,说:“有劳公公。”
“另外,阁老一早和太后商议,想将太傅请回授陛下诗书,太傅饱读经书文坛领域甚宽,陛下若得太傅教导自是再好不过。”常真笑眯眯的说。
顾司宜别过脸不看他,自打上次同季般般躲在衣柜里见到那不堪入目的画面,她如今一见这老太监格外反胃。
她脸上有些厌弃,说:“明日我便前去将太后之意传达给太傅。”
常真往前两步,说:“姑娘,太后要的不是传达,是请,还得请进宫,景将军信誓旦旦保证了你能将人劝回来。”
“明日去便是了,回吧,公公。”季般般看出顾司宜额头冒着汗,于是挡在她的面前,将常真轰走了。
常真不好再说什么,手中拂尘换了个方向,尖着嗓子道:“走。”
看人消失在,大门一闭上,顾司宜忍不住干呕起来,她胃里难受的慌,吐得小脸彤红,将刚喝的水全部呕了出来。
季般般拍拍她的后背,说:“这老太监让你这么恶心。”
“不是一点半点。”顾司宜说完,又吐了起来,“他。”她刚想说什么,小脸已经吐得发紫。
季般般皱着眉头,从允乔手中接过水杯。
“可好点了?我命人打断他的腿,以后你就见不着他了。”季般般打趣说。
顾司宜坐在院中的石凳上缓了缓,她漱了口,才说:“若你真有胆子,何不让他消失在后宫。”
常真口口声声答应替小安家留下根,却还是没照做,不是得了谁的令,倒像是一早有此打算,顾司宜没什么能弥补给小安,能做的就是不露声色想办法替他摆脱现状。
“好啊。”季般般蹲在她的身侧,拿手绢擦了擦她嘴角残留的清水,“绾绾想要,我便给。”
顾司宜看着她,季般般面上带着笑意,无心之语谁会当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