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日难得的晴天, 马蹄扬起落下,车轮碾过红泥,白发阿福捏着长鞭, 不经意地扭头,眼神顺着布帘落在里头。

  身穿麒麟纹红袍的江辞卿低垂眼帘, 略长的头发披散在肩, 随着路旁树影袭来,本就被衬得苍白的面色, 无端多了几分阴郁。

  “家主,我们先去皇宫还是……”阿福终于忍不住开口问道。

  江辞卿抬了抬眼,后靠向柔软椅背, 语气浅淡:“皇宫。”

  怎么敢先去公主府, 在明面上江辞卿和许浮生可是互相瞧不上眼的敌对关系, 而皇帝却待江家极好, 屡屡为江辞卿破戒。

  昨日春猎结束,大皇子一举夺魁,被皇帝陛下当场封为元帅,只等在林场休息一晚就回城, 准备赶往边城。

  但不曾想就是那么一晚上就出了大事, 忽有一群死士趁夜色涌向皇营,许浮生同梁季皆受重伤,连夜被抬回都城。

  想到这里, 江辞卿面色越发凝重, 双手交叉叠在一起,掌心泛起黏腻汗珠。

  昨夜的死士不等被审讯就服毒自杀了, 据说身上无任何明显线索指向, 完全查不到出自何人之手。

  “阿福, ”江辞卿紧紧皱着眉头,忍不住又一次确定:“许浮生当真是受了重伤?”

  阿福没有不耐烦的表情,只沉声道:“木武性格稳重,若不是真的确定,是不会乱说话的,许小姐被抗下马车时,他就在旁边看着,说是许小姐背躺在担架上,左侧肩头有拇指大小的弹孔痕迹。”

  即便不是第一次听见这话,江辞卿还是忍不住心颤,十指合拢、紧紧扣着自己,指节微微发紫,令人联想到古代的夹棍刑——用绳子连接竹节,然后让犯人将手指放到其中,行刑的人站在两侧,用力拉紧绳子,十指连心,犯人自然疼得死去活来的。

  阿福见她不再说话,只能默默回头,长鞭一甩,这马蹄又加快了些。

  江辞卿则吐出一口浊气,松开手不再自己折磨自己,眼神情绪依旧复杂。

  大皇子夺魁乃是意料之中的事,他母家乃是军事世家,自幼得外公舅舅教导,别瞧着文质彬彬的模样,实际三人中武艺最强的就是他,只是平日里显山不露水,秋猎也没用出全部实力,这回才动了真格。

  既然这次春猎他收获最大,就应该不是这次刺杀的主划。

  那三皇女?五皇子?

  对此事产生不满,派人刺杀?而且出事以后也拖住了大皇子离开的脚步。

  三皇女心思深沉,行事总是思前顾后,不会因为一时之气而突然出手。

  而且目前只有皇家具备完全制作枪械的能力,三皇女即便出手也不会利用这些来暴露自个的身份。

  五皇子年轻气盛,心里头藏不住事,最容易被激怒,而且早早将此事看作自己的囊中之物,没想到被大哥抢了去,最有动手的理由。

  可是江辞卿反倒起了疑心,五皇子再笨也不可能蠢成这样,更像是被拉出来做替罪羊的人。

  城中眼线都未提前得知,有谁派人大批打造刀具枪械,连铁石钢材都是寻常出货量。

  江辞卿心头不由浮现起另一个答案。

  许浮生。

  这一群人中,任谁受伤她都不会感到诧异,可许浮生不一样,她在蛮荒之地的时候,经历过种种刺杀,按道理讲她应该是最早察觉,且迅速带着护卫避退三舍的那个。

  思绪如杂乱丝线混在一块,等江辞卿回过神,马车已踏入城内,出了昨晚那事后,都城中的气氛骤然冷厉下来,随处可见身着盔甲的士兵游街巡逻,方才入城也是盘查严密,连江家马车都要掀了帘子给门卫看一眼。

  江辞卿放下帘子,继而低声说了句:“阿福,慢点走。”

  她和许浮生两人都默契维持着城中关系极差的谣言,平日见面都是避着旁人的,若是一定要在别人眼里站到一块,必然是像上回在山中一样,她和梁安尘聊天,许浮生在另一边和其他人闲谈。

  但眼下却成了不方便看望对方的枷锁,江辞卿要去也必须由别人邀请,几次拒绝后的不得不走。

  指尖在椅子上敲打,马车晃荡在大街上,直到看见五皇子的车架,江辞卿面色一喜,当即沉声道:跟上。”

  ————

  皇宫气氛压抑,侍从个个低着头、小心谨慎地完成平日琐事,江辞卿踩着点,“恰好”与五皇子同时间下了车,再一起走进皇帝寝宫。

  还未走进就闻到一股浓郁药味,手握长刀、身穿重甲的护卫冷脸站在门口,竟连五皇子都不得入内。

  梁安穆是个爆脾气,当即就骂道:“孤探望孤的父皇,凭什么……”

  话还没有说完,十分得皇帝器重的仆从连忙踏阶而下,低声解释了句:“陛下疼了一晚上没睡着,刚刚服了药睡下。”

  “哦……是、是吗?”梁安穆面色一僵,这脸有些绷不住,只好道:“那孤晚些时候再来看父皇。”

  江辞卿微微点头,主动上前一步,低声问道:“陛下伤到哪了?医师如何说?这一夜未睡的岂不会影响加重伤势?”

  这一连串发问,倒显得她这个外人比皇帝儿子更关心皇帝。

  那仆从也多了几分温和,一一回答道:“幸好有公主殿下挺身相助,陛下只被子弹划伤手臂,灼疼难熬,这才睡不着,刚刚医师送了凉药过来,现已睡下了。”

  江辞卿松了口气似的点了点头,又皱眉了一下,语气冷淡的重复了一遍:“公主殿下?”

  旁边的五皇子连忙接话:“这回可多亏了浮生,父皇才避开……”

  梁安穆说了一箩筐关于许浮生如何英勇搭救陛下的话,他想的简单,江辞卿已是他麾下的人,他又想拉拢许浮生,自然看不得这两人势如水火的对峙,尽力缓和她们的关系。

  怕打扰陛下休息,两人和那仆从说了一声后便离开,眼下五皇子一路说到车前,还在劝:“这许浮生也是为了救父皇才受的伤,先生还是应该去看一眼。”

  “她的伤势可比父皇严重多了,血流了一地,赶去的医师都差点慌了神。”

  “我知先生不喜欢她,可是……”

  江辞卿紧紧皱着眉头,可能是实在受不了对方的唠叨,好半天才憋出一句道:“我就看在殿下的面子上,过去看一眼。”

  梁安穆脸上一喜,当即就笑道:“我就知先生深明大义。”

  江辞卿很是为难的点了点头,

  ————

  马车停在门口,江辞卿跟在五皇子身后进了公主府,说起来她还是第一次踏进这里,冬日下雪的那一幕闪过,华丽热闹的府邸门口,红裙女人在雪中扭头回望。

  江辞卿垂下眼帘,没了心情再打量里头的陈设,自顾自地跟在对方后面。

  这落在五皇子眼中,便成了两人关系极差的铁证,心中忍不住担忧几分,希望先生沉得住气,别在病床前说出什么不该说的话,不过他转念一想,又觉得江辞卿这人就算再厌恶别人,也只会冷眼避开对方,不会做出什么过分的事情来。

  府邸再大,能躺着的地方也不过一个小院里的一张床,只有两个护卫的门前不见之前兵荒马乱的模样,五皇子上前说了声就开门放两人进去了。

  里头只剩下一医师在收拾药盒,看见这两人连忙行礼,记得前头的事,五皇子学得有模有样地开始关切问起许浮生病情。

  只是他忘记了这人就是个普通医师,宁愿多说详细说,也不敢隐瞒他这皇子,故而一连串话冒出,好似不会完一般。

  他只能强撑着笑意,装作温和地附和。

  身后的江辞卿反倒得了清闲,转头透过隔帘、看向躺在床上的人,应是伤到后背的缘故,对方只能背躺在床褥之上,披散的银发落在两侧,裹着肩膀的白布掺着血水,几乎要将白布浸透,侧靠在枕头上的面容苍白无血色,眉眼紧紧闭着,好似在忍耐极大的痛苦。

  江辞嘴角紧抿,面色越发冷凝,气这人怎么能因为一个梁季而变成这副狼狈模样。

  留五皇子在外头应付那医师,她轻手轻脚地走到床边去,顾及在外头的人,不敢做出什么举动,只敢坐着床边的木椅上,低垂着眉眼,静静瞧着对方。

  慌乱了一整天的心终于落了下来,又忍不住担忧责怪,宽袍下的拳头握紧,还是不敢伸出手。

  屋外头的声音还在继续,说什么虽没有伤到骨头,可这火药威力极大,在殿下的肩颈处爆开,弹片埋在血肉间,忙了一晚上才全部取出。

  江辞卿咬了咬牙,偏过眼不敢细想,生怕露出什么不该有的情绪来,克制着自己去想别的事情,若是在五皇子面前红了眼眶……

  “殿下这些日子可要受不少苦头,只能日日趴在床上……”

  江辞卿闷着一口气,只能在心里头骂了句活该,让你没事去替那梁季挡伤。

  人正想着,却没注意到藏在被褥里的手不知何时掀开被褥,勾住她的手腕。

  低着头的江辞卿还没来得及慌张,就被用力拉扯向床,左脚下意识往前稳住身子,脊背被迫弯曲倾向对方。

  不在何时睁开眼的许浮生,微微起身,下颚扬起。

  黑瞳里闪过一丝慌乱和震惊,根本没过脑子的一偏头,扭头看向不远处的隔帘,略干燥的唇瓣划过脸颊,泛起一阵酥麻感受,五皇子和那医师还在聊着病情。

  江辞卿急忙往后退,心跳如雷,几乎要从胸膛里蹦出。

  却瞧见床上那人勾起唇角,冲她眨了眨眼。

  表情极其恶劣。

  作者有话说:

  我错了,紧赶慢赶,没赶上OA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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