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江棠承约好了看猫,乔阮激动不已,可惜他收工时间总跟江来对不上,每次都眼睁睁看着江来提前收工,目送房车载着江棠承离开。

  一连几天抓耳挠腮,好不容易等到这天,江来的戏排在最后一场,拍完剧组也正好收工。乔阮眼疾脚快,紧贴着江来挤进房车,连彭可在后头喊他都顾不上回应。

  面对江来投来的疑问目光,乔阮有些心虚:“江老师,你载我回酒店吧。”

  虽说同在一个公司,乔阮先前对江来的态度可称不上友善,此刻悔不当初,不停默念“别赶我下车别赶我下车”。

  万一当着江棠承的面被拒载,那他得多没面子啊。

  乔阮正紧张,就听江来说:“好,那你坐吧。”

  “谢谢江老师!”

  相比之前的嘲讽,这一声“江老师”乔阮喊得情真意切。

  钱司壮一脸不赞同。

  乔阮一屁股坐在江棠承对面,挤眉弄眼。

  待会去看猫吗?

  江棠承眼睛顿时亮了,眨了两下回应,又蹙起小眉头,飞快往江来瞟了眼。

  万一江来不让怎么办?

  乔阮也担心这个:我来想办法,你要配合我。

  江棠承为了猫:嗯!

  钱司壮一直盯着乔阮,见他一会挑眉一会皱鼻一会眨眼,五官跟抽筋似的动来动去:“你干嘛呢?”

  隔空交流被打断,乔阮不爽地翻白眼,心道要你管。

  午后下过一场雨,此刻雨过天睛,晚霞当空。房车缓缓行驶在潮湿的路面上,到达酒店的时间比平时要长一些。

  车刚停稳,钱司壮着急回房间上厕所,率先一个箭步蹿下。乔阮第二个,江棠承紧随其后。

  江来走在最后,琢磨晚餐做点什么给小孩吃。

  再走两步就要进酒店的旋转门,乔阮忽然大喊一声:“哎呀,那边花园的花开得真好看!”

  江棠承反应极快,忙不迭应和:“嗯嗯,真好看!”

  江来停下脚步,花园外围一圈低矮灌木,里面种植常见的观赏类树木,绿树掩映中,大朵月季花团锦簇,开得是挺不错。

  江棠承头一次瞒着江来,总觉干了件坏事,胆怯、心虚、紧张,最终都被即将摸到猫的激动给压了过去。

  他不敢正眼看江来,只拉住江来的袖子:“我想去看看。”

  江来隐隐察觉小孩今天有些奇怪,但又说不出哪里怪。他很少约束江棠承,小孩想做什么都会鼓励,于是点头:“好啊,我跟你一起去。”

  江棠承在心里“啊”了一声,下意识看向乔阮求助。乔阮立刻说:“江老师,你拍戏那么累,先回房间休息吧,我带崽崽去看。你们住哪个房间啊,我待会把崽崽送回去。”

  这个世界上,江来唯一可以放心把江棠承交托的人就只有钱母和钱司壮。他在乔阮和江棠承之间逡巡了两个来回,正要开口,背后传来一个声音。

  “江老师!”

  那声音热情洋溢,江来听出是小周。他回头看去,一眼看到的却不是小周,而是小周身后的秦郁上。

  拍完最后一场戏,秦郁上也收工,房车一路跟在江来后头,同他们前后脚抵达酒店。

  自从做了导演,秦郁上在穿着方面也没从前讲究,上身一件黑色短袖T恤,勾勒出一把平直宽肩,下.身是迷彩工装裤,随意中透出痞帅。

  江来从秦郁上身上收回视线,小周正好走到跟前,他便笑着问:“怎么了?”

  小周余光一瞥,就见一大一小两个人影闪进旁边花园。他没多想,讪笑着挠头:“没事,见您就想打声招呼,跟管不住这张嘴似的。”

  秦郁上心里也揣着同样的困惑,明明在片场见了一天,短短一段路的功夫,他就感觉好久没见江来。

  相比小周的外露,秦郁上情绪更加内敛,起码从面上看没人知道他在想什么。

  走到近前,秦郁上才问:“怎么不上去?”

  江来转过头,隔着层层树影,乔阮和江棠承在花园里凑在一处,不知干什么。

  他稍微侧了侧身,确保江棠承在视线范围内,这才回答秦郁上的问题:“崽崽去看花了。”

  秦郁上顺着看去:“花开得不错。”

  小周没见过江棠承,正纳闷谁是崽崽,就见秦郁上忽然又朝他看来,眼神颇有深意。

  小周秒懂:“啊那个秦导,江老师,我先上楼了哈。尿急,呵呵。”

  说罢他一溜烟消失在旋转门里。

  气氛有片刻的安静,秦郁上干咳一声,没话找话:“今天天气不错。”

  江来微微仰起头。

  远处天空,半边淡青半边红。

  不知何处吹来一阵风,撩起江来不算长的刘海,露出光洁的额头和整齐的眉毛,昳丽的面颊被染成霞色。

  夕阳余晖反照远处的山光水色,悉数映在他清澈的眼底。

  秦郁上忽觉四周异常宁静,唯一能听见的就只有他自己的心跳。

  雨虽然停了,但空气残留潮湿的凉意,江来深吸一口气,收回视线看向秦郁上:“是挺不错。”

  秦郁上不自觉地滚了下喉结,闲聊似地问:“今天收工早,晚饭准备吃什么?”

  江来刚才就想好了,冰箱里有前几天钱母包好了快递过来的鲜肉小馄饨,皮薄馅多,江棠承一口气能吃十个。

  “煮点馄饨吧。”

  秦郁上对这个回答并不意外,上一次去江来房间,他就发现厨房有明显使用的痕迹。江来想必不会像他一样要么剧组盒饭,要么酒店叫餐。

  秦郁上倒也不是不会做饭,他从小受过的教育里就没有君子远庖厨那一套,事实上在秦家,秦霆焕在世时一直是他做饭,梅瑛才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人,用秦霆焕的话说,梅瑛那一双是翻手捏诀的手,怎么好沾了烟火气。

  那为什么不做?

  一个人冷锅冷灶,懒得费那功夫。

  想到秦霆焕,秦郁上不免落寞,再一想到待会儿他要独自呆在房间,冷冷清清,而相隔一条走廊,江来和小孩却热热闹闹,心里更加不是滋味。

  职业习惯深入骨髓,他不自觉在脑海中构思那个画面。灯光明亮的房间里,江来站在料理台前开火烧水,等水沸后将馄饨一个个下锅,小崽崽围在旁边,眼巴巴等着。馄饨煮好端上桌,两人在腾热气里边聊天边吃饭。

  如果画面中再加一个人……

  秦郁上目光闪烁。

  江来并没有想到一碗馄饨也能引发导演丰富的联想,他又往花园看了眼,江棠承似乎是蹲下了,撅着屁股不知道在看什么。

  江来想着要不要过去看看,就听秦郁上沉声说:“煮馄饨要加紫菜和虾皮,再在碗底调两滴香油会更香。”

  江来暂时收回注意力,惊讶道:“你会做饭?”

  “很难相信吗?”秦郁上勾着唇似笑非笑,一句“那我只能给你露一手了”的台词还没说出口,就听见“哇”一声大哭。

  崽崽!

  江来头皮瞬间一麻,身体本能做出反应,立刻飞快往花园跑去。

  花园的石砖路上还残留雨水的痕迹,江棠承跌坐在地,沾了一屁股的泥,正不知所措地哇哇大哭。

  在他旁边的地上放着两只碗,分别装着牛奶和猫粮,三只猫被突然闯进的人吓到,钻进灌木里不敢探头。

  江棠承举着胳膊不敢动,泪眼朦胧,看到江来哭得更厉害了:“呜呜呜,抓,痒……”

  江来立刻将他抱起来,顾不上小孩身上的泥:“怎么回事?”

  一旁的乔阮直接傻了,一副也快要哭出来的表情:“我、我们喂猫,崽崽摸猫,本来没事的,但、但突然就被猫抓了……”

  江来低头看去,小孩手背上两道新鲜抓痕,正往外渗血。

  江棠承哭道:“痒,痒……”

  小孩怎么不喊疼反而喊痒。江来焦急万分,哄着他说:“崽崽,哪里痒?”

  江棠承一抽一噎:“眼睛,还、还有胳膊……”

  江来举起小孩的胳膊,白皙的皮肤上泛起密密麻麻的红疹。

  他立刻意识到,江棠承怕是过敏了。

  必须立刻带小孩去医院,江来当机立断,掏出手机给钱司壮打电话。

  秦郁上跟在后面,见江棠承哭得惨兮兮的,心脏莫名发紧:“怎么了?”

  “被猫抓了,可能还过敏,得去医院。”

  钱司壮不知道在干什么,电话一直没人接。江来正要再打一遍,被秦郁上按住手臂:“我带你们去。”

  秦郁上不容置疑:“呆在这里等我,我马上下来。”

  回房间拿上钥匙,秦郁上又马不停蹄下楼。电梯停在一层,他顾不上等,直接走安全通道,一步两三阶地往下跨。

  最后一次开车是半个月前从岚城回来,停在酒店后面的内部停车场,秦郁上这会儿一点都不迷糊了,精准地找到停车位,上车后油门一踩,绕了半个酒店开回到正门。

  全程竟然没超过五分钟。

  车没熄火,秦郁上下车拉开后座车门对江来说:“崽崽给我抱,你先上车。”

  江来先上车,再从秦郁上怀里接过江棠承。乔阮亦步亦趋跟着,似乎也想上来,被秦郁上一个眼刀钉在原地。

  秦郁上绕过车头上了车,问:“去梁导上次的那个医院?”

  印象里那是最近的一家医院,条件也不错。

  江来道:“好。”

  秦郁上调出导航,放下手刹,脚踩油门,在一阵轰轰声中,奔驰化作一道黑色闪电冲了出去,很快将酒店甩在身后。

  江棠承此时已经不哭了,蜷缩在江来怀里,贴着他耳边小声说:“爸爸,痒痒。”

  “乖,不能挠。”

  小孩的手臂一片通红,眼皮也有些肿,江来忍着心痛柔声安抚,一手扣住江棠承的手腕防止他忍不住乱抓,另一只手拿出手机。

  “我打个电话。”江来说。

  “嗯。”秦郁上应道。

  号码播出,那边很快接起,江来对着手机说:“师兄。”

  秦郁上恰好在后视镜里看他,闻言眉心一跳。

  “被猫抓了,胳膊上出了疹子,眼皮也有点肿,一直说痒。”江来描述着江棠承的情况。

  他失忆了,不确定小孩是不是真的对猫过敏,更怕自己关心则乱判断错误,只能打给熟悉小孩情况的顾泽肖。

  “师兄。”江来又喊了一声,“是过敏吗?”

  “应该是过敏了。”顾泽肖的语气一改往日温和,变得严肃起来,“崽崽本身就有点过敏体质,但以前没接触过猫,所以我也不确定他是不是对猫过敏。你现在在哪里?”

  江来说:“去医院路上,影视基地这边的医院。”

  如果可以,他更想带江棠承回岚城找顾泽肖,可惜两地相距四小时,多耽误一分钟,江棠承就要多承受一分钟的痛苦,况且谁也说不准中途是否会出现其他意外。

  谁料顾泽肖却说:“把医院地址发给我,我现在赶过去。”

  江来正要拒绝,就听顾泽肖又说:“我在外地出差,正好离你那里不远,一个小时就能到。江来,把地址给我,不过去看一眼崽崽我不放心。”

  江来松口:“好,我发给你。”

  “你先带崽崽去医院,打狂犬疫苗,再做个过敏原测试,我待会儿就到。”顾泽肖想起什么,“就你一个人吗?”

  江来朝秦郁上的背影投去一眼,含糊地道:“不是,还有一个朋友。”

  前方驾驶座,秦郁上握着方向盘的手紧了紧。

  顾泽肖没再追问,挂了电话,江来编辑医院地址给他发了过去。

  车开到医院楼下,秦郁上率先下车,拉开后座车门抱出了江棠承。

  江来下车,想把小孩抱过来,秦郁上却道:“你去找医生,我抱着崽崽跟在你后面。”

  这样的分工似乎更合理,时间紧迫,江来不敢耽误,大步跨进急诊。

  急诊人不多,江来登记挂号,把情况跟值班医生说明。

  “被野猫抓了啊。”医生说,“那得打针了。”

  江棠承小脸一白,搂紧秦郁上。

  江来猜到小孩在怕什么,柔声安慰:“打胳膊,不打屁股。”

  江棠承小脸又一红,虽然他的确是很怕打屁股,但被戳穿还是有点害羞,干脆把头埋进秦郁上脖颈间玩自闭。

  秦郁上只觉得毛茸茸的脑袋拱在他的肩窝,难以名状的情绪在胸口翻涌。

  这感觉太陌生,让他不知所措。

  他把江棠承往上托了托,垂下眼,正好同江来的视线对上。

  四目相对时,江来用口型对他说了声谢谢。

  打印机的咔咔声重新唤回两人的注意力,医生开好单子,一张是狂犬疫苗注射,一张是过敏原化验。

  虽然医生没说,但江来还是带小孩去卫生间,拧开水龙头在水下冲洗了十多分钟的伤口。

  这个时间,秦郁上正好去缴费取药,江棠承出来后让护士打针。

  江棠承挨了一针,胳膊从痒变成又疼又痒,蔫蔫的提不起精神。

  打完针又做过敏测试,结果还要等一会,他们暂时还不能走。江棠承坐在靠墙的椅子上,低着头,背带裤和小皮鞋沾了泥,像只灰头土脸又垂头丧气的小脏猫。

  江来曲腿半蹲在他面前,问:“猫猫可爱吗?”

  江棠承又想哭了,可爱是可爱,但怎么这么凶啊,上一秒还冲他甜甜地喵喵叫,下一秒直接伸爪子挠他。

  还有,为什么他摸了两下猫就胳膊痒眼睛肿。

  江来看着小孩又气愤又自责又委屈的小模样,不厚道地想笑。他拨开江棠承额前的刘海,在他鼻子上刮了一下:“下次还摸吗?”

  江棠承头摇得像拨浪鼓,他可再也不敢了。

  他抬眼看向江来,睫毛上还缀着未干的泪珠,小声道:“对不起。”

  江来说:“爸爸不怪你,所以不用说对不起。你以前没见过猫,好奇是难免的,想去看一看摸一摸很正常。以后你还会遇见很多没有接触过的,会让你觉得好奇的事和人。但除了好奇心,更重要的是有一份警惕,任何情况下都要首先确保自己不会受伤害,明白吗?”

  江棠承似懂非懂地点头。

  江来知道现在跟小孩说这个他不一定明白,慢慢来吧。余光瞥见秦郁上走过来,他摸了摸小孩的头,站了起来。

  一通折腾,三人晚饭都还没吃。江来方才看到医院里有便利店,准备去买点吃的。

  秦郁上嗓音听起来有些发哑:“我去买吧。”

  江来收回视线:“还是我去吧。”

  江棠承小声卖乖:“我想喝热热的巧克力。”

  “好。”江来笑着应下,又问秦郁上,“你呢?”

  “都可以。”秦郁上说,“买点你和崽崽喜欢的就行。”

  夜幕不知不觉间降临,夜空辽远,秦郁上陪江棠承坐在椅子上,长长的走廊空旷安静,只有他们两个人。

  小孩的手被冷水冲得冰凉,秦郁上将他一双小手包在掌心。

  “崽崽。”

  江棠承抬起头,睫毛轻轻眨了一下:“嗯?”

  秦郁上也不知道为什么忽然叫小孩的名字。刚才缴费时他看了眼单据,才终于知道小孩的大名。

  江棠承。

  海棠的棠,承担的承。

  取这个名字的人,一定既希望小孩生活得浪漫诗意,又希望他能不畏生活的重担,勇敢承担。

  江棠承见他不说话,小手在秦郁上掌心蹭了蹭,声音软软的,带着鼻音:“怎么了呀?”

  从方才到现在,秦郁上将小孩的名字在心中咀嚼了数遍,连自己都不明白为什么。

  他张了张口,似乎想说什么,就在这时,江棠承忽地坐直身体,直直地朝他身后看去。

  下一秒,秦郁上忽然手掌一空,江棠承挣脱他跳下了椅子。

  秦郁上下意识跟着站起来,就见背后不知何时站了个穿长风衣的年轻男人。

  “顾叔叔!”

  江棠承跑到跟前,那男人弯腰将他抱起,隔着几米的距离也朝秦郁上看来。

  对视的一瞬,秦郁上微微眯起眼,明白了对方是谁。

  这人就是江来口中的,师兄。

  作者有话说:

  还有二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