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宝小说>都市情感>困蛹>第60章 立威

  姜霖滔走进教室时, 脸色显得疲惫。他一只手拎着笔记本,一只手还揉着眉心。但是走到讲台上,面对着他亲切的四十六名学生, 姜霖滔还是撑出一个笑容。他向往常一般礼貌地请前排的学生替他下发一些资料,然后将投影打开, 放映PPT, 开始唠叨新学期——尤其是一个高三新学期——的事情。

  其中影响比较重大的有几件事。

  其一,是从这学期开始, 高三年级两个竞赛班、两个重点班分别实行走班制。大概意思,是将两个班的学生混在一起,打散再分成AB两个班,理综和数学四门课程, 根据AB班采用不同的教学进度教学。其中A班在四班教室上课、B班在三班。显然,A班是把两个班的尖子生集合起来, 再做突破。

  “哦,对, ”姜霖滔眯着眼睛扫视他开会时在笔记本上记录的内容,“AB班怎么分, 还要看以前的成绩。过几天的摸底考和之前高一高二的排名综合在一起看, 很快会有结果的。”

  其二,是老师的分配。

  上一届学生毕业了, 专门带高三的优秀教师送走一批学生, 又重新回到新高三, 继续打磨这一批小雏鸟。有很多学科的教师都有调动, 太过复杂, 段澜一时也没有弄明白, 只知道跟着课表上课就不会错了。

  其三, 则是晚自习时间的延长。往常附中的晚自习都是在十点钟结束,十点十五,宿舍的大门就要关上了。但是为了延长高三学生的学习时间,十点钟后,宿舍内的自习室会开放,专人专座,统一管理,学习到十一点十分,才能回宿舍休息。

  姜霖滔说到这里,场下竟无一声哀叹——在其它班,抱怨的浪潮那可是一波高过一波。可到了重点班,学生相互对视一眼,发现各自的眼神中居然都写着,“终于不用挑灯夜战了”、

  “真好,有地方接着刷题了”。

  姜霖滔自己倒想叹一口气,他是真心心疼这些年轻的孩子。

  他翻了翻笔记,发现还剩最后一件事没有交代。可就是这件无足轻重的小事,反倒引起了激烈的讨论:“哦,因为有不少同学给我反应,对于座位排布有很大不满,所以新学期新气象,我们干脆换一下同桌吧。”

  台下就一瞬间叽喳地吵起来。交头接耳、热闹非凡。

  姜霖滔在万众瞩目中贴出了新的座位名单。学生们蜂拥而至,想看看自己的新同桌是什么。

  徐萧萧戏多,佯装痛不欲生——“段神,我不想离开你,我们被拆散了!”

  一个暑假过去,她把唐若葵送去北京准备艺考,自己也被唐若葵养胖了一圈。

  她嘴上这样哀嚎,手上的动作可一点没见“不舍”的意思,飞快把东西一摔,挤进人堆里找自己的名字,然后喜笑颜开地发现自己有幸和好闺蜜分到一起,立刻带着书包离开了。

  等人群散了,段澜扫了一眼座位表,一眼看出这张表肯定不是姜霖滔自己排的——以前他和段澜挤眉弄眼说过,最讨厌排座位,说要不是王强总念叨,恨不得让你们自己爱怎么坐怎么坐——而现下这张座位表,明显遵循了“优帮差”、“强势学科互补”的守则,把毫不相干、高矮参差不齐的学生绑到一起,全力朝着提升成绩的目标冲刺。

  好巧不巧,他的新同桌就是陈嘉绘。他看着这个女孩冷着一张脸搬到自己身边,似乎对如此靠后的座位十分不满。段澜跨越三个大组和周蝉对视一眼——他旁边是庄妍,典型的“优帮差”式同桌组合——同时叹了口气、耸了耸肩。

  陈嘉绘的不满在看到段澜笔袋里,周蝉送来的那只“北大签字笔”时被打消了,两眼放光似的,问段澜:“这是你的吗?”

  “呃……周蝉给的。”

  陈嘉绘拿过去把玩,爱不释手地放在手里看。

  段澜就觉得非常奇怪,不过是笔上多了一个校徽,到淘宝上画五块钱就能定制一个,怎么的,就要比别的签字笔高级很多吗?他当时也不过是随口一提,周蝉开他玩笑一样把这支笔丢给他罢了。

  但陈嘉绘鼓足勇气、向他索要时,段澜还是拒绝了。

  原因倒是很简单的——这笔是周蝉送的,因为是朋友送的礼物,所以就有了别样的意义。

  周蝉算是他在这个班里最好——也是唯几好的朋友之一。

  平日里,班级或是学校里的很多烦恼、问题,他不想带回他和李见珩的那个小房间里,让李见珩为他担心,他就会和周蝉说。周蝉看得比他远、想得也比他清楚,三言两语就能将他劝导明白。对他来说,周蝉是益友,偶尔也算良师。有时他会觉得,周蝉像是这个世界上的另一个他——他们那么像,遇到的迈不过去的坎那么像,想要的自由与理想也那么像……除去周蝉,再就是姜霖滔。

  他们三个像是一面镜子映照出来的三个相似的影子,因为遭受过同样的不公和痛苦,所以可以心灵相通。有些问题,他没法和姜霖滔倾诉,也不好和李见珩说——其一是怕他担心,其二是有时李见珩难以理解他的那种焦虑、矛盾,他就只能来找周蝉。

  所以他很珍重周蝉,自然也珍重周蝉的礼物。

  段澜有点不好意思——甚至是低声下气地拒绝了陈嘉绘的索取,对方虽然没说什么,但眉宇间还是有些落寞。段澜就有些尴尬,只好回过身去,悄悄叹了口气。

  开学摸底考很快结束,成绩也很快分发到各自手中。段澜的成绩还算稳定,因而顺理成章地得到了一个4A。段澜其实一点不想要4A——如果是4B,他就可以留在本班上课。他懒,觉得抱着书本到处乱跑实在是非常麻烦,对于师资好坏,倒没有那么在乎。

  说实话,自打上高中以来,绝大多数科目素养,也是他自己培养的。和是哪个老师讲课、哪种方式教学,关系并不大。

  等到第一节 班会课的下课铃响,段澜从发呆中回过神来,带上物理书,起身准备到四班的教室去。

  AB班分班教学由物理课打头阵。

  可一个无足轻重的小矛盾却在上课前爆发。

  高三学生的教室,往往是乱的。这倒不是学生们在家里被养出了少爷小姐的脾气、不愿意打扫教室卫生,而是高三学业实在太重、书本实在太多,每一科每一册都有题集,因而人手几个书箱、书袋、书立,每个人都把自己那一亩三分地放得满满当当,就连桌子上,也只留一半的空间供自己缩着胳膊肘写字。

  分班上课前,姜霖滔似乎想到这一点,特地到班里来通知:“大家记得把桌子上的书都收拾收拾,放到柜子里去……不然别的班的同学来上课,笔都没地方放,不太好吧?”

  三班的孩子们照做了,期待着到四班也能得到相应的待遇。但所见的一切只能用不堪入目来形容:到处都是书、食物、纸箱、快递包装,落脚的地方寥寥无几,从讲台走到教室后方自己的位置上,得像武侠小说里的高手一般踮着脚、伸着手维持平衡挤过去。

  教室里有抱怨声:“这么多书就不能收一下吗?”“走的时候不知道把桌子上的垃圾带走吗,这什么啊?”“我的天,这桌子上完全放不下任何一张纸。”

  于是两个班的孩子们就吵起来了。一方理直气壮:怎么了,平时我们就是这么上课的!一方怒火中烧:你们爱怎么上课怎么上课,但是现在是我们要用教室——收一下会死吗!

  眼看双方剑拔弩张,为了这点鸡毛蒜皮的小事甚至要大打出手时,高跟鞋踩在地面上的“咔哒”、“咔哒”的声音越来越近、越来越急,紧接着,“啪”一声,有人将书本狠狠掼在讲台上。

  “都不上课了吗?”

  是一个平淡、冷漠,但语气中处处显着威严而不可置疑的声音。

  这就是新来的物理老师,从上一届高三下来继续带毕业年级的金牌教师。除了文科班的学生,从高一到高三,这老师的威名大家多多少少都听过一耳朵。倒也没什么别的,概括下来,“雷厉风行”、“说一不二”。

  大家纷纷回头看去,是一个短发的女老师。长相和声音不大相符:圆脸,杏仁眼睛,鼻梁上架着一副金丝框的眼镜。嘴唇微厚,却不显得和蔼、憨纯,向下一抿,反而生出一点骇人的严厉气势。

  潘云燕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怎么,还要我请你们入座,才能开始上课吗?”她的语气似乎总是这样轻飘飘,但带着雷霆万钧的力量,逼得人直冒冷汗。

  站得近的几个学生,似有不服,一张嘴,还要反驳。

  潘云燕凉凉地说:“不想上就出去——这桌子,怎么就不能坐了?”她说,“谁的书乱七八糟摆在这儿碍你事了,推到地上去啊,”她笑笑,“要不然就从窗外丢下去——砸不死人——谁让做学生的,连书都收不好,垃圾也不会丢呢。”

  两个班的学生本还谁也不服谁——可是听了潘云燕这漫不经心的“主意”,竟觉得背后发麻,莫名其妙地统一战线,迅速把座位收拾好,都坐了下来。

  潘云燕一个眼色都懒得分,头也不抬,回身敲了敲黑板——“这黑板,谁擦的?”

  周蝉和段澜都在A班。座位表是两个班打乱分的,但两人离得不远。闻言,两人同时偏过头,捕捉了对方的眼神——互一对视,都耸了耸肩。

  这黑板可一点算不上脏。

  但潘云燕面无表情地又敲了敲黑板——难免有一些粉笔灰落下来——“没有人说话?难道是这黑板自己擦的吗?”

  四班的班长站起来——是个矮瘦的女孩儿——她似乎有些畏惧潘云燕,咽了咽口水说:“老师,值日生不在这儿,他是B班的。”

  “哦,”潘云燕挑了挑眉,脸上居然露出一个笑容:“那算他走运,他要是在这儿,这节课就站后面别上了,”潘云燕拾起一块抹布,丢到离她最近的一名学生桌上,“去,打湿了,回来把黑板重新擦一遍。”

  倒霉蛋大气不敢出,拎着抹布就走了。

  潘云燕抱着手臂站到一边,不再说话。似乎在这块黑板被人重新擦干净之前,她都不打算说什么,更不要说讲课。教室里一片沉默,静得吓人,段澜下意识捏了捏自己的手指关节——“咔哒”一声。

  往常最不可察的声音此时显得那么响亮,潘云燕似乎瞟过来一眼:段澜后来想,也许就是那一眼,他被潘云燕盯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