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第一天上班就被这边的同事摆了一道。
竟管她来这里不是当老大也不是代替谁的位置, 只是在接下来的一年里，在晨鑫传媒工作室的合作项目中，她是主要负责人。
可这在分公司的同事们来看, 她的调派，就是对这边设计师们的全盘否定和讽刺。不仅空降得名不正言不顺，而且还打了原负责人的脸。
所以，尽管在她来之前, 主管们已经开会说过关于她的职责和权限，上班第一天，依然没人鸟她。
人事的小姑娘将时光领到工位上就走了。
宽敞明亮的办公区，除了偶尔传出的键盘敲击声，没有谁抬头看她一眼。
原来的负责人叫徐丽，现在的工作是负责配合时光。
女人将一堆不知道是哪年哪月的过期材料扔在她桌上, 美其名曰是工作交接。
实则那就是堆废纸, 没有半点作用。
今早才赶飞机过来的助理安安见状，气得五官冒烟，时光却看都没看徐丽一眼。
那女人顶着一张几乎看不出什么痕迹的整容脸, 对时光上下一通打量后, “切”的一声, 翻个大白眼，扭着屁股走了。
安安牙槽骨都快咬脱臼, 低声说：“老大, 我调查过了，这个徐丽是本土人，比你大两岁。家里有点背景, 自己也小有点本事, 但你也看到了, 狂妄自大目中无人，这……我们的工作该怎么开展呀？”
昨晚下了点小雪，时光今天穿的是件双排扣卡其色西服，内搭羊绒高领，阔腿西裤配磨砂高跟鞋。
一头黑密的波浪卷长发被她用鱼骨夹随意挽在脑后，轮廓清晰，皮肤白皙，淡妆红唇。
她在小组人员不看又忍不住悄悄偷看的视线里站了起来，然后对后勤阿姨招招手。
阿姨过来问有什么吩咐。
时光平静地说：“劳烦将这堆垃圾扔掉。”
众人：“………”
时光转身，若无其事对着人群堆自我介绍：“我叫时光，之前出差与在座的部分美女有过接触。今天不聊工作也不开会，我请大家喝咖啡。”
徐丽冷笑一声：“不必了组长，您初来乍到，北京这么大，您怕是不熟，要是跑出去迷了路，公司恐怕只能从上海调人过来了，毕竟北京的设计师，不行……”
“这一口京腔，听着怎么那么像华妃。”安安小声嘀咕，翻了个大白眼。
确实有点像，时光不以为然地掏出手机开始点外卖，头也没抬地淡淡讲道：“要是全首都的人民群众都是你这想法，外卖行业早就破产了。”
稍顿，她说：“脑子是个好东西。”
“你什么意思姓时的！”徐丽甩掉手里的绘画笔，猛地站起来，剑拔弩张道。
时光撇撇嘴，倪她一眼：“九年义务教育没毕业？字面意思，听不懂？”
“你……你……”徐丽气得脸红脖子粗，忽然笑一声，“你万年不变的破风格，不就是结合民族风的元素吗？有种咱两正儿八经比一场呀。”
“没种，”时光反问，“难道，你，有种了？”
对方先是没反应过来，半响回过神后，双手叉腰就骂“我靠！”
时光没做理会。
办公室里一众吃瓜群众目瞪口呆。
徐丽难以置信，这是个什么泼皮无奈，根本油盐不进。
“你就是不敢跟我比，浪得虚名。”她改用激将法。
时光没什么笑意地笑笑：“就你以往那些作品？”她说，“我看不上。”
徐丽：“哈……吹牛谁不会？”
正嚷着，外卖来了，时光从外卖小哥手中接过东西，亲自分发给每个人。
这之中大多是最普通的员工，都要靠这份不错的工作生活，归根结底由谁来带领她们，其实并不重要，只要工资照发就行。
所以面对新组长的客气，部分人很快就倒向了时光这边。
还有部分是许丽的“忠臣”，碍于公司制度，接是接了，就是很不屑地扔在桌上，脸拉得比驴还长。
时光当没看见，分发到最后，还剩两杯，她提着过去，站到徐丽面前，没什么情绪地说：
“半个月后，商场会举报一场时装秀比赛，晨鑫会派艺人参加，到时候你我各带一队设计师负责。如果你能赢，这个负责人我让你来当。如果你输了，以后，请你别再我面前哔哔哔。”
“……”
徐丽几欲张嘴，这是新人该有的样子？目无尊长狂妄自大，简直粗鄙不堪。
正当众人还沉静接下来会是怎么的血流成河中时，谁料，时光却把咖啡亲手抵到徐丽手里，然后自顾自跟她碰了个杯，和颜悦色道：
“徐组长息怒，初来乍到，往后需要你指教的地方还很多。”
“……”突然服软了？徐丽彻底一脸懵。
这怎么还碰上杯了？而且，她刚才那股子江湖气，未免也自然了点，这是，要跟她一笑泯恩仇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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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班回去的路上，是安安开的车。
姑娘问：“老大，你明明已经完胜徐丽了！为什么最后还要给她咖啡，而且还跟她说那种话。要是我，我就不会，我会说：‘不好意思，今天没买你的。’”
时光正在研究晨鑫工作室艺人们近半年来出席活动的着装视频，漫不经心回说：“我们是来打工的，又不是来吵架的。”
“……”安安不知该说什么好。
她老板有种迷之自信，不仅不承认自己怒路症，还不承认自己会骂人。
片刻，时光平静道：“我们要生存，就不能绝人后路让人太难堪，但也不能让自己太难堪，那样会很被动。”
“咱两这次出差，目的是赚钱，至于别的，无关紧要。徐丽在公司待的时间不短，这边她比我熟，逼走她，对我没好处。”
安安似懂非懂，腾出一只手竖大拇指：“明白了，能屈能伸。唉……现实果然残酷，难怪你那么喜欢旅游。”
时光放下资料望着窗外的人潮车潮，是啊……一个人天南地北的放逐，看山是山，看水是水，连遇见的路人，也多半是淳朴善良的。
可那毕竟只是短时间的放纵，她想玩，想享受那份宁静与纯粹，就得有足够的本钱。
要不然怎么说，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
所以，总有一段时间，时光也会身处在这种虚伪而造作的人际关系里，并成为他们的一员，当面笑脸相迎，背后骂死他祖宗十八代，看人不是人，看事不是事的。
在川西的时候，那个人对她说：人生而自由，却无往不在枷锁之中。
当时她觉得耳目一新。
虽然这话原本是卢梭大哲学家说的，可时光第一次听见，却是出自叶慎独之口。
那时候她就在想，像他那样的人，要风得风要雨得雨，能有什么枷锁……
怎么这也能想起他？时光头靠椅背，不由地笑了。
有第一天那种绝不退让的态度，之后的半个月，时光在新地方的班好上多了。
尽管还有部分人表面上恭敬背地里使绊子各种不配合，但并不影响正常的工作进程，转眼就来到比赛这天。
甲方晨鑫工作室，对这次的时装秀比赛很重视。
因为这是晨鑫对外宣传旗下艺人的绝佳时机，有很多新人能凭借这种活动崭露头角，从而一步步开启自己的艺人生涯，提高自己的商业价值。
比赛的地点在一大个商场的顶楼，总共有十家工作室参加，但冠军只能是一个。
这天时光跟助理很早就起来了，梳整好后，直奔比赛现场。
晨鑫工作室派了十二个男艺人参加，时光跟徐丽每人负责六个，负责的范围包括服装搭配和妆容。
比赛开始的前半天，时光跟她带去的团队一直在试衣间里忙活。
助理安安发现有个帅炸天的男人正在门外盯着时光看时，时光正在跟艺人在服装选择上发生了点分歧。
选手长得很帅，而且很有贵族气息，他坚持选黑色西装，被时光否了，扔给他一套奶油色套装。
“黑色太普遍，你也不适合老板风。”
时光解释说：“我研究过你过往出席活动的穿着，其实你比较适合贵公子的穿搭。”
“这套奶油色套装就很衬你的温文如玉，衣袖上的蕾丝花纹可突显出你老钱风的矜贵感，胸前这抹丝纹飘带比你用领结或者领带看上去更有腔调。这套衣服，会与你富中带贵贵中带富的气质非常契合。”
“小齐，你今天要表达的主题是奢华、放松和自在，鞋子要选乐福鞋，古奇这款就比较搭你这套衣裳。”
“欢欢，他已经是烟熏妆，唇不用画红，因为他的嘴稍微有点歪，画红会影响整张脸的协调性，并且显得很土……”
投入工作的时光跟平时判若两人，她忙前忙后根本没注意到门外有人在看她。
直到助理轻轻碰她一下，说：“老大，你看那人是不是在看你？”
门开了个不窄不宽的缝，时光问言抬眸看去，对上的是一双悠扬而深邃的眼。
但只是刹那，叶慎独的视线就从她这里移开了。
男人站在离时光七八米远的地方，今天的穿搭异常风骚。
精致合身的条纹西装内搭V领马甲，裸露的脖颈上悬着两条叠加式的蓝色宝石，头发黑而有型。
此时他两只手肘随意靠在身后的栏杆上，右手的中指和食指间惬意地夹着半杯香槟，正游刃有余地应对着此次比赛主办方老总的热情。
不知管对方说什么事，叶慎独的脸上总是挂着逢场作戏的笑容，浅浅的，淡淡的，分寸拿捏得当。
他那模样……要是参加今晚的时装秀，都不用上台，直接就可以夺冠。
时光慌神几秒，将门彻底关上。
比赛是下午三点开始的，比赛机制是淘汰制。上半场依次上场，排分靠后的直接淘汰，后半根据剩下的人抽签决定，两两对决，直到最后胜出。
时光带的六个人有五个走到最后，而徐丽只剩两个。
抽签环节完了后，徐丽那边又折了一个，最后剩下那个止步第三名。
而第一名和第二名，都出自时光带的队。
“刚才有一组成员的穿搭格外出彩，一共六个人，其实这六个都不太好选，整体来说，都很出色。你们有谁知道那些衣服的设计师是谁吗？”
比赛结束后，前来捧场的老总堆里，有人问起。
“不知道，没见过，叶二，你知道吗？”
叶慎独坐在观众席下，目光定在后台，没有搭话。
他之前并不知道，她的手真的这么巧，她工作起来的模样，竟是这么认真，这么的……闪闪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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比赛结束，有人欢喜有人忧。
徐丽在商场外将时光拦住，憋红了脸才憋出句：“说话算话，以后我不会为难你了。”
时光没所谓一笑，端出见人说人话的那一套：“靠我也不过是单枪匹马，并不是我一个人的功劳。毕竟，今天一起工作的，都是公司里的人。况且，这些人平时都是你在管，你也做得很好。”
徐丽摇头苦涩地笑着：“以前总是听说杭州那边的某某设计师如何如何，说实话我很不服气。但今日一见，你在设计理念和穿搭风格上，确实别树一帜，有自己的想法。我……服。”
时光没接她话，听她又说：“喝一杯？为我……那天的不当发言正式向你道歉。”
“不去了，”这边看向她，正色道：“我真没当回事。”
徐丽：“真没当回事你骂我骂成那样？”
时光：“那你还没听过更难听的。”
“……”
“行，不劝喝酒，那我们去了，明天公司见。”
时光让安安跟她们一起去，初来乍到，要搞好团建。
安安委屈巴巴，心说你怎么不去搞团建？
看她们一行人有说有笑地离开，时光很快收回视线。她不由觉得，有时候人与人之间这点虚头巴脑挺有意思。
昨天骂，今天夸，说不定明天又要骂了。
华灯初上，冬风冷冽。
她顺着萧索的人行道漫无目的地走着，没过多久，就有车从左边驶上来，然后停在她旁边。
这一幕仿佛已经在预料之中，时光并不觉得惊讶和好奇。
停顿片刻，她扭头看去，果然是那辆低调的迈巴赫。
继半个月前她觉得两人已经说清楚并不会再有瓜葛后，叶慎独又一次在路上拦住她。
男人带着扳指的那只手靠在车窗上，中指自然下垂，俊逸冷冽的脸近在迟尺，光裸脖子上的蓝宝石闪闪发亮。
不知是不是还记得那天时光说过的话，他这次看她的目光跟以前不一样。
就像今夜的风，说不上有多冰冷，但也算不上有多热忱。
时光没说话。
叶慎独静默片刻，抬眸将视线照进她的眼底，声音不轻不重，说：“一起吃个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