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宝小说>都市情感>快跑!别和偏执狂谈恋爱!>第32章 王子复仇记(下)

第二天天还没亮,斯科特就被一阵又一阵急躁的手机铃声吵醒。他从床头取来手机,烦躁地抓了抓自己的红发,按下接听键:“大清早打电话有什么事?……你说什么,谁在医院?!好,好我知道了,我马上赶过去。”

刚挂断电话,又好像是想起什么,于是把电话拨了回去:“不要惊动其他人,也不要通知我母亲,一切等我来了再说。”

还在睡梦中的凯特被丈夫打电话的声音吵醒,紧接着闭合的床帘被掀开一条手掌宽的缝,清晨的光线正好照在她的双眼上,光洁的眉间随之轻轻皱起,凯特不得不睁开惺忪的眼睛,伸手将遮挡在眼前的发丝拢在脑后,看着丈夫跳下床火急火燎的样子,疑惑又困倦地问:“亲爱的,发生什么事了?”

“他又跳楼了,现在正在医院。”斯科特一边站在镜子前系皮带一边回答,发现镜子里的妻子仍然呆坐在床上,盯着镜子里的她恼火地质问,“我父亲现在正在医院抢救,你现在还要继续坐在床上是吗?赶快起来我们马上出发。”

说完,斯科特拔腿离开了卧室。等凯特穿戴好准备出门时,透过窗户,她看见斯科特常开的那台车正好驶离了车库。凯特咬着后牙槽,脸色一阵青白,你就这么迫不及待吗,斯科特?她扯掉脖子上刚系好的丝巾,转身抱起自己心爱的约克夏犬,回了卧室。


斯科特赶到私人医院,甚至顾不上搭乘电梯,直接从楼梯一口气跑到了三楼的急救室,空荡荡的走廊里只他弟弟亚瑟和女管家还有父亲以前钓鱼认识的朋友,艾略特先生。为什么他们会在这里?斯科特心里感到疑惑。此刻,亚瑟坐在急救室外的椅子上,一只手攥成拳按在自己苍白的薄唇上,眼眶红红的,却没有泪水流出来,似乎正强忍着悲伤和焦虑,而一旁的女管家轻抚着他的后背,低声安慰着什么,而那位手里捏着一顶遮阳帽,穿着一副要去钓鱼的休闲装的艾略特先生也皱着发白的眉头,沉重的情绪如同乌云压在他的脸上。

“父亲怎么样了?”斯科特气喘吁吁地走到他们面前,问道。

亚瑟抬头略带愤恨地看了他一眼,没有回答。

艾略特先生拍了拍他的肩膀:“你父亲他……已经走了。”

“你说什么。”斯科特震惊地望着她,跌坐在对面的椅子里,“怎么可能呢?昨天我们还在一起吃饭,怎么突然就——”

“少爷请您节哀。”女管家愧疚地低下头,“老爷的遗体就在里面,您要是想看的话,现在可以进去。”

斯科特痛苦地捂住自己的脸,像是在揉纸团一样来回揉搓,胸腔里胀满的情绪,让他一时无法自如地讲话。很快,眼泪就从他的眼眶里冒了出来,但还没等落下就被手指擦去。他深吸了一口气,从座椅里站起来,打开太平间的门,怀着巨大的悲伤走了进去。

过了五分钟,门从里面打开,斯科特从里面走了出来。他站在两个人面前,问道:“我想知道昨天到底发生了什么?”

亚瑟面无表情地盯着反光的地面,依旧不吭声。

一旁女管家开口回答:“昨天我照常在十点半给老爷送酒,敲门但没有人回应,我想着可能是老爷又睡着了,这种情况也不是第一次发生了,所以把酒送回酒窖我也回去休息了。结果今天清晨六点,园丁突然敲门说在花园的小道里发现了老爷的尸体。”

“那你又为什么在这里?”斯科特盯着亚瑟问。

“是这样的大少爷,亚瑟少爷昨天——”

“我在问他,让他自己回答。”斯科特注视着亚瑟苍白隐忍的侧脸,冷漠地打断了女管家的话。

亚瑟抬起头,回答道:“昨晚宴会结束我看时间晚了,就在家里住了一晚上。”

他的声音有些虚弱,却没有什么异样,于是斯科特接着问女管家:“监控查了吗?”

“昨天晚上整个区停电,所以只有一楼和二楼的监控开着,三楼和天台的没有打开。但监控画面里的确是老爷自己打开房门离开的。”

“他喝酒了吗?”

“他提着一瓶威士忌。”

“天台当时门没锁吗?”

“锁了,但是老爷用撬棍把窗户撬开了。”

顿了顿,斯科特继续问:“母亲她还不知道这件事吧。”

“是的,夫人下午才从法国回来。”

“阿尔呢?”

“小少爷已经搭飞机回来了。”

“那这件事就到此为止吧。葬礼的事你先秘密去准备,不要惊动任何一家媒体,等时机成熟我会统一对外发讣告。”

“好的少爷。”

女管家离开之后,斯科特和父亲的挚友聊了两句,才知道原来今天早上父亲和艾略特先生约了去钓鱼,没想到刚到门口,就碰上了一群人急急忙忙将担架抬上救护车,于是他也一路跟了过来。路上他听女管家说其实老柯克兰一早就没了呼吸,只不过是二少爷坚持他们才叫了救护车。

“谢谢您,这对我们来说都是非常难接受的一件事。我会处理好我父亲的后事,也请您回去之后暂时不要把这件事透露出去。”

“我会的,也希望你们节哀。”说完,艾略特先生和他握手道别,戴上自己遮阳帽,转身也离开了这里。

于是,整个三楼的走廊里只剩柯克兰家的两个兄弟,两个人一站一坐,静默无言。

“你不去看看他吗?”终于,斯科特开口问。

“已经看过了……咳咳——咳——”

亚瑟刚说完,吸入胸腔的气流像是一把刀子,划伤了干燥的喉咙,使他止不住咳嗽,加深了他眼眶的一圈红色。

他能如此激动并不出人意料,毕竟老柯克兰才刚对他的成绩有所青睐,现在突然撒手人寰,无异于抽走了他妄想登天的梯子,让他重重地摔在了地上。斯科特好整以暇地坐在他对面,环抱着手打量着他低沉的样子:一向注重外表体面的他,这一刻不仅西装的外套在他手里被捏皱,高价衬衫的扣子都是系歪的,领带也没有打,领口歪歪扭扭地撇在胸口看起来有些邋遢。而斯科特挺着自己脊背,享受着自己毫不费力赢得的胜利,不是每一场战役都要等到双方铺开阵型,才正大光明拼个你死我活,有些战役还没开始就已经注定落败。

斯科特从未真的把一个私生子放在眼里,真正令他恼怒的是父亲竟然允许这个私生子在公司里有一席之地,代表柯克兰家族参与那些社交活动!这简直是耻辱,他凭什么有资格和自己站在同样的竞争平台上?自己背后有母系家族的支持,有凯特一家的支持,单就这两样他就可以稳稳拿到半壁江山,更何况他手里的筹码不止这些,还有人在唐宁街为他提供保护伞,而看看眼前这条落败的狗,没有了父亲短暂的青睐,只是个光杆司令而已,他苦心经营多年的不过是自己出生时就唾手可得的,这就是巨大的差距。

“我相信你是这世上唯一对他的死感到难过的人,”他一条腿搭在另一条的膝盖上,两只手交叠放在西裤的裤面上,从容地对亚瑟说道,“对你来说,这就像一名短跑运动员还没站在赛道上腿先瘸了。我还一直等着你能有一天在我面前施展拳脚,没想到你的失败来得如此之快。亚蒂,不论你相信与否,我真的非常同情你。”

亚瑟暗中攥紧拳头,又慢慢松开,然后抬起头笑了笑:“哥哥,你在说什么呢,我怎么听不懂。”

斯科特冷嘲地嗤鼻,眼神随之阴沉下来,语气中夹杂了几分警告的意味:“亚瑟,记住你今天的样子,我希望你最好能夹着尾巴这样演一辈子。”说完,他站起身走到亚瑟面前,拍了拍他僵硬的肩膀,“还没吃饭吧,我请你吃午饭。”

走了两步没听见后面跟上脚步声,他站在原地冷声说:“我不是在邀请你,弟弟。”


用餐的地点选在了斯科特投资的一个高档餐厅,路上他已经给经理打过招呼,所以当他们到达餐厅二楼时,那里空无一人。

“想看看伦敦桥吗?”斯科特示意阳台外的露天餐桌。

“不了,风太大。”说完,亚瑟随手抽出身边餐桌的椅子坐下。

这时一名服务员走了上来,问他们需要点什么。

斯科特没有看递来的菜单,直接点单:“半熟的牛排和白葡萄酒。”

“一样。”

“不不,把他的换成苏打水,他喝不了酒。”等服务员离开,斯科特两条胳膊撑在桌面上,抱着手说道,“亚蒂,别这么早就开始自暴自弃,况且你是生是死由我决定。”

亚瑟勉强地扯了一下嘴角,问道:“所以你想好了吗?”

“想好什么?”

“想好怎么处置我。”

斯科特笑了笑,“别说的那么严重,你和我是兄弟,用‘安排’会更合适。”

“那你接下来对我有什么安排?”

“说实在的,”斯科特靠坐在椅背上,眼中闪过冷光,“最开始我没打算让你活着离开伦敦……开玩笑的,你和我是同在一个屋檐下生活这么长时间的兄弟,怎么我开个玩笑你都听不出来。对了,我听说你上周去了一趟马德里,喜欢那里吗?”

“只是出差,没来得及到处逛,但感觉还可以,太阳很充足。”

“嗯,喜欢就好,我还担心给你挑的地方你要花时间适应。”

亚瑟立刻抬起头,难以置信地瞪着他:“你想要软禁我?”

斯科特头疼地叹了口气:“弟弟,你总是要用这样严重的词来形容我吗?我只是希望你暂时卸去职务,到马德里度个长假,吃穿住行一切费用都由我承担。哦当然,还有你的小妻子,我不会残忍地把你们分开。我可以向你保证,你会是我八个弟弟妹妹中间过得最好的一个。”

提到王耀的名字的时候,亚瑟的脸上终于出现了一丝慌张的裂痕,“你想怎么‘安排’我都可以,但是别动他,他和这一切都无关。”

“已经太晚了亚蒂。”

亚瑟咬着自己苍白的下唇,摆在桌上的两只手开始颤抖,许久才咬牙切齿地吐出一句话:“你想折磨我。”

斯科特点头。

“你想让我每天都活在恐惧和担忧里。”

斯科特点头。

“没有一点回旋的余地了吗,哥哥?”

斯科特摇头。

照亮黑暗的最后的光被掐灭,羚羊被豹子赶上悬崖,只能选择悬崖或者豹口,在死之间做出选择。亚瑟深吸了一口气,低头盯着桌边装饰的黑色天使浮雕,眼底没有一丝温度。

□□已经填满子弹且上膛,注意躲避草丛里致命的子弹吧。


这时,斯科特衣兜里的手机忽然响了,看到是自己在印度的合作伙伴,于是他起身离开餐桌,拐进走廊接通了电话——

“哈万先生,今天是我的好日子,希望你有什么喜上加喜的好消息要告诉我。”


亚瑟手里握着刀叉,慢条斯理地切割着盘子里带着血丝的牛肉,每一次前后推拉这如同刽子手般的刀具,都会有鲜红的血水混合着油汁流出来。他曾听人说过,吃牛排的习惯之所以从中古世纪保持到现在,是为了体验狩猎的快感,就如同他的祖先割下猎物的兽皮,将肉块架在火堆上烤炙后大快朵颐,当他扎着一小块牛肉放进嘴里,口腔里顿时弥漫着血腥的气味,先是用牙齿咀嚼,再慢慢碾碎成肉泥,然后自然地吞下去,就着一口不太适宜的气泡水,洗去口腔里的血水。

和大多数的欧洲人一样,亚瑟不会急切如美国佬那样将盘子里的牛排全部切好,才一块一块吞进肚子里,他仔细地切割牛排,享受着每一次努力的劳动和及时得到的回馈。

斯科特的电话打得似乎有些久,不过亚瑟对此并不吃惊,没有一只蜘蛛会不知道粘在网上的猎物身在何处。因此当他后来看到斯科特脸色大变地走回来,拿起椅背上的西装外套,顾不上吃午饭就要离开时,还不忘关切地问一句发生了什么事。

“公司里的事。对了,你这几天不用来上班,在你家里等到葬礼那天为止吧。”撂下这句话,斯科特穿上外套离开了餐厅。

低头注视着盘子里吃到一半的牛排,亚瑟忽然失去了胃口。没有了观众,即便上演着莎士比亚的戏剧也会变得索然无味;构成复仇的从来不是王子一人,还有剧本前的每一个读者在联袂演出。


接到阿尔弗雷德的电话的时候,王耀刚吃完午饭正在家里洗盘子,来到伦敦以后阿尔弗雷德极少主动给他电话,所以当他看到手机屏幕上的名字时,心里还有些吃惊。

“你怎么突然打电话过来了。”

电话那端的声音并没有立刻跟上,而是犹豫了一会儿,才传来低沉的声音:“王耀,你……能来接我回家吗?”

王耀当即放下手里的盘子,有些恼火地说:“怎么大白天还喝醉啊?你在哪里,我去接你。”

“我在医院。”

“医院?!……哪家医院?你受伤了吗?”

从电话里得到了地址,王耀丢下水池里的锅碗瓢盆,湿漉漉的手随便在裤子上抹了两下,就穿上外套冲出了家门。四十分钟后,一辆黑色出租车停在一家偏僻的私人医院门前,王耀下车前特地嘱咐司机在这里等他,为此甚至多付了一笔补偿司机的钱。

乘着客梯到了三楼,他在只有零星几个人的走廊里一眼就看见了坐在地上,正仰头呆呆地望着天花板的阿尔弗雷德。医院里飘荡着消毒水的味道,有死的气息。幽深的甬道里只有房顶的白炽光像手术台上的光,照在他疲惫的脸和宽阔的肩膀上,他的脚边还有一个倾倒的变形的公用垃圾桶。得到父亲死讯的那一刻,阿尔弗雷德就像是被拳击手迎面来了一拳,眼前一黑,脚下趔趄,踢倒了垃圾桶,跌坐在地上,就像是灵魂被人抽走,仅存的神志只够让他打一通本能的电话,之后不论哪个医生护士上前询问,都唤不回他的神志,直到视野中出现了王耀的身影,散开的目光才逐渐聚焦在一起,勉强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蜜糖宝贝,我的父亲死了。”在王耀震惊的目光中,他张开自己的双臂,继续用低沉的声音恳求,“抱抱我好吗?我感觉到,无法呼吸。”

王耀蹲下来把他的脖颈揽在自己怀里的那一刻,眼眶也不由红起来,一路在上在心里悬着的石头这下彻底压在了心坎上。他感受到有重量落在自己肩上,也知道自己该说些什么,但偏偏又像失去了语言的能力,张了张嘴又合上,只能用力地抱着他。

“我不爱他,但我从来不希望是这样。”阿尔弗雷德紧紧攀着他的后背,像是溺水的人抓着求生的浮木,像呼吸困难的病人终于钻进了氧气面罩,无助地喘气落泪,那里有这世上他唯一的避风港,有他唯一的镇定剂。

“我理解你,阿尔,我理解。”

王耀能感觉到自己胸口被眼泪洇湿了一片,他从未见过这个强壮如雄狮的男人这样脆弱过,他心疼地噙着眼泪用脸颊磨蹭着他的发顶,两只手轻轻抚摸爱人的后脖颈。

怀里的声音依然在喃喃:“我从来不向他们索要什么,为什么他们总是要这样对我。”

“不是你的错,阿尔。”

“……带我走,王耀,随便去什么地方,只要能和你一直在一起。”

话音刚落,两只柔软的手捧起了他挂着眼痕的脸,两束暖融融的目光透过他的虹膜,轻易突破了由时光竖起的黑暗的壁垒,将壁垒背后藏匿着的一只不安颤抖的心脏捧在手心,又俯身轻啄他的眼角,小舌卷去了湿咸的泪珠,然后他听到有天使在他耳边奏起仙乐,“好,我带你走。”他无法抗拒地握住了那只拨开乌云向他伸来的手,从被困住的泥潭里起身,两个人十指紧扣,并肩离开了医院。


坐上出租车,王耀一边系安全带一边转头问阿尔弗雷德他家住哪里,过会儿让司机开过去。

情绪平复下来的阿尔弗雷德低头想了几秒,然后回答:“去你家,我有话要问他。”

“好吧。司机先生,我们原路返回。”

一路上阿尔弗雷德都没有松开抓着王耀的手,而王耀也任由他这么做,甚至在他出神下意识用力抓疼了他的时候,王耀也只是皱着眉头不做声,直到阿尔弗雷德自己反应过来,才猛然松开手,开始和他道歉。

“没关系,我一直都在你身边,别害怕。”王耀朝他笑了一下,重新用自己手心的温暖包裹住了他的手。

直到今天之前,阿尔弗雷德只在他们门外逗留过,却还从来没有参观过里面的样子。眼前这样欧式田园,处处温馨的风格,与他记忆中那个人的行事风格大相径庭,如果他住在巢穴里都不会比眼前这一幕更令他意外。所以他毫不怀疑这样温馨的房子,都是王耀辛苦经营的成果。

“你什么时候开始喜欢玫瑰了?”阿尔弗雷德两根手指夹着花瓶的一只玫瑰花,问道。

王耀从玄关处探头看了一眼,“哦那个啊,是亚蒂喜欢,所以我常出去买几支放家里。”

话音未落,阿尔弗雷德立刻嫌厌地抽回手,花朵重新落进花瓶里。现在只是听到这个名字,他的脑袋又开始隐隐作痛。

“晚上想吃什么?我去给你做……哦完了,我今天应该去买菜的,冰箱里可能没什么肉了,亚蒂平时不爱吃鸡肉,我都没怎么买。要不你等我一个小时,我现在去超市。”

为什么这个名字像鬼魂一样缠着我,我到哪里都摆脱不了他的影子。阿尔弗雷德眉头一竖,拽住正要返回玄关穿鞋的王耀,拉进了自己怀里,靠在他的耳边低声说:“别走。”

吐出的热气瘙痒着他的脖颈,王耀下意识缩了一下脖子,然后说道:“我不走晚上可没炸鸡腿吃。”

“那就不吃。”

“好吧好吧,那今晚就凑合着做点。”

实在拗不过他的固执,王耀无奈地叹了口气,就像安慰一条患上了分离焦虑症的大型犬那样顺了顺阿尔弗雷德宽阔紧实的后背。不过现在要是真把他一个人扔在家里,自己也的确不放心,然后又柔声劝了几句,才掰开那一根根圈着自己腰身的粗壮的手指,转身走进厨房,戴上挂在墙上的淡黄色沾着油渍的围裙,开始打量食材准备晚饭。

家里不仅食材不够了,甚至连面包也全数耗尽,所以他只能把最后的米饭全闷进电饭煲里,打算做点简单的家常便饭,养一养阿尔弗雷德的中国胃。正端着油壶给铁锅里倒油的时候,那只在客厅里等得焦躁难忍的金毛走进厨房,问他需不需要帮忙。王耀听到背后突然传来声音吓了一跳,手一抖,把油多倒了一圈。他之所以收到惊讶,不仅是因为突然传来的声音还因为他说的话,之前他们同居的那段时间哪见过这位小少爷自己主动帮忙干活,每天逃避家务第一名,今天主动请缨也是开天辟地第一回。

王耀当然不相信这是阿尔弗雷德洗心革面,开始认识到劳动最光荣,他就是想找个借口和自己待在一起而已。

“那要不你帮我把水池里的盘子洗了。”

阿尔弗雷德二话没说,撸起袖子,打开水龙头就开始干活。

听着水流哗哗的声响和铁锅里滋啦的油热的声音,一股不寻常的温馨和平静在厨房里蔓延开来,明明手里做着最家常的事情,却能因为有另一个人无声的陪伴,而短暂地忘记一些在脑海里徘徊的烦恼。这或许就是人类千百年来无数次破坏着家庭,又无数次组建家庭的意义,群居的本性让人无法拒绝与那些生命中重要的人分享自己的情感与时光。

“阿尔,我想知道你父亲去世的原因。”王耀把铁锅里做好的西红柿炒蛋装盘,回头说道。

阿尔弗雷德手底下一顿,澄澈的蓝眼睛暗了几分,回答道:“醉酒坠落。”

王耀没有继续追问下去,这件事至少要等他冷静一段时间后再说。平心而论,他和那个脾气不怎么好的老柯克兰先生为数不多的几次交集,最终基本都是以形同陌路或者不欢而散告终,所以他很难对这个老人的离世感同身受,充其量也就是被阿尔弗雷德的情绪感染,有些低沉而已。

三盘清淡的素菜在餐厅的长桌上摆好,阿尔弗雷德看着三碗米饭,有些疑惑地问:“你给他也做了晚饭?”

王耀点头,解释道:“亚蒂刚发消息说晚上要回家吃饭。”

刚拿起的勺子,又被阿尔弗雷德放下,就像张嘴吃了一只苍蝇一样,没有了半点食欲。而王耀还以为他是在想他父亲去世的事所以吃不下,所以又拉着他想劝慰几句。

就在这时,大门忽然传来开门的声音。


“耀,我回来了。”

是亚瑟的声音。王耀立即起身,走出餐厅的拱门,朝门口正换鞋的亚瑟招招手,说道:“你来的正是时候,我刚做好饭摆上桌。你手里提着的是什么?”

“路过甜品店买了一盒马卡龙。”亚瑟笑着将牛皮纸的袋子打开,取出一盒十只装的五颜六色的马卡龙,“喜欢吗?”

王耀接过盒子一瞧,眼睛顿时亮了起来,“啊这是上次路过的那家店。我还说过几天再去一次。”

“当今晚的饭后甜点吧。”看到他满意自己的礼物,亚瑟的嘴角更上扬了几分。

“好。你把衣服脱了,快进来吃饭吧,一会儿菜凉了。”

“好。”亚瑟脱掉身上的外套,刚一走进餐厅,却发现今晚竟然还有位客人。意外的神色只在他的脸上逗留了几秒,随后他笑着走到弟弟面前打招呼,“阿尔,你怎么来了?”

阿尔弗雷德懒懒地瞥了他一眼,觉得这一问完全是多此一举,于是就没有回答他的问题。

从厨房里拿出两双筷子和一副刀叉的王耀,发现亚瑟还站在阿尔弗雷德面前没有落座,于是催促道:“别站着聊天了,快吃饭吧。”

亚瑟拉开王耀对面的椅子坐下来,目光在面前的两个人身上徘徊了一会儿,忽然神色变得怪异起来。“你们是都在等我吗?”他有些迟疑地开口问。

“当然啊,怎么了吗?”王耀不明白他为什么会问这个问题。

亚瑟低头笑了一下,然后回答说:“没事,我很开心。吃饭吧。”


阿尔弗雷德还是像王耀第一次见他那样不会用筷子,所以一顿炒菜米饭吃成了拌饭,用勺子舀盘子里的菜的时候还偶尔会掉出来几根,最后被实在看不下去的王耀制止了祸害他宝贵餐桌布的行为,直接端起盘子给他碗里扒拉了一部分。

“阿尔,你要早点习惯用筷子。”亚瑟在一旁说道。现在他用筷子的功夫和土生土长的中国人没什么区别了,有一次王耀做了“松仁炒玉米”,他甚至能用筷子轻松夹起里面的青豆。

但阿尔弗雷德只是翻了个白眼,依然我行我素用勺子吃饭。

亚瑟也没有在他身上多费口舌。转过头和王耀聊了起来,都是些生活上细枝末节的琐事,但因为他说话的语调轻柔,眼睛又时常注意着和他交谈的人,给人一种“你所说的事情我也十分关心”的感觉,所以很难让人拒绝和他聊天,而且经常聊着聊着,两个人就会转换角色,反倒是他成为体贴的倾听者,耐心地聆听对方滔滔不绝向自己倾诉。

和亚瑟在一起住久了,王耀渐渐也习惯了自己这种对他几乎无话不说的相处模式。

直到他餐桌下的脚被金毛“无意间”踩了一下。王耀倒吸一口凉气,这才回过神想起自己身边被冷落许久的男朋友,这会儿功夫这金毛不知道喝了几升醋,每个小动作都散发着酸味儿。于是王耀好心地问他要不要喝点气泡水,这个冰箱里有。

“不喝。”阿尔弗雷德嘴上逞强,桌子底下却悄悄牵起他的手,泄愤似的轻轻摁着他的指腹。

王耀握住他的粗糙的大拇指,轻轻摇了摇,暗中传递了一个温暖的眼神。相比起来,他更能理解阿尔弗雷德的每一个动作和眼神,但是他不理解亚瑟,从进门到现在他一直看起来很正常,甚至比往常还要热情一些,但他也刚刚失去他的父亲不是吗?


吃完晚饭,王耀照例把空盘收起来,泡在水池里,打算明天有空再清洗。然而当他走出厨房,却听到客厅里传来了音乐的声音,而餐厅已经空无一人。于是他迈开脚步走到客厅,看到脱了西装马甲的亚瑟正站在客厅中央,一手拿着酒杯一手解开了自己脖颈上的三颗扣子,露出自己修长白皙的脖颈,而阿尔弗雷德就坐在他对面的温莎椅里,一脸阴沉地注视着他。

“亚蒂,你不能喝酒。”王耀快步上前,夺下了他手里的酒杯,“你从哪里翻出来的酒和酒杯啊,我不是都收起来了吗?”

亚蒂朝他眨了眨眼睛,小声回答:“我悄悄藏起来的。”

王耀闻到了他嘴里的酒味,看来是已经喝了一杯。“你有没有感觉哪里不舒服?”他担心地看着亚瑟,生怕他跟上次一样来个三长两短。

“我很好,我没事。只是一杯而已,要不了我的命。”亚瑟把他手里的酒杯放在茶几上,牵起他的手,低头温柔地望着他,“和我跳舞吧,耀。”

王耀以为是自己听错了,“什么?”

“跳舞,和我跳舞。”亚瑟耐心地重复了一遍。

“可,可我不会啊。”王耀局促地回答。此时他已经发觉彼此的距离太近,所以不自觉缩起脖子,身体向后倾,以此避开头顶铺撒而来的热气。

“没事,我可以教你。”亚瑟并没有因为他的借口而灰心,反而拉着他在原地转了一圈,房顶的吊灯在他晶莹的绿眼睛里跃动着光芒,“我去换一首歌。”说完,他松开王耀的手,走到唱片架前开始寻找一张满意的唱片。


趁着亚瑟换唱片的功夫,王耀悄悄挪步到阿尔弗雷德身边,用手推了推这个一直在角落坐着也不吭声的男人:“你哥沾酒会发疯啊,你也不管管吗?”

然而自始至终,阿尔弗雷德的下颌线都紧紧得绷着,目光阴沉,没有回答他的话,甚至当看到亚瑟走过来,把自己心爱的人从自己面前带走时也没有阻止。他一个人坐在光线最稀薄的角落,默默注视着他们在灯光之下跳舞,两只影子在地面上交叠又分开,而自己却被隔绝在外……疼痛在愤怒的油火上滚过之后渐渐填满了他的胸腔,绝望与窒息随之钻进骨髓,撕扯着他的神经末梢,就在他快要扼制不住心底一股极端的情绪冲昏头脑的时候,那支舞蹈骤然中止。

“不跳了不跳了,我跟不上音乐。”王耀停下脚步,朝亚瑟摆了摆手,表示自己实在跳不动了。刚刚他的四肢就仿佛和大脑离婚了一样,该出左脚的时候,迈出了右脚,收起右腿,又忘记伸出左腿,搞得他上半身僵直得如同僵尸,额头上也慢慢积蓄起一层薄汗,最终他在这样如临大敌的氛围中主动投降。

“那个,我突然想起来还没收拾房间,顺便要给阿尔找个枕头,你们先聊吧。”说完,王耀转身离开客厅,回到了自己的卧室。


还别说,虽然跳舞看起来动作幅度不大,随便蹦跶两下还挺费劲。王耀躺在自己的床上,平复一会儿自己因为刚才运动而砰砰跳的心脏,然后坐起身,开始翻箱倒柜地在卧室里找枕头。他记得刚住进来的时候,双人床上多余出来的枕头被他收起来了,但现在要用了却脑袋卡壳,忘记给搁在哪里了。

找了半天还是两手空空,忽然他记起来亚瑟的床上也有两个枕头,实在不到的话今晚就把那个多余的拿过来用吧。打定主意,还要再征询一下主人的意见,于是王耀打开卧室门,又折回了客厅,但首先引入眼帘的是地板上一只被打碎的花瓶,紧接着他听到沙发后边传来闷哼声,王耀刚一转头,就与躺在地上一双翻白歪过来的绿眼睛对上。

“亚蒂!”

王耀惊叫了一声,拔腿冲到沙发后面,却更吃惊地看到竟然是阿尔弗雷德把亚瑟按倒在地,两只巨掌用力掐着他的脖子,眼见亚瑟快要被掐断气了,王耀想都没想,直接使足了吃奶的劲将两眼赤红的阿尔弗雷德撞开。

“咳——咳咳——”亚瑟脸色涨红,下意识捂着自己的脖子开始剧烈地咳嗽,涣散的眼珠慢慢有了焦距,但生理盐水却止不住溢出眼眶。

王耀看到了他脖颈上一圈紫红的掐痕,刚要问他有没有问题,要不要去医院。忽然后脖领被一股怪力拽倒,后脑勺摔在地毯上,还没等他喊疼,嘴巴就被压下来的一个巨大的阴影给死死用嘴唇封住。

愤怒,震惊,绝望,妒忌,悲伤,疯狂。一瞬间爆发的情绪使阿尔弗雷德忘却一切地啃食着王耀的嘴唇,唇齿间沾着血的激烈交缠就是像是要把他一口一口咬碎吃掉。他的眼睛充血,像失控的野兽一样将王耀按在自己身下,任何企图逃脱的挣扎都只会让他桎梏的巨掌再次发狠用力!他在口齿间弥漫的血腥味中完全丧失了理智,只顾着发泄自己压抑已久的情绪。

起初还试图唤回阿尔弗雷德神志的王耀最终放弃了这个想法。他一边承受着阿尔弗雷德近乎疯狂的吻,一边脑海里回想起刚才亚瑟白皙脖颈上那圈显眼的紫红,正当他不知该如何是好的时候,自己被按在地板上的右手,忽然袭来一阵冰凉。他睁开眼睛,余光中发现竟然是躺在地上的亚瑟握住了自己的手指——

“我没事。”亚瑟侧身冲他做了一个口型,然后在狼狈中露出一个虚弱的笑容。

笑容像是一把刀一样插在了王耀的心上。而阿尔弗雷德也结束了他狂乱的吻,趴在他身上大口喘气。面对这样的局面,没有一个人不感到疲劳,没有一个人不感觉力竭。

王耀忽然觉得他们三个人像是陷进了某种怪力泥潭,越是挣扎就陷得越深。这个绝望的念头如同一只无形的巨掌堵住了他的心房,无法泵出新鲜血液给大脑使用,从而在盯着房顶的碎花天花板时,竟然莫名产生一种无法呼吸的眩晕感。

有那么一刻,王耀希望这一切都是一场噩梦,只要醒来,就可以当做没发生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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