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宝小说>古代言情>干掉皇叔>第43章 枕中书 枕中锦书何时寄

  那王府深园的小书房里, 女皇坐在罗汉床上,一脸的欲哭无泪。

  燕王找来一个小瓶的伤药,递与她。

  “是季亭山……弄伤的?”终是试着问她。

  那少年夫妻的新婚之夜, 怎么荒唐的都有。

  “不是……”女皇摇头,接过小瓷瓶, 揭开来嗅着, 一边供认不韪, “是我自己……”

  言罢, 讪讪地笑笑,算是有些不好意思吧。

  燕王便长长地抽气,眸光深深闪烁着, 别开头去,沉吟。

  像是不忍看她那副笨拙模样。

  可又回头来,一步上前, 矮身下来, 撑住她面前床沿,当她是个懵懂女娃儿般, 教导:

  “阿鸾,天子发肤, 怎可自残?女子那处,甚是娇弱,若是不知轻重,因此丧命的都有……”

  那些蛮军, 若是抓了妇女, 用这□□的法子,把人弄死的,多的是。

  “哪有那么严重……”女皇羞赧低头, 却又带些不屑地轻笑,“季亭山……他想要颜面,女史要等着记录,可是……可是,我不想要别人,所以,宁愿自己动手……”

  引得她皇叔又是一阵瞠目凝视,无言地说她傻。

  女皇心头,却有些清澈透明了。她知道了,只要她犯笨,做回那个无知而傻气的小女娃儿,他就会不吝温柔待她,敦敦教她。

  真是个自欺欺人的胆小鬼,不敢面对如今的她!

  “这个,要怎么用?”她拿着那伤药,嗅了又嗅,指头往那小口瓶颈中,伸了又伸,终是不得其法。

  “哪处伤着了,涂在哪处就是。这药滋润精细,颇有生肌缓痛之效,你自己上吧……”

  那人说得有些笑意,起身站起来,要走开回避。

  “哎,等下……”女皇急忙止住他,复将药瓶朝他塞来,说得也好玩儿,“我够不着……帮帮我,好不好?”

  一脸的纯纯请求,实则无赖之极。

  “……”燕王有些诧,垂眸,将她看着。

  也只有这混淆了雌雄的女皇陛下,有这样厚的脸皮了。

  “你就当我还是个小娃吧……”皇甫璎伸手来,拉住他的衣袖,摇晃着,腆笑再求。

  “……”燕王站着没动,当她胡言乱语。

  女皇就忍痛站了起来,一把抱住他腰身,牛皮糖一样缠住。

  那人反手来拨,却被她一把挡开,颇有些蛮力劲儿。

  “皇叔,今日告诫礼上,你说,那是个深渊,不愿我陷进去,其实,我早就在那深渊里了,我一直都在。你也在的,一直都在。我从未想过,要爬起来,也爬不起来了。你若是不想与我搅在一起,一开始就不该来诱我,现在才想来扔开我,有些迟了吧……”

  一边说着为时已晚,一边死命地抱住,说什么也不松手。

  她这几年,也不知是长高了些,还是多了些勇气,腰杆挺得更直了,反正,站在他面前,伸了头脸,刚好在够他脖颈处。微微仰面,略略踮脚,便能蹭住那下颌的胡茬,还有那滚动的喉结。

  “阿鸾……松些……”燕王倒是不与她硬掰了,别着头,出声来止。只是,声音哑哑地,似乎被她紧紧地抱得,有些气紧。

  女皇却反倒更使力了,一个劲儿往他骨缝里挤。

  撇开头脸,她就喜欢这副身躯。这人面冷心冷,可那高长健壮的身体,却似乎是……很欢迎她的。

  女皇就冲着那人颈窝处,吹着鼻息,娇气说话,“不就是上点药吗?皇叔当真是胆小了……当年,拉着我的手,往身下放的风流气魄,往哪里去了?”

  偏要拿话激他,偏要拿身诱他。

  反正,她已经豁出去了很多次,虽然都无果,但是,也不在乎,再多尝试一次。

  锲而不舍,金石尚可镂,铁树还能开花。她就不信,这人就这么铁石心肠。

  诚然,有时候,激将法很管用。

  然而,对于她皇叔这种人,一旦脑子里认定了什么东西,却是无论怎么激,也激不起丁点儿浪的。

  那人叹着气,将她抱住,复又按到榻边坐定,便矮身下来,拿起药瓶取药。

  她还以为,他是就范了。终是愿意在那深渊泥潭里,与她搅和。

  哪知他竟拉了她的手指,往那药瓶里蘸了药膏,再引着往她裙下去。

  一边握住她手,使力地拉按,一边抬眸,柔声诓她:

  “乖,自己的事情自己做,以后亦要想着,凡事都不要依赖九叔,若是有一天,九叔没了,你还得照常过日子,继续活下去,那个时候可怎么办?”

  彼时,女皇求而不得,情急难堪。只顾着去腹诽那人铁血心肠,去叹自己身为天子,求个情爱,怎么这么难?

  未能听出那话中的忧伤与肃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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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天夜里,女皇终是落败。

  认命地,自己给自己上了药,什么幺蛾子未能兴起来。

  还被灌了一盅燕窝,然后给安顿在那间就像没有人住过一般洁净的寝房里,点了鹅梨香,说是让她安睡。

  她果然是安睡了。

  也不知是鹅梨香安神,还会那盅燕窝加有料。

  反正,深深地沉入一梦。

  在梦里,看见了自己的后半生。

  果真像那人说的那般,从青春美好到长命百岁,从爱人成堆到儿孙满堂,从励精图治到国泰民安,穷极一个女君的荣华圆满。

  然而,那漫长的岁月里,却没有她皇叔的身影。

  除了每月,有一封云中来信。

  每月的月中,都等来那一封奇怪的鸿雁,燕王的封缄,发黄的信笺,不变的笔触,亲昵的称呼……

  在那静默纸上,恍若隐世秘境,他终于,坦然自己的心意,称她卿卿吾爱……

  然后,便在那甜蜜呼唤的幻听中,拆开来,读上千百遍。

  才发现,她那九皇叔,被炎山王的武功所掩藏的斐然文笔。

  天文地理,无所不知,经史子集,旁征博引。随着四季流转,岁月更替,择着时令地,与她嘘寒问暖,关怀备至。讲他幼时往事,少年狂傲,亦讲他成年心境,游历风情,教她修身养性,为君之道,亦教她人情世故,不要亏待了自己。

  笔下生花,言之成境,当真如他所言的,见字如面,恍若亲临。

  然后,许久的许久,都不曾真正的再见面。

  她不知他人在何处,也不知那信从何来。

  北境传言,说他早早地挂了帅印,只身去了西域浪迹。

  她派了许多人去寻,到许多地方去问,却没有一个商队,见过他的踪影,也没有一个部落,留下过他的脚印。

  然而,越是寻不着,越是相思渴见。

  少时就欠着的,越发空洞,终成灾。

  她甚至,有些恨他,恨他宁愿悠游人间,也不回来看看她。

  她如花似玉的时候,他不要她,她青春鼎盛的时候,他不要她,现在,当她华发渐生,容颜渐老了,他还是,冷情冷心地,不回来看看她。

  只有那每月的来信,月中满月之时,如约而至。

  让卓云查遍了所有的水路信道,让玄勿盯看了所有的可疑人物,仍是找不到来处。

  只能将那些读过的信笺,逐一折好,放入那只空心的玉枕里,夜夜枕着,抱着,用手抚摸上几遍,方入眠。

  后来,竟离不得那只玉枕了。

  离了,就睡不着。

  朱华殿的宫人们就都知道了,女皇陛下,走到哪里,都得带上那只玉枕。

  夏日去避暑行宫,秋日去西山猎场,冬日去温汤别院,都得带着那只玉枕。

  甚至,要去南边金鳞池,犒赏群臣,有个午间小睡,也要带上它。

  那也是个端午节,依旧是在金鳞池上,扇面题字赏群臣,眼前的臣子,换了一拨有一拨,那人在多年前定下的风雅规矩,却已成雷打不动的习俗。

  那个新来的小宫女,笨手笨脚,也可能是有些怕水,抱着她的玉枕上龙舟时,摇摇晃晃,不慎失手,竟将那宝贝掉入湖中。

  女皇急了,恨不得跳下去,亲自去捞。玄勿看得懂,急忙不顾规矩地,将她死死拉抱了,才算止住。

  等众人手忙脚乱,将那玉枕打捞上来后,她的梦,便在梦中破碎了一次。

  玉枕完好,里面的信,也一封不少。只是,渗了些湖水,那些信笺纸,全部浸湿了。

  浸湿了的信纸,竟多出了一个落款,是那种沾水才显影的笔墨。

  然后,把每一封都拆开来看,便看见,每一封信的末尾,都多出了那个落款,是一个日期——

  永乐十年六月十九。

  永乐是她早年的年号,永乐十年六月十九,是她二十岁的生辰日,那时,她与季亭山,刚刚成了婚,而她皇叔,去了北边。

  隐约记得,似乎就是在那一天,本已臣服的北狄突然发难,举兵围城,他皇叔将将抵达边城,有些措手不及,但仍是领了守城将士,奋力抵抗,满城军士近乎全军覆没,但终是射杀了北狄王,平了动乱,从此换来多年的北疆平安。

  可是,为什么,那么多年,所有的信,都是写于那一天?

  那一天,他在城头厮杀都来不及,哪里有手来写这么多信?

  那金鳞池中,龙舟甲板上,她拿着一摞信纸,不解问玄勿:

  “永乐十年六月十九,这是什么意思?”

  玄勿一脸的悲戚,低头不答她。

  她又去问卓云,几乎嘶喊。

  她这一生,最宠信的,就是这两个人。因为,这两人,都是她皇叔一手带出来,留给她的。仿佛,是她与那人的联系。

  卓云终是哽咽着,说来:

  “永乐十年六月十九,是燕王爷战死的日子。”

  ……

  一语惊醒梦中人。

  然后,她眯眼看着那波光粼粼的湖面,终于,想起来一些事情……

  她想起,那一年,十七岁,在湖心的小船上,她给他赠一条五色长命缕,祈他长命百岁身体常康健;想起她吟诵那古籍上的偏僻小诗,恨他生得早,而她来得太迟;想起后来喝醉了不慎落水,他将她捞起来,纵情地亲吻她……

  那一次,怕是她此生,离他最近的一次。

  也模糊了一些事情……

  她不知道,是身边这些最信任的人,在一直帮着他欺瞒她?还是自己,一直在自欺欺人?

  也不知道,是那人,用这生后的每月书信,诓了她一生!还是说,根本就没有那每月的来信,一切都是她一厢情愿的幻境!

  仿佛,站在金鳞湖上的她,已是那个出了梦境的清醒之人。

  怅然回首,浮生若梦。

  可那只玉枕,那些信纸,又历历在目,就在那甲板上,湖面清风拂过,有些晾干了水汽的信笺纸,尚在哗哗作响。

  遂抱过那只玉枕,像个宝贝一般,搂在胸前,贴脸上去,热泪阑珊。

  然后,便是再一次地穿越梦境,于那燕王府的寝房中醒来。

  睁眼,于湿乎乎的泪水中,赫然见着,头下所枕。

  便惊得,一骨碌爬起来坐。

  她终于知道,为什么梦中那只玉枕,怎的似曾眼熟,可在梦中,却总也想不起是谁人所赠?

  此刻入目,不就是她皇叔寝房这一只?

  青白玉瓷,佛子卧莲,一模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