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赦一度忽略了一件事。

  许嘉音是美术社的社长。

  这么简单的关节,他居然才知道想到。

  一脸不耐烦的高冷卡在脸上,转为莫名其妙的脸红:“学、学长……”

  噗嗤一声,许嘉音他趴在椅子上笑,眼角嘴角跟月牙儿一样:“学弟,你是吃可爱多长大的吗?”

  周赦赧着脸,“可、可爱多?”

  脑子完全掉线了,到底是从什么时候有的毛病,一看到许嘉音就变得不像自己……

  “就是夸你可爱!”一声暴躁叫声从门边传来。

  周赦讷讷转头,陡一下看见门旁边站着一个人,凶神恶煞地瞪着他。

  江言……

  周赦缓缓冷了眼睛。

  江言走上前来,双手插着裤兜,冷呵呵笑道:“怎么着,可爱多,想和哥打架?”

  周赦立在原地没动,眼里升起敌意。

  遭受挑衅的动物,下意识的警告行为。

  可江言野惯了,完全不当回事,见到对方不怕,反而挑起了兴趣,“哟哟,还敢瞪老子,一见着我家音音就脸红,你小子几个意思?我警告你——”

  “江言!”许嘉音冷喝,“我警告你,不准找他麻烦!”

  对峙的两人皆是僵了僵。

  周赦别开头去,江言则瞪回去一眼,“护短是吧,行,你护,哥走了!”

  许嘉音同样瞪,“把门带上!”

  江言:“你——”

  严格来说,这还是周赦第一次亲眼目睹俩兄弟的相处模式。

  江言……他的记忆里没有这号人,是什么时候出现在许嘉音身边的?

  beta,实力不弱,长相也算过得去,可惜常年摆一副凶相,都快看不出原来的五官,挽起袖子的手臂肌肉鼓起,的的确确是个危险人物。

  但面对许嘉音,这人从来不摆谱,说是爹也不为过……江言从他身旁经过,凶巴巴地瞪了他一眼。

  还是警告,他看懂了。

  出于直觉,也可能单纯敏感,对这个号称哥哥的男人,周赦多了几分防备。

  “咔擦”关门声,气势汹汹的小恶霸,听话走了。

  许嘉音呵呵笑了声。

  今日的他穿得格外好看,不再是上白下黑通勤风,杏色连帽卫衣,深咖九分长裤,棕白色块运动鞋,像杯暖和的焦糖牛奶。

  他摇摇手里的棒棒糖,脑袋微微偏倒,左耳闪出细碎亮光,竟还戴了两颗银色耳骨夹。

  “又看呆啦,我有那么好看吗?”

  话音入耳,周赦满脸烧红,“嗯、嗯……”

  情急之下,不知道回答了个什么。

  许嘉音微微一顿,噗呲笑出来。他像只身体柔软的猫咪,轻快地跳下椅子,压着袖子在椅子上擦灰,“来,坐这里。”

  周赦又愣了神。

  第一次看见许嘉音用袖子擦灰,中学的操场,他跑得满头是汗,丝毫不介意台阶的灰,象征性擦了几下,坐下去仰头大口喝水。

  那之后,莫名其妙的,他在家里做了同样的事,被管教劈头盖脸一顿骂,小题大做地告状到父亲那里去。

  “学弟,怎么还发呆呢?叫你过来坐。”许嘉音直起腰,嘴巴鼓了鼓,“你不会嫌弃我踩过吧?我鞋底没灰的。”

  周赦摇头,“不是,谢谢学长。”

  许嘉音满意微笑。

  他笑起来怎么能这么好看……

  社长办公室,摆设像模像样,桌上甚至立着许嘉音的名牌——社团干部可不是相当就能当的,周赦心里发烫,学长还是那么优秀。

  面前实木的办公桌,宽得像张床,许嘉音走到桌子前,屁股够着桌面,灵巧地坐了上去。

  桌子高,椅子矮,周赦仰起头,他的脸就在上方,投下的阴影盖住周赦半张脸,周赦感觉有人狠狠捂住他的口鼻,威胁他命令他不准呼吸。

  一颗汗流下来,他滑了滑喉结,“学、学长,你就坐这儿?”

  许嘉音托着脸,两只眼睛无辜,“不可以吗?”

  周赦低头躲开视线,“可以……”

  他怎么说得出口不可以?

  “那我们就开始吧。”许嘉音从他手中抽走报名表,举在面前仔细看,“性别,男b,年龄,19,毕业院校,莱洋私立高等学校……”

  念读声渐渐低下去。

  周赦心里一缩,下意识抬头去看。

  然而他们中间挡了一张白色A4纸,挡住许嘉音所有表情——

  学长他…会不会……

  短暂几秒静默后,许嘉音淡淡移开报名表,露出仿佛分毫未变过的迷人笑脸:“特长无,学弟,你不是打球很厉害么?”

  周赦愣了愣,接上他的话,“那是爱好……”

  许嘉音撇嘴,“好吧,除了打球,你还喜欢做什么?

  “运动。”

  “打球不就是运动么?”

  “……”周赦脸又烫了,“嗯,是。”

  许嘉音不怀好意地勾唇,“那夏町呢,不用陪他?”

  周赦没有答话,眼睛悄悄暗下去。

  许嘉音似嘲非嘲地勾勾嘴角。

  几分钟后,周赦难为情地张口打破沉默,“学长,不是面试吗?”

  许嘉音不改笑颜,“我在面试啊,有什么问题吗?”

  周赦被他堵了一下,郁闷地沉下头去。

  他没见过这样面试的,但他不说。

  他垂着视线,视线里出现许嘉音轻缓晃动的脚。

  不是崭新但十分干净的运动鞋,露出的脚踝异常白皙清瘦,一只鞋子的鞋带居然是散的。

  “学弟?周赦!”

  什么东西敲在头顶,周赦恍惚抬头,原来是卷成圆柱的报名表敲到头顶。

  许嘉音抬起手腕,卷成轴的报名表烟斗一样挑在手上,“又想什么呢?叫了好几遍都不答应。”

  周赦尴尬抬头,“我,我在想,我好像真的不适合美术社……”

  然而不给他时间说话,许嘉音瞥见了自己的脚,“啊,我的鞋带散了!”

  念叨着,他弯腰够自己的鞋,屁股往下滑下来。

  一寸一寸,一点一点,周赦来没来得及提醒,他惊呼一声,整个人往下栽去。

  “学长!”千钧一发时刻,周赦接住了,许嘉音往前一扑,连带椅子,压倒在地上。

  “啊——”许嘉音吓得惊叫,同时椅子倒地,砸出巨大声响。

  一口热气喷到周赦脸上,看着遽然放大的朱砂痣,周赦双眼颤抖。

  许嘉音压在上面,情急之下不知道怎么动作的,一个膝盖跪在他双腿中间,双手稳稳抓住他的肩膀,上半身整个和他贴在一起。

  他的双手握在许嘉音腰间,他不觉收紧,学长好瘦……

  极端暧昧的姿势下,两人视线相交,彼此都是轻颤。

  然而下一秒,办公室门被狠狠推开,“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周赦吓得松开了手。

  许嘉音狠狠抬起头,“江言!”

  江言双手挡住声波,闭着眼往后倒退,“知道了知道了,这就走这就走!”

  办公室门重新关上,周赦满脸通红。

  他那双手无处安放,“学长,你、你没事吧?”

  许嘉音似乎还在生江言的气,贝齿不高兴地刮过下唇,“没事。”

  周赦等着他起开。

  他好像没理由在人家身上多赖。

  却突然间,头顶的灯灭了。

  黑夜降临,神明赏赐的遮羞布,飘下来,盖住两个人。

  许嘉音停住起身的动作,双手撑在周赦胸口,“什么?停电?还没到教学楼断电的时间啊?”

  周赦狠狠吞咽喉咙,艰难张口说话:“学长,你先起来。”

  黑暗中,许嘉音眼眸如星。他意外地听话,往旁滑下去,结束了暧昧的姿势。

  不算太重的体重,轻飘飘就离开了。

  周赦心里没来由的失落,然而失神间,许嘉音的手抓住了他。

  温暖柔软的手,稳稳抓住他,一把将他拽了起来。他呆呆坐着,听见许嘉音的笑声:“学弟,没摔到哪里吧?”

  周赦呆呆摇头,忽然想起他看不见,忙出声补充,“我没事。”

  许嘉音便松开他的手,他觉得那不是手,是晴天里的一只蝶,乘着风来,随着风去,留下一抹温柔痕迹。

  像极了四年前,从他手里叼走糖果时,不慎留下的柔软温度。

  每次都离去得那么快,连生成的回忆也模糊。

  “其他楼好像没停,我去看看什么情况——啊!”

  许嘉音站起来了,同时又一声尖叫,梅开二度扑了下来。

  这次周赦反应更快,稳稳接住了他,他趴在怀里,吓得倒吸气,“鞋带!”

  周赦身子僵硬。

  这次,许嘉音贴在他的胸口。

  僵硬着,他把许嘉音扶起来,找了个合适位置,蹲下身,拾起散落的鞋带,借着窗外光,一丝不苟地系好。

  微光映耀下,那双手灵活干练,手指比一般人长出小截。

  原来周赦的手这么好看,手背经络凸起,指骨匀称修长,是可以单手抓住篮球的手。

  鞋带系好,周赦站起来,“下次小心点。”

  许嘉音眨眨眼睛,莫名没有说话。

  不多久,电来了,听说是故障跳闸,江言去修好了。许嘉音坐回办公桌后,总算端正态度,走完了面试流程。

  他把报名表收进文件夹,笑吟吟道:“好啦,可以回去了,注意短信,近期会有通知。”

  周赦犹疑了下,闷闷点头,消失在门口。

  许嘉音托着腮,久久望着门外,目光变得冷沉。

  明喻楼外,凉风徐徐吹着,吹走冒出的热汗,周赦终于感觉身体知觉回归。

  和许嘉音共处的每分每秒,对他来说都是煎熬。

  他往台阶下走,距离马路还有一段石砖道,两边种着低矮的南天竹。江言站在那儿,一手插兜,一手拿烟,侧脸缓缓扭转,散发出特有的痞帅气。

  他出声:“喂,小子。”

  周赦站住脚步,“有事?”

  江言冷呵呵地笑了笑,朝他走过来,“别怕,哥不是来找你打架的,哥只是提醒你,别对许嘉音有多余的想法,不然后果自负。”

  周赦站住不动,不动声色地扫过他手臂上的疤痕。他静静地问:“你是他什么人?”

  江言扬起下巴:“我是他哥,他是我弟!”

  周赦默想了想,淡淡扫他一眼,绕开,走了。

  江言在后头发飙,“嘿,这臭小子,还装帅!”

  周赦没有装帅,他对人不熟悉的人一向这副态度。

  风从侧面吹,吹灭江言手里的烟。他索性扔掉,转身,便看见许嘉音站在拱形的门里。

  他挤出笑容,走过去问:“弄完了,那咱回去了吧?”

  许嘉音望着周赦离去的方向,心不在焉地“嗯”一声。

  江言伸出巴掌,在他眼前摇晃,“醒醒,可爱多已经走远了,看不见了!”

  许嘉音这才收回视线,落到他脸上,“让你等着拉闸,没让你突然闯进来破坏气氛!”

  江言讪讪,“我哪知道,听见那么大动静能不担心么,反正给你拉了,我还差点被保安抓住,你不关心关心我?”

  许嘉音瞪他一眼,“辛苦了。”

  江言嫌弃撇嘴,“太敷衍了吧,学长,刚才在办公室可不是这样的,热脸贴了冷屁股,你许嘉音头一回吧!”

  有风从脸上吹,许嘉音摸了摸鼻尖,随着风轻轻转身,“又不是你贴,你怎么知道他冷屁股还是热屁股?敢不敢打赌,不出一个月,他就会变成我的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