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宝小说>都市情感>困蛹>第61章 察觉

  倒霉蛋终于回来了。

  他小心翼翼地擦着并不脏的黑板, 一边听着潘云燕平静但咄咄逼人的训话:

  “水就不能拧干一点?”

  “有这么擦黑板的?在家不干活吗?从上往下,从左往右——东一团,西一团, 你要擦到什么时候去?”

  “擦快点,前面的干了, 你后面的又擦, 那不又有痕迹了吗?”

  终于,倒霉蛋熬出头了, 把整面黑板擦了一遍,回头看向潘云燕。见潘云燕没有再说什么,心下大喜,以为解脱, 正把抹布整整齐齐地叠好——天地良心,他连叠衣服都没这么认真——要走下讲台, 又被潘云燕喊住了。

  潘云燕直起身,走到黑板边, 摸了一把黑板下方放置粉笔和板擦的凹槽,伸手给倒霉蛋看——一手粉笔灰。

  “这就擦干净了?”她居高临下地说, “看不见的就不用擦?”

  折腾了小半节课, 黑板干净得像是从来没有经受粉笔的洗礼,潘云燕终于满意了, 往讲台前一站:“我不管以后什么情况, 只要是我的课, 黑板都得照这个程度擦干净。”她平静地拿出一沓试卷:“上课嘛, 最基本的准备都没有, 黑板都不擦干净, 那还上什么课?求学求学, 是你求着我学,如果你不愿意听我教,那就都别上课,我也轻松。”

  她一扬手,四班的班长就冲了上来——她已经被潘云燕弄得紧张兮兮的,生怕一个不留心,自己就被她无差别对待的大炮口对准——“发下去。”

  薄薄的一张试卷拿到手里,段澜一看,知道是今年高考的物理题。

  和他自己内心所想的一样,教室里难免有一些窃窃私语的声音:“这是今年的题啊。”“现在就要做吗?”“我们都没开始复习……还有一些东西都没讲哎。”

  潘云燕听见了。但她不打算借题发挥,只是笑着抬起头:“五分钟过去了——还有人没开始做选择题啊。下课前交,成绩进档案。”

  教室里立刻悄无声息,只剩下刷刷的动笔声。

  段澜有时觉得,附中的孩子们聪明是聪明,但不知怎的,他脑海里竟开始频繁地出现一个词,“聪明傻了”。他忽然想,如果李见珩在,如果这是在三中……见了这种情况,这帮天不怕地不怕的孩子们,是绝不会乖乖坐在下面,低眉顺眼地写物理题的。如果是李见珩——早在潘云燕说第一个字时,他就要站起来和潘云燕呛声了。

  他和李见珩待久了,知道他脾气 “遇柔则柔、遇刚则刚”,活像块橡皮泥,可是哪怕待了这么久,李见珩身上那股劲儿,他也只学到一点皮毛。

  过去的十多年到底是磨平了他身上的棱角,学会像绵羊一样任人摆布。

  潘云燕坐了一会儿,走下讲台,开始到处巡视。

  有时,她会在学生身边站定,低头毫不掩饰地看着对方的试卷。被凝视的学生连字都不会写了,何谈解题?只能在试卷上无力地勾勾画画,心里恳求着这尊煞神赶紧走远些祸害别人去。

  只听见潘云燕的高跟鞋“咔哒”、“咔哒”地飘来飘去。

  潘云燕说:“这题——不算难吧?你们师哥师姐考完了可都和我说,物理题很简单,一百分没问题。那为什么有的同学到现在还没做完选择题?”

  过了一会儿,潘云燕又说:“有些女同学的解题思维……也不知道你们是怎么进A班的。A班应该不是这个水准吧?嗯?”

  她走过周蝉的座位,低头看了一会儿。

  周蝉向来是完美得挑不出错的那一个,竟让潘云燕也指责不了什么。

  距离下课还有五分钟,潘云燕喊了停,叫每组的最后一名同学从后往前把试卷传上来。

  有的学生顾忌着她说的“分数记入档案”,还在低头挣扎,潘云燕瞟了一眼,漫不经心地说:“别写了。多写那几个字,我也不会给你分。”

  她把试卷收好,随手翻了几张,摇摇头:“都不知道平均分有没有七十。”

  下面的学生的表情大多只能用面面相觑来形容。

  “难吗,你们觉得?”她问。

  台下没有人敢吱声。

  潘云燕笑了笑——不知是玩笑还是冷笑——“没人说话?行。”

  她竟没有深究,回身抽了支粉笔:“我看你们这题错的挺多的。正好,明天开始,我们先复习运动和力——先讲讲选择题第三题吧。”

  说罢,她就在黑板上进行板书。

  如果说曾经有谁的课程或者是板书给段澜留下非常深刻的印象,那么,一个是郭朝光,一个就是潘云燕。

  两人恰好形成两级:郭朝光是写得极慢、错得极多,潘云燕则是笔走游龙,思路清晰。

  她很快地在黑板上画好了简示图:一个小球,从窗口落下……几段时间、几段路径。

  “我不明白你们是不背公式吗?为什么还要重新推一遍?五条公式,一看没有时间,直接选那条不就好了吗?”她在黑板上飞速写下“V=2ax”,设出未知数:“为什么要一段一段求?它让你求第三段你就被它牵着鼻子跑?正难则反你们老师没讲过吗?”

  她一边说着,一边已经写好了全过程,简单两句话解释完思路,“啪”一下,把粉笔一摔。“这是不是就算完了?有没听懂的吗?”台下鸦雀无声。潘云燕似乎还算满意,拍拍手:“除了这样解,用之前讲过的匀速度运动里的比例规律也可以直接求,回去都自己想一下。哦,今天的作业,把这张卷子改正了,然后复习运动学公式,我们明天一节课讲完——提前把预习题做了,我会检查。”

  她说完,拎起一沓试卷,踩着她的高跟鞋走出教室。

  她穿了一条毛呢的红色连衣裙,裙摆很大,她走路又快,因而裙摆旋转,背影竟像一个十几岁的少女——或许她就是喜欢这样的装扮,因为后来段澜从没见过她穿裤子。等到这红色的明媚的身影终于消失在走廊尽头,才有人“呼”地出了一口气。

  紧接着,接二连三的喘气声——学生们好像都活过来一般,相互对视一眼,眼神里都是“天塌了”的绝望。

  焦万里就坐在段澜身边,他听见焦万里说:“我草……女魔头啊。”

  倒也能理解为什么潘云燕是金牌教师,为什么她每年带的毕业班物理分数都出奇的高。她的教学质量是完全没有问题的:思路清晰明了、讲解干脆利落,哪里是易错点会一针见血地指出来,也擅长总结题型规律。

  但一起吃午饭时,徐萧萧还是替他们抱不平:“卧槽,她有病吧?”

  周蝉听着她的吐槽,脸上只带着淡淡的笑。他低头慢条斯理地挑鱼刺,没打算参与这场谈话。

  徐萧萧说:“幸好我在B班。你不知道,庄妍拼死拼活考进A班,刚刚一下课走回来,小脸都煞白,我就问她怎么了——她干嘛啊,下马威吗?”

  “你还真说对了,”段澜不动声色地把胡萝卜丝都挑出来:“就是下马威。”

  “有必要吗?”徐萧萧说,“大家又不是真的不上心。天天搞打击式教育这一套,无不无聊?”

  焦万里难得插嘴,含糊不清地说:“但我看他们还挺受用的——一个两个地都说要多找她问物理问题呢。”

  “刷脸熟吗?这是不是受虐狂啊……”

  周蝉这才说话:“小点声。”他冲后面一扬头,江普正坐在那里风卷残云般地给自己塞白米饭,三下五除二吃完了,端起饭盘就走。显然,焦万里说的“挺受用”的人里,就有江普一个。

  段澜把物理作业留到最后写。

  他非常清楚,以今天见到的潘云燕的脾气,不出意外,明天的物理课,她是一定会在作业上挑刺做文章的。段澜叹了口气,难得认认真真写了一份物理改错。这时刘瑶的电话就打过来了。

  最近很长一段时间里,他和刘瑶的关系都还算融洽。除却刘瑶还是经常念叨一些学业上的事情,经常敦促他“高三了,别弄别的有的没的,先好好学习,考上大学就轻松了”。虽然段澜不认同她的这种态度,但也不好说什么。

  以及钱的事情——刘瑶应当不知道他把存款拿走、把金镯子当了。按理说他应该知会刘瑶一句,但是,他不觉得刘瑶会在乎。刘瑶不喜欢从前的一切——你看她从来不和段风弦联系——于是段澜什么也不想说了。

  刘瑶好像刚开完会,嗓子有点哑,咳了两声,才开口问段澜:

  “最近怎么样?”

  “就那样。”

  “睡得好吗?”

  “还好。”

  “学校里好吗,有什么趣事吗?”

  段澜要是再听不出来刘瑶有意和他亲昵地多说一些话,也干脆别坐在这儿努力学习冲清华北大了。

  老拐这时迈着步子从客厅晃进来,眯着眼睛优哉游哉爬到段澜腿上。紧接着,这小东西得寸进尺、蹬鼻子上脸,竟跳上书桌,用脸蹭着段澜的手,发出“呼噜呼噜”的声音。

  段澜对它皱皱眉,但它全当没看见。

  老拐的后腿虽然已经好了,不过段澜仔细观察后发现,比起同样年纪的小猫咪,老拐的弹跳力、反应力,还是远不如正常猫。或许多少小时候吃的苦,让它留下了终身的病根:老拐有时睡觉做梦,还会抽搐着后腿轻轻地叫。

  “没什么趣事……哦,就是,开始新分班上课了。”确实没什么趣事,段澜仔细回忆了自己的一天,只能用“三点一线”、“按部就班”来形容。

  刘瑶似是想起了什么:“我听说,你们换老师了?”

  “嗯……一个物理老师。”

  “潘老师,是不是?”你看,其实刘瑶什么都知道,但她总是习惯性地来向段澜探听,仿佛就是为了确保他对自己无一丝隐瞒一般。

  “唉,这样也好,我听说,潘老师是你们附中的名师,以前很多人花钱找她上课的,她都不理,之前她带的高三的班,物理成绩都特别好,上课有逻辑,经验丰富,也管的住你们——怎么样,你上了一节,喜不喜欢?”

  段澜只是说:“还好。”

  “还好”可能是他和刘瑶的对话里除了“知道了”以外出现得最频繁的词汇。

  刘瑶说:“你们那个班主任,就是姜老师,太年轻了,不能带你们毕业班的。这样换了个老师也好,多找潘老师问问题,潘老师记得你了,知道你优秀,才会多对你上心。”她倒是一语道破了江普等人的想法,正要接着说什么,被段澜皱眉打断了:“姜老师挺好的。”

  刘瑶顿了顿:“我不是那个意思。姜老师太年轻了,没有经验,这样不行的……”

  “行了,我知道了。”段澜说。

  刘瑶本还要再说什么,正这时,老拐像是看见了什么好玩的东西,从嗓子里逼出一声“呜噜”,然后张大嘴“喵”了一声。

  两人俱是一愣。

  “什么声音?”刘瑶说。

  “有声音吗?”段澜面不改色地拎起老拐的脖子,把它丢出房间,“家里就我一个啊。”

  刘瑶沉默片刻,像是没起疑,才把电话挂了:“那你好好学习吧。早点休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