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宝小说>都市情感>困蛹>第62章 师生

  被主人赶出房门, 老拐非常生气。

  它气得不断挪动自己浑圆的身体,只留给段澜一个肥美圆润的身影。

  所幸刘瑶没有追问。她特意有打了一个电话过来,告诉段澜最近很忙, 在外地出差,短期内不会回来。

  段澜蹲下身, 伸手揉了揉老拐的耳朵, 老拐只动了动耳朵尖,从嗓子里发出像是“哼”一样的声音, 十分高贵地一扭头,不打算分给他一点眼神。

  “别生气了,”段澜撕开一包猫吸条,伸手让老拐闻:“给, 吃一点嘛,补偿你的。”

  往常老拐最贪吃, 一听到有开罐头的响动就会从睡梦中惊醒,然后跳下猫窝飞奔而至, 但今天,这猫非常有骨气, 居然硬是没有回头——虽然肉眼可见它的粉红色鼻头轻轻抽动了两次。

  段澜作势离开, 把门一关:“那你自己气着吧,我走了。”

  可过了好一会儿, 老拐竟都还没有来求饶。

  段澜又走回客厅, 这时才看见老拐一只猫孤独的背影, 它盘着爪子卧在沙发上, 委屈吧啦地盯着段澜。段澜就忽然心软了, 一想, 他的世界有很多人、有很多事要操心, 可老拐只有他一个——最多再加上一个李见珩。被主人莫名其妙丢出去了,小猫咪当然会难过吧。

  就像他自己一样……有时,这屋子里孤零零的只他一个,他段澜也是希望有人能来哄哄他的。

  于是段澜把老拐抱起来——老拐佯装挣扎了一下,然后窝在他怀里不动了——段澜失笑。“哦,生气了?”

  “喵!”

  段澜叹了口气:“对不起。……但你也是我唯一的慰藉了。”

  曾经这个“慰藉”里还有李见珩。

  但因为姥姥大病初愈,回到家里,段澜再不懂事,也不会留着李见珩在自己家里不走。准确来说,是他赶李见珩回自己家的。李见珩说没关系,被段澜骂得低了头,终于答应带着行李,住回水饺店里。

  “可是……你行吗?”李见珩这样问。

  段澜说没关系。

  大不了——他心想——大不了,他就靠药物。

  有什么是药物不能控制的呢?

  他那时以为所有情绪都可以靠药物得到控制。所有事情,也都会迎刃而解。

  那时他太年轻。

  段澜抱着老拐,窝在沙发里给李见珩发微信:“还有点东西没拿……她最近不会回来,你来拿走吧,还是我给你送过去?”

  那边回得比较慢。过了一会儿,老拐睡着了,微信才一弹:“我自己来。”李见珩说。

  他们都知道“她”指的是谁。

  段澜盯着屏幕里“李见珩”三个字若有所思。

  不知李见珩是在忙着照顾店里,还是忙着学习。以前有段时间,他给李见珩发微信,李见珩总是嬉皮笑脸地秒回,段澜就说:“回这么快,你不用学习?”

  李见珩总是扯东扯西:“刚好看了一眼手机。”

  直到后来被段澜捉了个边玩游戏边做题的现行,作为惩罚,李见珩被逼把头发扎成小揪,戴着一只彩色发卡上学,如此公开处刑一周才学乖。

  想起李见珩,段澜心下一丝宽慰。

  他说:“好。要不,就明天?”

  “明天下午吗?”

  “明天晚上。”

  段澜说,他有些事情要找姜霖滔,晚自习在学校。

  A班的全体同学提心吊胆地上交了物理作业,提心吊胆地上完了上午的课,终于在下午第一节 课前,提心吊胆地赶到了四班教室。

  附中有午休,绝大多数同学又是寄宿在学校,因而上下午第一节 课的时候总是昏昏欲睡。

  附中下午第一课前有三道铃声:第一道,是宿舍关门,学生必须离开宿舍、进入教学楼的“关门铃”;第二道,是通知学生们准备上课、进入学习状态的“状态铃”;第三道,才是准备上第一节 课的“预备铃”。这三道铃声都响完了,才会轮到第一节课正式的上课铃。

  平日里,大家都是踩着预备铃进入教室。今天,因为内心的畏惧,和对潘云燕的尊重,大多数学生在“状态铃”敲响前就火急火燎地来到座位上。段澜并不着急,他纯属是因为中午没睡觉、来得早,才提前坐在教室里。

  可是潘云燕在“状态铃”敲响前就来了。

  她迈着一双小高跟——并非昨天那一双——穿着一条浅灰色格纹的长摆裙,抱着一沓书和资料走进四班教室。

  潘云燕瞟了一眼黑板,挑了挑眉:“还行。”她往讲台上一站,风风火火“砰”地把东西放下,头也不抬地说:“把门关上。”

  靠门坐的同学一时间有些没反应过来:“啊?还有同学没到呢……”但她的声音渐渐弱下去。

  潘云燕这才瞟了她一眼:“门也要我自己关吗?”

  “状态铃”这才敲响。

  几个三班的同学还有说有笑地从走廊拐角处走来,走近了,发现教室里鸦雀无声,讲台上还站着潘云燕,脸色立刻青白。走到门口,见门关着,从窗户向里看,和里头的学生对上眼神,双方都是一通不知所措的挤眉弄眼。

  不一会儿,门口聚集的学生多了。其中有一位,不知是他没有弄清情况,还是纯属艺高人胆大——一把推开了门,探望两下,就要往里进。

  潘云燕正低头翻着书,准备开始上课,并没有往门口多看一眼,一切却好像都在她掌握中似的,轻飘飘地命令道:“站着。”

  人真就站住了。

  潘云燕这才抬头:“迟到了,都不用喊报告?”

  门口的学生们都面面相觑。

  迟到了?——照附中的校规,他们并没有迟到。可昨天潘云燕带来的一场下马威表演,让他们心里非常清楚,附中的规矩,在这个教室——在潘云燕的教室里可不作数。在这儿,就得听她的。

  于是一时间没有人说话。

  半晌,像是为了替他们解围似的,第三道铃这才堪堪响起。

  往常再普通不过的铃声,今日听起来竟这样刺耳。

  有胆大的举起手说:“老师,这……这才是预备铃。”

  潘云燕此时已经在黑板上“刷刷”地完成了板书,闻言慢悠悠地抛下粉笔:“所以呢?”

  学生哑口无言,但心里的话都写在脸上:所以我们并没有迟到啊。

  潘云燕终于打算正眼瞧这帮孩子了,抱了手臂饶有趣味般说:“你是想说,你没有迟到?因为学校规定预备铃前到班里,所以别的铃都可以当没听见?或者连预备铃也可以忽略,踩着正课铃的尾巴到座位上就行?”

  “啪嗒”一声,焦万里把自己的笔弄掉了。他赶紧捡起来,试图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这样的气氛下,段澜的目光无处安放,只好盯着他手里那支笔,然后带着一丝发泄般的心情想:是啊……不然呢?

  潘云燕推了推眼镜——她推眼镜的动作非常具有个人代表性。

  平日里,常人都是伸手在镜框上推一推,看清了就好,她不行,她必须伸长了两根手指,露出鲜红的指甲油,在鼻梁框柱上用力地推、用力地摁,才一转眼干别的事儿去——后来段澜发现,这个动作标志着她发现了什么令她不满的点,是她开炮攻击人的前兆。

  潘云燕说:“现在的学生,真的是一点时间观念都没有。现在上课迟到无所谓,以后呢,高考迟到也无所谓吗?上班了,面试迟到,弄丢工作也无所谓吗?说难听点,进医院了,医生要给你手术了,医生说晚一点,你也无所谓吗?”

  潘云燕还不满意:“以为自己在附中,在A班上课,很厉害是不是?迟到了还大摇大摆地进教室,不知道着急吗?陈茹你们都知道吧?”她说到这里,顿一顿,台下果然有窃窃私语:陈茹是附中上届高三考得最好的学姐,进了全省前十,去了北大光华。潘云燕说:“就是陈茹,也不敢在我的课上迟到——你能考人家那个分数吗?考的比人家差,学的还没有人家用功。”

  她小题大做了约莫五分钟,才放这一群学生进来。“下节课还有人迟到,那就别上我的课了,到教室外面去,爱干嘛干嘛。”潘云燕说。

  她拿出学生上交的试卷订正作业,又挑刺般指出了诸多不足。一节课这样胆战心惊地过去。

  段澜被她念叨得头疼。

  他很久没有这样头疼的感觉了,也许是因为潘云燕实在太强势,唤起了很多不好的回忆。在李见珩闯进他的生活之前的那些不好的回忆。

  课上,他做一道物理选择题时,忽然发觉题干里有几个字他一瞬间不认得了——就像之前他一下子认不出作文里的方块字一样,要定一定神才又恢复正常。

  就好像什么东西卷土重来。

  所幸潘云燕没有喊他上去做题——目前为止,被潘云燕喊上去做题能全身而退且不挨骂的,一个江普,一个周蝉。

  他的运动学这一块学的并不好,也许是因为高一时基础就不牢。运动学向来出现在选择题前几题和第一道大题,都不难,但速度很关键。为了提高做题速度,需要总结模型,段澜在总结模型时遇到一些问题,因而等到晚自习,他就在学校多留了一会儿。

  今天姜霖滔值班。

  姜霖滔正在办公桌上备课。对着电脑看久了,他不得不眯起眼睛,纵使这样,整个人仍旧散发着一种慵懒的书卷气。

  段澜忽然想起来,以前他来办公室,无意间撞破老师们的谈话。许多女老师半开玩笑、半认真地同姜霖滔说:姜老师,你条件这么好,又是五险一金的,又年轻,长相也不错,有女朋友没有?要不要我给你介绍?

  不知姜霖滔是怎么对付过去的,段澜一时竟有些想笑。

  姜霖滔看见他了:“怎么了?什么事情这么好笑。”

  段澜哪敢把心里所想说出来,摇了摇头:“问点物理题。”

  “哦?”姜霖滔抬起头,朝后仰,整个人倒在电脑椅里。他抬手揉了揉眉心,似笑非笑地说:“怎么不去问潘老师?你是A班的吧。”姜霖滔教的是B班——对于学校的分配,他也没说过什么。

  段澜顿了顿,视线越过姜霖滔朝后看:潘云燕的座位在办公室尽头,此时她正被学生围住。有三班的,也有四班的,他好像看见了江普的脸。

  段澜张了张嘴:“她……”半晌却说不下去。

  姜霖滔笑起来:“吓到你们了?我听说了,连着两天给你们下马威看。”

  姜霖滔这个态度,倒一点不让段澜吃惊。他总是这样的,没个老师的架子。

  段澜放松下来,两只手靠上他办公桌的围屏:“以前她也这样吗?”

  姜霖滔耸耸肩:“潘老师都能当我的老师了……她一直是这样的。你不喜欢?”

  段澜又摇了摇头。

  “为什么?”

  “我觉得……过了。”段澜皱眉,“她给我的感觉就像……你知道吗,那种老式的,老一套的,老先生一样。”段澜斟酌了半天语句,“她就是权威,她不容反驳,而且很强调师生关系的不平等——‘求学’什么的——仿佛学生都不知道上进……规矩很多,而且……不太讲理。”

  “一点小事都要教训你们那种?”姜霖滔示意他坐,“看得出来。——那你觉得呢,师生关系是平等的吗?”

  段澜没料到他会这么问——天地良心,他只是想来问个物理问题。但他还是说:“应该是。但永远不可能是。起码在学校里,不太可能是。不是所有人都会遇到……恩师。”

  “你想得明白就好。”姜霖滔说,“我觉得现在的师生关系更像‘商品’。服务业,你明白吧,各取所需。”

  “那你呢,”段澜抬眼,“你想做一个什么样的……老师呢?提供应有的服务就离开,还是……有尝试地建立更深层的、更像你喜欢的‘师生关系’的关系?”

  姜霖滔难得皱起眉:“我想过,但我没有想清楚。我不知道,但你现在问我……”他笑着看了一眼段澜,“我觉得分人吧。如果遇到合心意的孩子,当然会更用心教。不仅仅是某个学科上。——其实潘老师是个很好的老师,”他别开脸,把话题拉回来,“她其实很关心学生的。批作业到很晚,备课也很认真。而且她私底下挺有意思的,经常和我们说说玩笑。好吧,虽然是和老师们说玩笑,但是我相信你们处久了也会关系和睦的。”

  段澜不以为然,只好耸肩:“也许吧。但目前……我还是不喜欢。”

  姜霖滔失笑,拿过他手里的物理笔记:“不喜欢就不喜欢吧。让我看看,学神也有问题要问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