郎艳独绝,公子无双。

  戚时序新剧的宣传语刚出来,韩晔就觉得无比的贴合。

  郎艳独绝这四个字萦绕在唇舌间,韩晔低声笑得暧昧,真称戚时序。

  戚时序当时拿到这个剧本的时候,没想过这部剧——虽说是他内心以为的最后一部,会这么惊艳。

  从剧本质量到制作班底都可以称得上无可挑剔。

  突然就觉得命运真的是厚爱他,在一些自己都意想不到的角落里,都是惊喜。

  本来还会有点不舍,毕竟他确实是想离开了,去追当年的梦,告别韩晔身边金丝雀的身份,然后最后一次不死心的问问韩晔,到底有没有爱过他。

  他本来对所有的结果都不抱期待,却没想到这部戏给了他这么大的惊喜——甚至让他觉得如果演艺事业终结在这一部,抛却种种其他因素,也未尝不可。

  戚时序饰演的是大厦将倾时封建王朝里最后一代自命不凡的皇宫贵族,这部戏的另一个主角是黄杣辞,一个成名很多年的‘老戏骨’,童星出道,娱乐圈可以说是一步步见证了他的成长。

  作为一部双男主剧,禁忌的题材,时代的悲剧,每一帧都是艺术家的匠心独运。

  黄杣辞饰演的连翘铭,是军阀混战里盘踞在京城脚下——最强的一只队伍。

  黄杣辞的爷爷手下的兵护卫着京城最后的宁静,使得在那个大量难民流窜的年代‘皇宫贵族’依然可以沉浸在纸醉金迷里霍霍时光。作为少帅的黄杣辞自小就对那腐朽的制度嗤之以鼻,良好的教养,和他爷爷的刻意领导下,可以说是最早接受‘革命’思想的人。

  而戚时序,戚时序所扮演的屈殷,本身便是愚昧不堪年代的悲剧。

  他的母亲是王朝倾倒下的最后一位公主,而他的父亲是迂腐不堪的丞相,才子佳人的假象下是权利的纠葛。

  公主不爱状元爱探花,而丞相流连花丛,未必没有心属之人。

  任内外忧患,愚蠢的皇帝却还在玩弄权术的游戏。

  公主配丞相,一段佳话却是四条人命,两人长斯斯,而两人冷目相对从何谈爱啊!

  在这种情况下,屈殷出生了。

  屈殷天真浪漫,慧根极佳,学什么都极快。夫子的学识已经不能满足他对新世界的好奇,可高高的宅院外是他可望而不可及的自由。

  可外面声势浩荡,青年人热血的呐喊如何让人不好奇呢?

  他想出去。

  尽管与那股年轻的热潮东西相隔。

  真正的坚定信心,是那日不小心闯入了书房的密室。

  密室里是“奇珍异宝”,那些被下令禁止的西洋玩意在密室里积累尘埃。

  屈殷翻开了地下那本残破不堪的书,是与西方近代史类似的东西,里面记录的思想,对科学的探求,工业革命,那些他在四书五经下从未见过的新鲜词汇,在他的脑海里形成了一个新的、广阔无垠的宇宙。

  这就是外面的世界?

  他的手指颤抖,连皱巴巴的书页都捋不平。可一个荒唐的想法却油然而生——这才能救国。

  他不知外面风雨,但可以看见爹爹整日皱起的眉,一堵墙可以封住他的脚步却不会阻碍消息的传播。

  封建帝制残破不堪,何必风雨中苦苦维持?

  大逆不道的想法!

  屈殷不能接受新的想法,却也难以说服自己放下手中书。

  夜半霜华重,轻衿薄,久久不能入睡,他追寻着泄入的月光,走入庭院。以往的围墙此刻看起来似乎只需要翻越的勇气。

  屈殷漫无目的地走在大街上,不知不觉地走到了东街。

  或许是命运的冥冥注定。

  他那夜没有回府,倚在树上将就了一宿。

  再次醒来是被慷慨激昂的演讲声吵醒。

  连翘铭。

  他的目光追随着人群里发亮的人。

  每一句每一行他的心如擂振动。

  “我们捧起烛火,是为了给后面的追随者更多的勇气。”

  “革命之火,革命之光,我们必是先驱。”

  “若无热血,谈何少年!”

  屈殷哑然无声,眼前的人,是他最想成为的人,也是他永远成为不了的人。连翘铭炽热,勇敢,心中火焰敢张口说出,不惧任何阻碍,但他不行,他是公子王孙,他的背后是王朝的缩影。

  就算岌岌可危,可推倒之下,无论如何,一定有他的尸骨。

  这一面很快就忘却,屈殷日夜饮酒买醉——理想既然无法实现,又何必执着,不如做一个废人,也好过寸寸热血与心中所想背道而驰。

  后来经历种种,他总算是挣脱了家庭的束缚,成为了连翘铭身边最得力的军师。

  屈殷做了很多,他的计策次次击退敌军,他安抚伤员,是军中的定海神针,他思想深邃,会给每一个人应得的尊重,他医术超群,一次次救回来了那些在战场上的英雄。

  可是,可是他终究是矛盾的。

  他脱胎于肮脏的泥泞之中,他看见烈火吞噬了他挚爱之人的血肉,看着那些早就不该存在的制度寸寸崩塌,他眼中冷静,却眼角含泪。

  他是先驱却也是刽子手。

  矛盾的不只有这点。

  屈殷早就想好了自己的归宿,虽说在战火连天的时代里指不定就死在了尸横遍野的土地上。

  所以他隐藏着对连翘铭不可说的心思,却被爱意灼烧得难以自持。

  屈殷对连翘铭不止是爱情,是志投意合的灵魂伴侣,是最为默契的双子星,是一生寻觅的知己。

  可连翘铭,一直都是他的渴望。是他希望身上那些看不见的藤条处处剥落后,最想成为的样子。

  一直都是。

  连翘铭有自己喜欢的人,是他的小师妹,连翘铭母亲的养女,俩人青梅竹马,情投意合,又哪里是他能插的进去的呢?

  说不清是愧疚折磨人还是吐不出的爱意折磨人。

  屈殷只能借着所有可以和连翘铭独处的机会,尽可能的可以和他多呆在一起,他没有多少时间了。

  他确实是没有多少时间了。

  战争即将胜利,他要赎罪。

  最后一次战争。

  他们撤退的时候,身后的外敌收到投降简讯心有不甘,扔向他们最后一个炮弹。

  屈殷奋力地将连翘铭往外推,自己却向烈火深处走去。

  一步一步,笃定得将连翘铭撕心裂肺的吼叫充耳不闻。

  连翘铭被炸伤了双腿,却还是要挣扎着起身,拉住屈殷。

  连翘铭有种感觉,自己留不住眼前的人了。

  可是为什么自己的腿不听使唤,为什么手指扒着坚硬的土地前进的速度那么慢?为什么那个最心疼他的人,最看不得他受伤的人头也不回?

  手指的血将身下的土地染红,援军却不到,连翘铭嘶吼着,知道嗓子哑得发不出声音。

  “你别走......”

  “你别走......”

  “屈殷!你回来!”

  连翘铭目眦尽裂,血线沿着眼角滑落,宛如一颗颗饱满的血泪,他的手指已经模糊,却拦不住面前的屈殷哪怕一秒。

  心中的刺痛是为何?

  我害怕你离开我是为何?

  你回头看看我,看看我......

  骗子,说好不会让我受伤的骗子......

  屈殷,你回来啊......屈殷......

  已经看不清人影,终究是泣不成声。

  屈殷听到了那泣血的哀鸣,但他没有回头,他回不了头了......

  这一身血肉终要偿还。

  而连翘铭,屈殷感受面前灼热的火浪,微微一顿,他还是回过头去,想看深爱之人最后一眼。

  他知道连翘铭看不到他。

  他会恨他的。

  会一辈子记住他。

  或许耄耋之年,看着那些亲历的事被记载成册,还会指着没有名字的事件说一声屈殷。

  可,对不起啊,连翘铭。

  屈殷努力的睁大眼睛,明明是得偿所愿的微笑,却被泪水迷了视线。

  他也看不清楚他了......

  让我最后一次呼唤你的名字,把这份眷恋永远的放入心底,随着这烈火焚烧殆尽,连带着满腔的爱意,尸骨无存。

  我很自私的,连翘铭,我要你永远记住我。

  我很自负的,连翘铭,我从来不喜欢别人质疑我的决定。

  我也很骄傲的,连翘铭......我相信,你会懂我的选择......

  “别拉我了,让我死在那个时代吧......”

  这烈火融骨,刻骨铭心。别救我了,让我死在那个时代吧......

  我是常平侯——屈殷了。

  连翘铭眼中都是血色,只能看着烈火的燃烧,看不到人影的轮廓。

  屈殷不会回头了。

  晚来的士兵搀扶起他,从未见过少帅如此狼狈的样子,而一直陪在少帅身边的屈殷却不见了踪影。

  连翘铭扯着嘶哑的嗓子,本想让他们把屈殷拉回来,可最终指着方向的手指弯了指节。

  他的心口仿佛被剜去了一块,比残缺的手指疼得更加锥心。

  救不回来了......

  他的屈殷。

  他郎艳独绝的屈殷。

  沉默的部下明白了连翘铭的未竞之言,有冲动者径直想往火里冲,带回他们的屈少帅。

  “别追了,”连翘铭面色苍白,说话只有气音,他没有流泪,可眼角不断滑落的血滴却难以自证清白,“别追了,让他走吧.......”

  让他走吧。

  不满他的意,他是会不高兴的。

  连翘铭想起闹脾气的屈殷,宠溺一笑却满是酸楚,他会不高兴的......

  终于,一滴泪坠落在地,被高温蒸发得荡然无存,再找不到一丝痕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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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故事到这里为止。

  剧本里没有说连翘铭有没有对屈殷动过心。

  但是连翘铭在余生里应该没有忘记过他。

  连翘铭的一生顺风顺水,他是革命的先驱者,他是无人能比的英雄,他战功赫赫,他所向披靡。

  晚年的他离开了硝烟,住在当初屈殷生活过十七年的院子里,与夫人白头偕老,合棺同穴,儿孙绕膝,也算是幸福一生。

  韩晔坐在那看完了整部电影。

  最后的镜头是变为老头子的连翘铭坐在躺椅上摇摇欲睡,他一闭眼,就再也没有醒过来,而弥留之际,是年轻时候的屈殷从树头跳下,眼波流转,顾盼生辉。

  也算是重逢。

  韩晔揉红了自己的眼角,默默在心里下了结论。

  梦里见过,也算重逢。

  戚时序和屈殷的脸重合在一起,韩晔却轻而易举的入了戏,三个小时的电影,却处处是悲剧。

  他满腔酸涩,转过头去却看见戚时序眉眼弯弯对他笑,气不打一处来。

  “你为什么要跳火!”戚时序闻言轻笑,小韩总这是分不清现实了?

  “错了,是他要跳火。”

  韩晔更生气了:“他为什么要跳火!烂剧,烂演技!”

  戚时序没忍住摸了摸韩晔的头,“或许只有那样,才会让他和连翘铭都幸福呢?”

  韩晔振振有词:“可连翘铭明明喜欢他!他要是不死,说不定就在一起了。”

  戚时序沉眸思索了会:“可屈殷太骄傲了啊。”

  “连翘铭必须是真心爱他,这份爱既然是屈殷要,就不会允许有任何杂质。”

  “可是......”

  戚时序目光温柔:“继续活着,除了连翘铭,屈殷的生没有任何意义了。”

  “他存在那个时代里,他要回去,他的生命随着那个时代一起消亡。”

  韩晔郁气难消,他知道戚时序说的是对的,可是这个结局未免也太惨烈了些。

  屈殷甚至都没有听见,连翘铭说爱他。

  他到死,都不知道,连翘铭爱过他,在那么早的时候就一件钟情。

  戚时序叹了口气,“戏中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