曦知瞪了他一眼, 气呼呼地扬长而去。
剩下栀禾和另一个丫鬟肩膀碰肩膀,缩头缩脑地像两只小鹌鹑,忙不迭跟着自家夫人跑。
毕竟谁都不愿意留在那儿, 被主公用眼神折磨。
曦知前脚回到房里,牛皮糖后脚就黏着她一块进来,她在气头上, 扔了绣花枕头过去。
沈序稳稳接住,夹在臂下朝她走来。
男人身形高挑平日又爱着墨色袍子,内饰掐金云纹的滚边,骨子里油然而生的矜贵之气沉沉压迫下来。
这样的人曦知无论如何也想像不出他低头认错服软的样子。
不过这回她占理, 女孩才不惧他周身裹挟的气场, 强硬地同他对视。
落在他眼里,只教人觉得可爱。
“大骗子, 你手上的伤明明是自己划的,你还我眼泪!”
眼泪我已经吻掉了, 沈序无辜地想,趁她不注意小小往前挪了一步。
“栀禾说你全身而退,活蹦乱跳的一点伤都没落下, 你还跟我说蛮奴有多难打。”
他忍不住狡辩:“蛮奴真的不好打。”
“不许说话。”
好吧, 他悻悻然地闭上嘴, 乖乖挨训。
曦知跳下榻, 自投罗网地蹦到他的面前, 兴许是鲜少见到他吃瘪的模样,觉得骄傲。
她念说了一通, 才稍稍解气, 见他耷拉着脑袋似乎真的诚心悔过的样子, 大发慈悲道:“我罚你, 罚你三个晚上不可以,唔,不可以来我房间睡觉。”
这样她连续三天都可以没有睡相地呼呼大睡,曦知美滋滋地想。
沈序总算掀了眼皮。
那女孩还在傻乐,忽觉两只手手腕一紧,被人用掌并着举过头顶,压在墙上,她犹如暴露在野外的猎物,呼吸不匀地望着沈序。
那一股象征野性的侵略是突然涌上来的,他从曦知的话语和表情中推测出她并不想待在自己的身边,找着法子地躲避。
他很伤心,也很不甘。
“夫人,”男人眸子里涌着暗流,“罚得太狠了。”
她占上风的!怎么又主次颠倒,曦知睁大了眼睛,开始不高兴地扭动身体,孰料手上禁锢更紧。
沈序盯着她,暗流逐渐转化为更深层次情/欲的叫嚣。
她意识到后终于来了气,吴侬软语的哭腔:“你会不会哄人呀。”
沈序倏地松开,偏执占有的阴暗欲望消失殆尽,他无措地背过手,忐忑不安地看着她。
偏这时,曦知的小腹无来由地疼痛起来,她弓着腰缩进角落里,不让沈序碰,不让沈序抱。
当然,只能是嘴上说说,下人马不停蹄地去找大夫,他强抱着她坐到床上。
栀禾递来了姜汤,沈序要喂,她头一别,不喝,只喝栀禾喂的。
栀禾觑着主公下颌线紧绷的样子,胆战心惊地退了下去。
姜汤下肚,曦知稍微好受了些,头抵着男人的肩膀不说话。
沈序隐约猜到可能是月信的缘故,他凝着她的小腹,伸出了手。
将至时,五指却蜷了蜷,他想为她揉一揉捂一捂,散散寒气,可以不这么难受,但自己才刚惹了她生气,还被说不会哄人。
“我真的不会哄人。”沈序落寞地垂眼。
曦知愣了愣。
她看着男人的手自卑地缩了回去。
从出生时起,沈序在许多方面都天赋异禀,他会写一手漂亮的字,会复杂的剑法,有精于谋略的头脑。
但也在很多方面一窍不通,无论是牧云村的他还是现在的他,对待感情始终笨拙,他不会花言巧语,更不会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
曦知第一次瞧见他那样的眼神,颓唐不振,难过自责。
“我不是故意要骗你的,”他的声音很低,“我只是想看看你会不会担心我。”
曦知轻笑:“幼稚死了。”
他没有听见,手勾着女孩的青丝,“知知,不要生气了,我下次一定不会这样了,我会学着哄人的。”
顿了一顿,鸦睫掩住了眸光,他抚着她的背酸涩地开口:“你不要讨厌我。”
唯此一份,唯独对她,毫不保留的偏爱和服软。
骄矜在外他是风头无两的少年主公,比一般人更早成熟,更早的独当一面。
褪下那一层坚硬外壳,他有时比黄毛小孩还幼稚,缺乏安全感。
曦知牵过他藏起来的手,在他犹豫不决的目光中慢慢地带着放到自己的小腹上。
她在无言地告诉他,不用担心和害怕。
温热透过布料传至肌底,顺着血液酥酥地淌过全身,他比任何灵丹妙药都管用。
“原谅你了。”女孩轻快道,不忘奚落他:“自己砍自己不疼吗,你真的好笨噢。”
平白让她担忧,让她惊惧。
沈序低下头,良久笑了笑。
“是,我真的好笨。”
反正最后,曦知改了惩罚条款,剥削他陪自己出门逛逛,将近半个月她都被闷在主公府里,无聊得发霉。
正好,沈序说自己要去一趟安府商量公事,曦知怎么说也要一起去。
她和安大小姐可是旧相识。
两人来到府前,安蓉蓉和她弟弟安煦早早就在门口等待,两人见着曦知俱是一愣。
惊讶的神色很快就被盖了过去,安蓉蓉笑道:“知知,好久不见啊。”
“蓉蓉姐。”她瞥着一边站立不安的安煦,脑中冒出了个坏点子,指着他明知故问道:“咦?蓉蓉姐姐,你上次不是说他是主公吗。”
自己挖的坑含泪都要埋上,安蓉蓉尬笑着打算解释,曦知头一扭,对着沈序天真问:“主公,你篡位了吗?”
沈序:“……”
未免事态恶化,安蓉蓉半催半赶地将人迎进府,擦了擦冷汗。
沈序和安煦去了前厅和安老爷等人议事,安蓉蓉带着曦知在后花园里闲逛聊天。
“近来如何?那个,主公的事情……”她绞尽脑汁想找个借口搪塞过去。
曦知融融一笑:“都好,安姐姐你不用费心再编理由了,我心里大概有数。”
女孩窘迫,“噢这样~是我多心了,那时不是有意瞒你,他主公的身份实在不宜在太多人面前暴露。”
“我明白的。”
安蓉蓉点头问:“那主公知道你知道吗?”
“不知晓。”她诚实答。
两人沉默少顷,安蓉蓉张了张嘴,想跟她讲讲那件事,毕竟这两位瞒来瞒去的都有苦衷,万一日后生了嫌隙不好。
但她还是没说,忍住了。
“知知,你们不会因为此事日后心有间隙吧。”
女孩讶异地看着她:“怎么会?我还觉得挺有意思的呢。”
可能是挺有意思,一个以为她不知道,一个早就知道还在配合他装不知道。
反正安蓉蓉是不懂俩人的情趣。
既然话匣子敞开,曦知也就不掩饰了:“安姐姐,我总觉得哥哥和之前不大一样了,自从牧云被晋军攻陷,我阴差阳错被接回主公府,他好像变了个人。”
无法用语言形容,她疑惑了许久,“是发生了什么事情吗,他们说梧州内战,哥哥难道受重伤了吗?”
“我不好说。”安蓉蓉摇头,“如果以后他愿意,你让主公自己同你说罢,我们外人说出来的总归是不痛不痒的。”
一个两个似乎都在刻意隐瞒,闭口不提,这让曦知更加好奇,但她没有继续逼问。
“好吧。”
花园走了一圈,两人沿着原路返回,曦知问:“那我不在的这段日子,他的苦寒散有再发作吗,我记得跟哥哥分别的那段日子,他身体很虚弱。”
“你知道苦寒散?主公跟你讲的?”
“对。”
“我不大清楚,许珏也许知道,应该是没再发作了。”
曦知从袖里取出一个琉璃瓶,“安姐姐,你有认识的有名的医者吗?”
“有几个,怎么了。”
“这里的药快用完了,”曦知把瓶子递给她,“如果有厉害的医者可以从剩余的药里分析配方再制作就好了。”
安蓉蓉拧开盖子闻了闻,“这是什么?”
“苦寒散的解药。”曦知答。
她吓得一抖,险些一失手酿千古恨,“苦寒散,解药!?你怎么会有?”
“说不清楚。”她遗憾道,“但我试过,是解药无疑,曦知人脉不广,还要劳烦姐姐了。”
安蓉蓉将那宝贝揣好,“好,我帮你问问,谢谢你信任我。”
曦知甜甜一笑。
她们又扯了些家常,日落时沈序来接她回去。
路边白发苍苍的爷爷抱着一长条的糖葫芦串,边走边吆喝。
最后一场雪,昭示着这个动荡的冬天即将结束。
沈序沐着漫天的鹅毛大雪,跑到她的身边。
两人立在檐下,女孩搓着手哈着热气,小脸藏在围成一圈的白绒毛里。
沈序弯腰,拨了拨她额前的碎发,把糖葫芦给她。
恍然回到了在牧云村的那个冬天。
她和他共吃一根糖葫芦,最后一颗还被女孩调皮地卷走。
有幸,她还在。
曦知小口地咬着。
安蓉蓉告诉她,牧云村被大火焚烧完全的消息传回梧州时,沈序一整晚都没有阖眼,那天是他刚刚结束内乱不久的日子。
纵使疲惫,他还是义无反顾地要去废墟里寻找,寻找到了桂花树的残枝,寻找到了还未烧尽的字帖。
他每日每日地去,每日每日地在梧州和牧云的必经之地徘徊,所以你能遇到他从来都不是偶然。
其实安蓉蓉还想告诉她,沈序对你的情愫早已超出了普通的感情,凌驾之上。
吃掉最后一颗糖葫芦,大雪即停。
沈序去牵她的手。
“谢谢你,哥哥。”她突然说出的这句话令他反应一顿。
“你叫我,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