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无法独自前行。
如果那未来没有你,我只是个孤独的盲人。
Oct.14.1860
在没有最确凿的证据之前,任何猜想都只能是猜想,随时都有翻转的余地。
我们还可以给自己存有微薄希冀。
或许在最后一刻,目前糟糕的境地就会朝着好的方向发展,我们得以劫后余生,不是么?
阿尔弗雷德先生还不能断定凶杀案的真相,尽管他平时是个冲动而不仔细思量的人,现在却像患了多疑症,对任何事情都需要一次次的确认。
他开始发了疯地计算各种数据,把伦敦地图画得面目全非,所有曾发生过案件的地址都仔细敲算过,估量着吸血鬼的行动路线,活动时间,攻击对象。这是他人生中最为艰难的一场战斗,没有战友,没有后路。
命运女神还是眷顾了他,使得他终究押对了一次答案。但谁敢说亲吻他的不是另一位负责仇恨的神祗?
10月14日的夜晚,阿尔赶上了这场吸血鬼的屠杀。
命运真是个最他妈要命的玩笑,总是准备好了用心险恶的场面等着他踏进去;重要的事物被尽数砸毁,连同着他最后的立身之所一起,粉身碎骨。
——难道不是这样吗?
阿尔抵达现场时,刚好看到那只吸血鬼扔下一具尸体,黑色长发散落下来,隐约可见脸上病态的笑意。
有人逃窜出屋,顺着大街奔跑,喊声凄惶。接着那路口出现了新的身影,截住了逃命的那人。挣扎的肢体在疯狂舞动后归于沉寂,沉沉落下。
啊啊,原来是这样。
阿尔站在阴影里,安静看着两只吸血鬼离开。这真是个奇迹,谁也没有发现他;片刻之后阿尔弗雷德先生踏入了这幢被血洗的房屋,从已经被破坏殆尽的墙壁中走了进去,双脚顿时被血泊淹没。
他看着脚下已经吞没了整个地板的粘稠血液。房子被掀飞了半边房顶,破碎的横梁和家具歪七竖八倒在废墟中。比起进食,吸血鬼似乎更是在享受虐杀过程,所以才会有这样的场景呈现在他面前;残缺的肢体随处散落,人的内脏被拉扯出来,挂在家具上,被月色照耀出艳丽的色彩。
细弱的哭泣声自前方传来,他努力向前看去,眼球被甜腥气刺激着有种被腐蚀的痛楚。
那是个小姑娘。背靠着墙壁,哀戚戚的目光望着自己,似乎是在等待救援。她还活着,虽然腰部以下已经空无一物。
她张口,更多的血液涌出嘴巴。
“好痛……”
阿尔不由自主朝前走了一步。
啪唧。
他的脚踏上了一只破碎的手臂,有血水溅上身体,染红他的眼镜。
体内有什么在崩塌,凌迟般一片片剥离。
直至露出蛰伏在最深处的仇恨。
天亮后阿尔回家换了身干净衣服,缩在椅中诵读圣经。手中的银十字架硌得骨头生疼,但始终没放开。
他并不感到愤怒,也没有半分焦躁。心底出奇的安静,仿佛所有的情感都已死亡。
傍晚的时候有人敲门,接着是王耀的说话声,叫着阿尔的名字。
他合上边缘破损的书本,轻轻吻了下封面。
“上次你说了我可以过来。”
打开门后,是抱着一大堆吃食的王耀,费力地向他微笑。“我带了新鲜的蛋糕茶点,当然里面也有别人做的一些。”
和弗朗西斯争厨艺的后果就是制造出处理不完的食物。王耀在心里诅咒着那家伙,一边侧身进入屋中,把怀中的东西哗啦啦倒了一桌子。
“前天就打算过来看看的,但是临时有事就没来。这天气真见鬼,怕是待会儿要下雨,我不能呆太久——明明出门的时候还算不错。”
“那可真遗憾,而且我这里没有伞。”阿尔听见自己的声音在说话,陌生而平静。“你是来拿自己的东西吗?”
“那倒不是……”
王耀扔给阿尔一个包装好的糕点,无所谓地说道:“反正我对教会也没什么感情,除了不愉快的回忆。”
可那是我曾经的家。
嘿,聪明而强大的阿尔弗雷德先生,你为了一只虚伪的,暴虐残忍的吸血鬼放弃了你的归所。
阿尔捏着十字架的手在发烫,仿佛手心的东西是一块火红烙铁。
“但是耀一直戴着这个的对吧,我们经常说它是护身符,所以最起码把这个带走……”
他伸出手,把银制十字架塞给王耀,只是一瞬,当那个小小的刑架接触到王耀皮肤时,被狠命甩了开去。就算如此,他也瞥见了王耀手上霎时间泛起的气泡。
“啊,对不起,我没有别的意思……”
王耀朝后退了两步,下意识地藏起了双手,有些慌乱地盯着阿尔。后者维持着手臂被打开的姿势,没说话也没笑,没有任何反应。婴儿蓝的眼瞳清澈见底,映着王耀试图掩饰什么的表情。
阿尔开口,问出了最后一句话。
“我们,是朋友吧?”
——如果是我把你从圣玛格丽特那扇门放走,让你放弃了猎人的身份,成为一只吸血鬼。
——如果这是我的罪。
王耀没有回答他的问话,只是脸上的惊惶逐渐明显,像是被戳穿了谎言的孩童。
“你……知道了?”
“我会解释,因为早就决定告诉你的……可是抱歉,现在……”
语无伦次的王耀摸到了门边,转身仓惶逃离。楼梯间传来一阵凌乱跑动的声音,然后什么都没有了。
阿尔直直地站在屋子里,脸上的笑容越来越大,无可抑制。
哈……
他抬起手,无所适从地看着掉落在手指手心的泪水。
然后用冰凉湿润的手掌捂住了扭曲的面部。
再见。
哭泣般的话音,重复着简单的词句。
再见。
————尾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