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堂的烛火闪动的厉害,在这灵堂后院摆放着一具棺椁,杨佑死后,杨广未报仇所以不将儿子埋入地底,放置在这祠堂中多年,夜深总能听见几声猫叫。
顾司宜从正屋出来时觉得背后一凉,王从南哭了一夜,次日丫头们还未起,她轻声出了屋,季般般从房檐跳下从背后搂住她,顾司宜本提到嗓子眼的心放了下来。
季般般放开,将她转过身,揶揄地问:“你怎么不躲?倘若今日不是我呢?”
顾司宜一笑,说:“有什么好躲的,难不成我还认不出你。你大白天的溜进来可让人瞧见了?”
季般般好似对她的回答很是满意,“没人看到。”她看了一眼身后进闭的房门,问:“怎么样?陈钰在哪儿?”
“陈钰现在在哪儿她也不知道,三年前两人分别后没再见过,杨广的儿子也并非是陈钰杀的,我想这其中有人栽赃嫁祸。”顾司宜回想起刚刚王从南讲的故事便觉得心头难受。
她不懂何为山盟海誓,竹马之意都道是金玉良缘,木石前盟终究南柯一梦。
季般般问:“那会是谁呢?”
“若我猜的没错便是杨广收的义子,乔肃。”顾司宜回过神看着季般般。
季般般轻笑,看着她说:“绾绾,凡事都凭猜的话。”看顾司宜望着她,眼神清澈,神色透着别样的温和,季般般改口道,“你每次猜的都对。”
顾司宜看着她愣了许久别过头,问:“刺史的赈灾银数量查了吗?”
季般般说:“查了,这种七年前的账可让我好找,账本都生了虫,好在内容瞧的清,朝廷拨下的银两整整八百万,灾情缓后剩了三百万运回了朝廷。”
“八百万,可看清了?除开陈阳私吞的剩了六百万,那年水患何其严重,岂是这区区三百万银子能解决的,陈阳用货船洗银给了崔自华告发他的机会,和自投罗网有何分别。”顾司宜想不明白,这事情一眼便能看穿,除非陈阳是具饭囊衣架,否则不会蠢到这个地步。
季般般思考片刻,说:“你查查他为何用货船洗银不就好了。”
“我问过王家姑娘,陈钰自小便帮着陈夫人理府内账目,陈阳事发那年,他也是十五六岁的年纪,接手了家中一些账务,陈钰能给这个答案,不过,我们得找到他。”顾司宜转头对上季般般的目光,季般般站在晨阳下,金光笼罩周身,她不禁心口一揪,忙地挪开眼。
季般般察觉顾司宜的异样后眉头紧皱,说:“那就是还得查杀杨佑的真凶?”她故意走到顾司宜面前紧紧盯着她。
顾司宜应声也不去看季般般,心口那阵怪疼好了些。
季般般头微偏,问道:“你今天怎么回事,我怎么感觉你不敢看我。”
“也不知怎回事,心口阵阵酸疼。”顾司宜捂着胸口,抬眸看季般般时,心头上一揪疼感觉加重了几分,说是疼却带着些酸楚,感觉很是奇怪。
季般般手背靠在顾司宜额头,“是不是病了。”她试探完顾司宜的体温,发现一切正常后,观察起顾司宜的脸色。
顾司宜的身体似乎很是僵硬,一向冰冷的眼眸中透着一丝光亮,而这束光刻意的在避开她。
季般般舒展开眉头,像是明白了什么,清了清嗓子压着笑说:“我看你是想我了,这才一日不见,瞧你见着我就面红心跳的。”
这话让顾司宜一怔,心跳不由得加快了几分,季般般仿佛这话说到了她心坎,但是她不认同这话,她且认为是被王从南和陈钰的故事震撼到了故而没有缓过神来。
顾司宜岔开了话题说:“杨广不在庆州,回了关卫,这婚事也是乔肃一手操办的。乔肃对王家姑娘有情意,但他不过一书童怎敢肖想与其作配,刚刚我怀疑他杀了杨佑,也并非是胡乱猜测,杨佑死了嫁祸给陈钰,获益者是他。”
顾司宜话虽如此,王从南即然说了陈钰是被冤枉的,找不出第二人能杀杨佑,杨佑毕竟也是官宦子弟,日常习武防备定是有的,除非身边人下手,而这人只能是乔肃。
“听说这几年杨广一直守在庆州,泗州战乱,商船也少了很多,杨广痛失爱子,找出了真凶还能借此撬开他的嘴,执念太重的人果真能被人找到弱点。”季般般一笑,崔自华败也在怀疑上,正因这样的弱点才让景白烯找到突破口,如果他让崔寄成入鬼面暗卫,也不会给了她们利用崔以朗的机会。
顾司宜说:“无欲无求的人才难让人掌控,殿下应该早明白了这个理儿,故而假装放给我你的执念,让我放下戒备同你互利,不过,都不重要,我不做皇城鸟,除了景家别的事儿和我关系不大。”
季般般抬眸,半边脸陷在朝阳下,她说:“景听尘半道将船靠了岸,带人去了雏上城,和援军汇合了,亲自追回雏上城百姓的口粮。”话罢季般般盯着顾司宜,想从她的神色探出点什么。
顾司宜盯着前方愣了许久才说:“帮我送封信给她吧,报个平安。叛军抢夺粮食屠尽百姓不是小事,短时间朝廷定会封锁官道盘查,粮草运不出去,还在浔安,这不难想。”
季般般一笑,顾司宜脑回路很快,但是藏粮草的地方,任谁也不会想到。“送信我不帮你,让她提心吊胆几日我看挺好,我走了。”她见来了人,往盆景后避了一下,随即跳上围墙就这么翻了出去。
季般般走那一刻,顾司宜心口又揪了一下,她捂着胸口回想季般般说的话,须臾,她摇摇头让自己冷静,去想关于如何查清杨佑的死,陈佑帮着家里管账知道那年的事情。
顾司宜只要知道杨广为何降级来庆州,便能知道哥哥送商船出海的真相。
如今景听尘亲自前去查粮草的事情,也是受了太后之意,这事情查清在雏上来说就算得民心,让太后在民间得一功劳,有助于之后掌权。
短短几日,雏上城便被鲜血染尽成了废墟,而那群叛军拼死抵抗淮策的军队,早战死所剩无几。
淮策翻着手里的本子,走在城内,侍军清洗城内半干的血水,硝烟弥漫整个都城,被血洗后的宽街一副惨状让人不忍直视。
淮策将本子递给身侧随行的士兵,横扫眼前的场景,疾步朝着城门口而去,他问:“还活着的有多少?”
士兵垂头说:“三十口人。”
“这群混账,硕大的雏上城转眼只剩三十口人,将人妥善安置,老人孩子受了惊吓好好慰问,另外,叛军可盘问出什么了没有?”他直视前方大怒,比起几年前,淮策身板壮实了不少。
士兵小心回答:“没有,打了也打了,这群人一心求死,连个名字也没问出。”
“大帅今儿到,控制起来,不要让人死了。”淮策侧头看了一眼他,转过头时,正见城门一血色披风女将勒马停下,景听尘翻身下马。
淮策笑着迎了上去,“大帅,正到城门迎你来着。”淮策说完,目光落在景听尘身后的阿拉真身上,阿拉真穿的是普通小将的褐色软甲,头盔一摘,辫发束起马尾,站在景听尘的身后。
景听尘说:“抓到了多少叛军?”
淮策挪开眼,“活的五六十个。”他笑着用胳膊碰了碰景听尘,“大帅怎么如今身边多了个小姑娘。”
“少贫,说正事,城中被抢的粮食估算大概数量没有?派了多少追兵搜捕?被屠杀百姓的尸首可选好葬地了?如今天气热,尸首不能放,若是激起瘟疫,那便是雪上加霜了。”景听尘三问让淮策懵了。
淮策摸摸脑袋吞吞吐吐说:“被抢的粮食数量还未估出来,派出去一个营的将士追捕,这尸首如今堆在城中空地,藏地还未选,没找到风水师。”
战场亡故的将士也是需要寻风水师找佳地,才能将尸体埋下,如果是战火激烈便没有这么多讲究直接焚烧了事。
雏上城如今遇难的百姓只能选择前者,挖大坑埋下让亡魂得到安息。
景听尘一巴掌拍在他脑袋上,道:“那你站在这儿做什么?满城跑好玩儿是吧,你小子办事不牢靠,查清了报给我,自己去领军棍。”
淮策吃疼地捂着脑袋连连点头,景听尘和他的关系军营中谁都知道,故而他犯错后,景听尘罚的会比别人重很多。
“朝廷说你带着人赶来雏上城,谁报的信儿,带着见我。”景听尘看了看他的身后,淮策只带着一个小卒前来,那日她见太后以后得知雏上城沦陷叛军手中,商议下她带着船上精兵彻夜赶来。
淮策说:“景澜报的信啊,他昨日疯了,翻了一天一夜百姓的尸首,今儿应该还在城中空地上翻,我问他找谁他也不说,一个人闷着头翻。”
雏上城此次遇难,叛军屠杀几日,上万具尸首堆满城中空地,要全部翻完也得要个五六天,其中不乏有穿便衣的叛军尸体未被筛选出来。
景听尘听到这话,脸上顿时煞青,她立刻骑上马,头也不回扬鞭朝着城内而去,淮策一脸懵,望着她的背影,指着问阿拉真,“她怎么了?”
阿拉真撇了他一眼,骑上马牵着缰绳说:“我住哪儿?带我去。”
淮策无奈不与女子计较,吩咐小卒前去牵着马带阿拉真去,自己则去了城中追景听尘。
越往城中靠近一股尸臭的味道便会越明显,哪怕是撒了药粉仍是盖不住,士兵点燃艾草驱散蚊虫,烟雾大了,更看不清景澜的影子。
景澜头发凌乱,身上带着血渍,那是尸体上带着的残血染到了他的衣服上,景澜紫色的长衣已看不出原本的颜色。
有的百姓死的较早,此时已经布满尸斑,景听尘一到,四周的侍卫行礼,但她却径直冲向尸堆里,尸体被层层叠在一起,脏乱不堪。
“景澜!”景听尘凶狠抓住他的衣襟,她双指都开始发抖,“我让你片刻不离地护着她,你明知有危险怎么将她一人丢在雏上城!”
景澜说不出话,满脸憔悴自责,他哽咽道:“我,我没想到叛军真的会屠城。”景澜跪在尸体上哭了,烟雾满着尸堆,四周的将士看不清他们二人。
他双膝如灌铅焊在膝下的尸体上,难受不仅是这一刻的自责。
景听尘听着景澜的哭声,闭眼让自己冷静,她问:“你走时,她穿的什么衣服?”她压抑着不让景澜发现自己嗓音在抖,但还是能让人听出。
“我回客栈找过,我留了一把青剑给她,青剑不在了,姐姐那日穿的是白衣,她随身有一黑玉簪放在怀里。”景澜抑着难受回答,衣服会换,但是顾司宜怀里那黑玉簪绝不会丢。
景听尘环视四周,厉声吩咐:“众将士听令,将这尸堆所有白衣女子全部找出,每一具女尸皆仔细查找身上是否有一根黑玉簪或者青剑。”一声令下,将士放下手中的活儿上前,蹑手蹑脚走来。
见惯了尸体的将士都有些犹豫,一人单膝跪地,说:“大帅,这些都是无辜冤尸,刚撒了圣水,如此折腾,况且这怕是不好。”
大北民间习俗怪谈较多,大家不怕尸体,不惧鬼神,但是历代传下的规矩却不敢轻易去破,谁都怕这报应遭到自己和众亲头上。
景听尘知晓他们的顾虑,抬头看了一眼天,高声说:“今日此举,罪过皆由我景听尘一人承受,来日我下九泉也会为今日这不道之举赎罪,不连累诸位一分一毫,各位是随我出生入死的弟兄,我如今别无他法。”景听尘声音有力却不乏让人听出她心里难受。
景听尘话到这份上,没人再去顾虑,疾步上前认真寻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