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初公主此行来关卫带了不少漠原的随从,关卫彰显国威也提前几日解除了宵禁,天气转暖之际,城中随处可见一些漠原人。
顾司宜路过画舫便下了马车,今日要入宫去鸿胪寺调些册子,这里有条小道去鸿胪寺不远,景澜多瞧了几眼画舫,他替顾司宜拿着木箱,木箱是空的,为了装册子用。
自从景澜回了关卫便在太史院外租了个小院,平日没事儿便在外面转悠,夜里她熄了灯后便和车欲弦一起混在酒坊。
车欲弦是个爱玩的主儿,但是景澜家风严,也只有脱离了老爷子才敢放肆几日。
顾司宜瞟到景澜的神色说:“如今关卫来的漠原人多,听说札吉乌部王子昨日和车小侯爷在画舫喝酒可是真的?”
景澜回过神说:“是,是真的,听说昨儿车谨侯亲自拿着鞭子去画舫找他,结果撞着王子也在。”他讲到这儿憋着笑。
“那最后将人带走了吗?”顾司宜轻声询问,脚踩在石板上,这条路平坦但窄,马车进不来。
这些世家公子拉着札吉乌部的王子拼酒,也是得了家令,别的本是没有,此刻拖着使臣倒是能用上那副浪子作风。
“肯定是带走了,挨了板子,车谨侯回去便说了,这宫令,他们家不参与。”景澜忍不住大笑起来。
先前车欲弦除夕闹的那事儿传遍了整个关卫,车谨侯面上无光巴不得将儿子天天锁在家里。
景澜没有官职在身,但他也不在乎这些,他家名下铺子生意也是多的,老两口留下的银钱也够吃喝玩乐几辈子。
“近来关卫外臣多,朝廷解除宵禁,平日你可不必跟着我,好好在关卫转转。”顾司宜知道景澜比起那些世家子弟做事儿谨慎的多,白日里都是围着她转,许是上次因为将她丢了所以现在跟的紧了些。
景澜转向她说:“那不行,将军吩咐了好好保护姐姐,可不敢出差错了。”
顾司宜无奈地看了他一眼,“他说是保护还是盯着?”
“自然是,保护。”景澜一时间也忘记景白烯当时说的什么了,反正定期传信说顾司宜的动向是真的,他被问的浑身不自在。
顾司宜不在说什么挪开眼往前继续走着,巷子积了水湿了她的裙摆,景澜貌似像是为了掩饰尴尬,他往前一步越过顾司宜说:“最近宫里发生了一件事儿,姐姐可知道?”
“前些日子陛下翻了乌家女贵人牌子,结果,当夜那贵人第一次圣上太激动转头猝死了。二殿下压着事儿没传出来,我是听车欲弦说的。”景澜放低了声音。
乌家的女儿和杨广是亲戚,名门闺秀自小也是经过训练,怎么也不会发生这档子事。
顾司宜问:“那乌家可有追问?”
景澜双手一摊,“圣上说怎么死的就是怎么死的,太医查验了,乌家纵使百般不信也不能要贵人尸体查验,这尸体第二日在城外焚烧的。”景澜垂首继续说,“车欲弦的妹妹也入了宫,他这消息定是准的,不止是贵人,还有先前的通房侍女。”
顾司宜有段时间没有见季般般,这段日子她也是忙的不可开交,皇帝怎么也才十四的少年,怎么会做出这等事儿,顾司宜心中疑惑越来越重。
“景澜,这些事儿莫要再传出去。”顾司宜提醒他说。
“放心,姐姐,这些事儿车欲弦都只跟我说了,他那张大嘴巴都不敢乱说,何况我。”他笑笑将手里的木盒换了一只手。
顾司宜点点头,说着便到了巷子出口,抬眸便能看到鸿胪寺的房檐,鸿胪寺和教坊司一样属礼部,近来也只是做些接待的活儿,并未开诚布公的将条款拿出谈。
喝了好些日子的酒,白日守门的也没有一个,顾司宜见马车款款从一头过来,她往后退了一步,景澜本能的挡在她的身前,被溅了一身的泥点。
景澜也不怒,只低头扫视一下,他侧头看顾司宜双眉紧蹙,他笑说:“以后遇上了你就躲我身后,姐姐你是姑娘衣裳脏了不体面,我糙,我没事。”
顾司宜颔首道谢,景澜的母亲是个温柔的女子,景老爷未纳妾,不像别的世家姨娘众多,双亲和睦养大的景澜自然是秉性极好,气量也与车欲弦有些差别。
马车停在鸿胪寺的门口,只见三个白衣人头戴白巾遮半脸,浑身只能见到一双眼,“她们为何做如此打扮?”顾司宜紧盯着那些人生疑。
“怎么穿的这么怪。”景澜也疑惑起来,漠原尚且未曾听说有如此打扮的部落。
在入门时,三人揭下头上的白巾,接着露出的则是盘成圈的发髻。
“走吧。”顾司宜倒也不着急,近来她在鸿胪寺跑过两趟,这鸿胪寺做事的小官也眼熟了,她跟在那三名自己身后进了屋子。
小官迎上顾司宜,低头说:“官人可是来取册子的?”
“今日需要贡品的记录册。”顾司宜带笑。
景澜一边环顾四周,一边将手里的木盒递给小官,他神色瞥见奇装异服的三人,他拉着小官问,“她们做什么的啊,怎么穿成那样?”
小官看了一眼说:“是札吉乌部的祭司,祭司从不出漠原地界,这次易初公主将祭司带来,刻意让画师画下留给我国的。”
这还真是比满箱珠宝还珍贵的礼,漠原不仅画师甚少,漠原的祭司更是一个部落尚只有一人,是否能成为下一代祭司还得看天命,祭司能留到几时也说不定。
将祭司的画像留给大北供世人观赏,留给后世子民,看来易初公主并不想走和硕和东部一起里应外合的路。
由此能推断出,那公主身侧硕和东部的随从是监视?顾司宜刹那间游了神。
小官唤了她两声,她才反应过来,小官说:“回头画好了,我便送一张到太史院让其封存,省的编修再过来取一趟。”
“有劳了。”顾司宜垂首行礼,小官提着木盒离开了,景澜这时候挠头问:“祭司的画像,能值几个钱?”
顾司宜看着他忍不住轻笑:“你何时能想想别的?”
“有姐姐上次说的镇龙玺值钱吗?我上次问过入前朝皇陵寻粮草的将士,皇陵没有镇龙玺。”景澜提到钱都是两眼放光。
顾司宜含笑说:“若是有,你还想着去偷来卖不成?”镇龙玺在季般般手上,季般般没有拿出来视人,昭邱前朝遗军横行,视人是不利于如今的形势。
景澜站直了身子,双手环胸说:“那不会,君子爱财取之有道,我岂是这等小人。”
景澜的确不会做这样的事情,景家的儿女有个共性都是为人行的端正,包括说大帅府的祠堂刻的家训也是如此。
景听尘定了三日问斩,时间过的很快,好几次路过她都忍着没有回头去看她,军营这几日运气不错,打到了野味,但是将士多也不够分,景白烯来时带的粮很少,只能一天吃上一顿。
淮策让淮盛文在禺尧借了粮,景家能卖的铺子已经卖的差不多了,前几年打仗过的紧巴巴的,如今更是缩衣节食。
淮家也并不好过,淮盛文老了,家中只有淮策一个儿子常年在战场过着提心吊胆的日子,但是替朝廷养马总有一口饱饭能吃上。
丹山雪化的差不多,路上也没有泥泞,偶有冷风吹过让人脸上干疼,放晴能拾到干柴,夜里的火也能升的大点。
淮策跟在景听尘身侧,阿拉真被绑在军营设的临时靶场上,冬日夜里一片寂静,只有寒风吹得枯树作响,少了虫鸣蛙啼。
淮策见她神色不对,他看了一眼十字架上的阿拉真,转向景听尘问:“明日一早便要行刑,大帅可要去看看她。”阿拉真窝在寒风里,单薄的好似随时可能会因这风折断腰身。
“不了。”景听尘转过头,余光都未朝那头看一眼。
淮策犹豫后说:“景将军不让人喂水,两天了。”
“你先下去吧。”景听尘双手插在腰间,抿着唇望向天,残星落在军帐顶上,多想一刻便会乱了她的思绪。
淮策走远还不忘再回头再看她一眼,他懂景听尘的心思,景听尘是个容易心软的人,就像当年他入景听尘麾下时,也是因景听尘心软了,但是为将,这个弱点往往会害了她。
阿拉真的呼吸越来越弱,她被铁链拖拽着身子,无力地往前倾,脖上被景白烯上了铁链,她连垂头的歇气的机会也没有,衣着单薄,但喉间却像是烈日灼烧干渴的厉害。
抬眸时,她仿佛像是见到景听尘在她面前,她尝试着睁开眼,人影也越来越清晰。
景听尘手拿着碗,“喝吧。”她伸手抬住阿拉真的下巴,粗糙的纱布碰到下巴时阿拉真微微启齿张嘴,景听尘将水一点点倒入她的嘴里。
温水下肚像是得了拯救,干裂的唇上沾了水渍,她喘着气说:“你的伤可好些?”她的目光放在景听尘裹着纱布的手掌上。
“我无碍。”景听尘将手背到身后,“明日便行刑,我来是想跟你说,那夜我喝了酒,是我的错。”景听尘到这儿说不出话来了。
“你没错,是我不知廉耻。”她眸色品不出任何异样,倒是衬这寒风的凄凉。
她轻笑继续说,“你是大北的元帅,我是硕和养的杀手,我们终不是一路人,所以,大帅不用道歉。从你第一次救下我,我便爱慕你,我常年混迹泗州酒馆,世人皆以为我活的风流,贵胄世家一掷千金为买我一笑,登徒浪子夜夜蹲守只为听我弹一曲殇忧破,但不知我守着身子只想得一丝尊严。当我决定交出仅剩的一丝尊严,我才发现,我厌恶我的身份。”她说到这儿微音颤抖。
景听尘生出一股微妙的难受,这股难受开始蔓延,直至指尖,让她忍不住指尖一顿。
阿拉真下唇颤抖,将眼眸中含的泪逼了回去,她缓了好一阵说,“我想,死在你的刀下。”她还是没有绷住音色带了哭腔。
景听尘手抚上胸口,胸口感觉异常难受,不远处的篝火印在她的脸上,阿拉真方才将她的侧脸印刻在心里。
景听尘身子微弯,束起的发尾搭在她肩上,将唯一能瞧见的侧颜挡住半分,她手缓缓摸向腰间的匕首,手刚碰上刀柄,一声巨响传来,军营吹起号角。
她警惕地回了神,黑夜火把四起,将士慌张到她身侧,“大帅,敌军偷营了。”
“集结队伍!”景听尘临走时看了她一眼,夜不再是夜,是龙潭虎穴,生死存亡的强者较量,是脚下土浮烟纷争,三书笔墨换不来的半世祥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