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宝小说>都市情感>快跑!别和偏执狂谈恋爱!>第33章 好梦成真

记忆像一本厚重的纪念册,一半是空白,一半写满密密麻麻的铅字。偶尔信手向前翻两页,铅字背后的画面跃然纸上。这一页记录的是一个乌鸦在枝头怪叫,人迹渐渐淡去的黄昏,一个小男孩还在公园里的滑滑梯上扮演着海盗王,扬起左手,命令左边的鹅卵石水手拔锚,扬起右手,命令右边的体格稍大石块水手扬帆,他们的冒险之旅才刚刚开始。一个不适时宜的声音突然打断了它——

“亚蒂,你为什么不回家呀?”

“我在等……”

“等谁?”

滴、答、滴、答……这样的问题他也曾问过他的母亲,滴、答、滴、答……但是听到的只有午夜的钟声,滴、答、滴、答……和女人破碎的哭泣声。

它像一道难解的数学题,盯着那段不寻常的数列,混乱之中又隐隐感觉到背后埋藏着一个铁一样的规律。

“我需要一个答案。”

如果这世上真有女巫,那这一定是她念的咒语。

“我从小做着一个梦。”男孩抬起头回答道,“我希望我的妈妈能好梦成真。”顿了顿,他又有些羞涩地低下头,喃喃道,“我也希望我能好梦成真。”

我希望钟摆能停止摆动,再没有聒噪的滴答声,我希望每一场漫长的等待都会迎来黎明,因为好梦值得被祝福。


“怎么了吗?”

熟悉的声音将他拉出回忆的泥淖,迎着那双小鹿一样的黑眼睛,亚瑟低头笑了一下,回答说:“没事,我很开心。吃饭吧。”

他已经记不得上一次家里这样热闹是在什么时候了,大概是生活独立之后,不,应该说在他的印象中,家里还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热闹。

亚瑟低头扒了一口米饭,余光瞄到坐在对面的王耀正一脸紧张地注视着阿尔弗雷德用勺子舀菜,连夹到嘴边的鸡蛋都忘了吃。而当那只白色的瓷勺在运送菜汤的过程中,不慎抖落了一粒汤汁时,王耀立刻眯起眼睛,倒吸一口气,手比脑子行动得更快,当即制止了那支勺子第二次伸向他的菜品。

“阿尔,你要早点习惯用筷子。”亚瑟好心提醒,然而却招来弟弟的白眼。真是好人难当,他在心里叹了口气,转而和王耀聊了起来。

“耀,怎么一直都没见你用上次在巴黎买的盘子呢?”

“啊那个,回来之后我买了个木架子架在你那个酒柜上面了。那东西花不少钱呢,用坏了多可惜。”

亚瑟回头,果然在自己酒柜第二层的平台上发现了那个画着莫奈名作的餐具三件套,现在它已经被当做展品架起来展览了。

“可是盘子本来不就是干这个的吗?”他问。

王耀摇了摇头,放下筷子,语重心长地和他讲:“那你可不知道,以前我陪我妈去景区也买过这种工艺品,是个小陶盆,造型像个立耳的柯基,回家我妈盛了一把黑土打算养花,结果没两天那个陶盆就裂了。真的,特别夸张,柯基被拦腰斩断啊,后来我才知道是土里有杂草的种子,没两天发芽之后根把它撑破了。从那之后我就再不相信这种看着好看的工艺品了,没有实用价值的,还是摆在家里赏心悦目吧。”

刚说完,亚瑟就注意到王耀的眉头皱了一下,眼神下意识递给了在一旁生闷气的元凶。

王耀轻咳了一声,用手半遮着嘴,软声哄道:“你要不要喝气泡水啊?冰箱里有。”

虽然看不见王耀的表情,但是从语气中亚瑟能判断王耀此时一定在憋笑,因为阿尔弗雷德现在的样子实在是太像一个讨不到糖果的孩子了。

“不喝。”

这下就更像了。亚瑟实在不忍心戳穿自己弟弟幼稚的行为,于是拿起筷子低头专心吃饭,假装没有看见眼前这对小情侣暗送秋波,在桌子底下你侬我侬的举动。

不知道为什么,虽然他对王耀的爱像藤蔓一样从来没有停止生长,但看到这一幕竟然不再觉得刺眼。虽然他曾嘴上说着容忍,却没想到自己的心竟然也这么快接受了现实,就像一剂强力的麻醉针打下去,没等药效发作,病人的神经却先一步麻木,真是非常奇怪的一件事。

吃完饭,他注视着王耀抱着餐盘走进厨房,转头就与一对压抑着愤怒的蓝眼睛撞上。


亚瑟头疼地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叹了一口气。他实在不愿意看到这双眼睛像把尖刀一样刺破他的梦境,煞了风景,但他心里又十分清楚阿尔之所以出现在自己家里,绝对不会是出于想念。正是因为太过清楚他接下来要说的话,所以亚瑟起身离开餐厅,走到隔壁客厅,在唱片架里取出一张黑胶碟片,放进唱片机里,然后又从电视柜里取出一瓶他之前背着王耀藏起来的酒,就在他给自己倒酒的时候,身后传来了阿尔弗雷德的声音。


“父亲的死,跟你有没有关系?”

阿尔弗雷德坐在角落的椅子里,还是按照他惯有的耿直的性子,一点不拐弯抹角地朝他抛来了尖锐的问题。

“嗯。”亚瑟一边喝酒,一边用鼻腔里发出的气音来回答他。

然而他的毫不避讳却出乎了阿尔弗雷德的意料,甚至有些怀疑他是不是在开玩笑。阿尔弗雷德眼睁睁看亚瑟喝了杯里半品脱的酒,忍不住到嘴边的劝诫却变成了尖酸的提问:“你不怕我录音吗?”

亚瑟耸了耸肩,反问道:“那又怎样呢?”


他的反问令阿尔弗雷德结舌。

是啊,那又怎样呢?他拿着录音去找谁呢?谁又在乎父亲跳楼的真相?只怕现在所有人都争先恐后地疯抢着那块足够大的无主的蛋糕,能令他们红眼的只有谁的蛋糕分得比自己的更大。——真相?谁在乎真相?谋杀和自杀又有什么分别?他的死亡只是满足了他们的夙愿而已,或许还要在午夜梦醒时,跪下来感谢这位仁慈的凶手让他们赚得盆满钵满。

这二十六年的经历,不就是在向他证明这是一个你死我活的动物世界吗?巨大的名利场,残忍的斗兽场,永恒不变的是利益,最不值钱的是感情。这世上最极致的坏人很少,最极致的好人也很少,多的是被一块肥肉馋得东倒西歪,面目全非的普通人,一切诡谲的行为在被利益注解之后,都成了不可理喻的人之常情。时间长了,每个人都接受了人不再是人,而是进化而来的野兽,倾轧是常性,弱者不适宜生存。

第一,向心里浇灌铁水,铸起铁壁,成为无坚不摧的野兽去撕咬;第二,没有什么理所应当和水到渠成,只要夺过来,在手心里握久了就是自己的。那些他以前抗拒却也默认的潜规则,这一刻终于动摇了他的心,他最厌恶斯科特与亚瑟的模样,这一刻却发现自己原来和他们无比相像。

阿尔弗雷德揉了揉自己发酸的眼角,同时无法抑制地露出一个无声的笑,那是他对自己的嘲笑。

就在这时,王耀走进了客厅。黑暗的世界仿佛有了一束光,他目光追随着那道光,却见他径直奔向了亚瑟。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仿佛被一拳砸中胸口,他忽然觉得喘不上气来。

“亚蒂,你不能喝酒。你从哪里翻出来的酒和酒杯啊,我不是都收起来了吗?”

卡紧的嗓子一瞬间松弛了几分。还好……还好他没有背叛我,凝固的血液重新在体内流动。

“和我跳舞吧,耀。”

流动的血液又再一次凝固。


当王耀推开自己的那一刻,亚瑟就像从梦境中惊醒一般,瞳孔猛然收缩,下意识想要抓住那熟悉的温度,指尖却只滑过他的衣袂,最终还是两手空空。

我做了这么多都是为了你,为什么你就不肯安静地陪着我,分享我的喜悦呢?无名的烦躁使他不悦地抿起唇,正想说些什么,眼前的小鸟却扑棱着翅膀从自己眼前飞走了。

他当然可以一伸臂膀,将他抓回来。尤其是在今天这样特别的一天,他觉得自己有权放纵,也有权享受一切。但这好人假面现在却成了枷锁桎梏他的一言一行……如果不是这样,他们本该跳完刚才那一曲!

“耀,我已经和六年前不一样了,”他本该注视着那双黑眼睛,那个他埋在心底却没有一天忘记的人这样说,“六年前我不是故意抛下你,我不是故意不回应你的感情,我离开是为了保护你,是为了给我们创造一个安稳的未来。现在我做到了,以后你想要什么我都可以给你,如果你爱他我可以把他拉出那个泥潭,完整地带到你面前,如果你不喜欢我说爱你,我可以把这句话埋在心里一辈子不去打扰你,你想要我怎么做我都可以答应你,我愿意用我的一切来补偿你。那么,从今天开始,让我们都忘记过去的那些不愉快,重新开始,好不好?”

但是这些他准备了六年的表白还没等宣之于口就已经胎死腹中。

错了,一切都错得离谱。他曾经以为一支长了裂纹的花瓶,多年以后只要自己耐心修补,总有一天会和好如初,但他却从没想过这支花瓶早早被他的主人扔在了角落,大千世界总有更漂亮的一支可以代替那点微不足道的遗憾,只有自己还迷恋着这满盘皆输的爱情游戏。

忘了……不,是释怀了。王耀用他的善良早早的原谅了自己犯的错,没有一丝怨恨也正如没有情爱,就像一根飘荡在水面上却轻轻浮起的羽毛。陡然间,他的复仇变成了师出无名的暴行,胜利的权杖上蒙上一层无法洗濯的尘垢。

支撑了自己六年的信念一瞬轰然倒塌。一切都变得没有意义!没有意义!

一只微颤的手抓起桌面上的酒杯,猛地将剩下辛辣的酒一口灌下。此时他的肠胃像被一根铁棍捅进深处乱绞着,额头不禁浮起冷汗,但这种程度的痛远远比不上他曾经忍受过的濒死的痛苦,充其量只能让他多几分自虐的快感。


“我要知道你对他做了什么。”

背后传来阿尔弗雷德质问的声音。


恶人却在先告状。隐在袖口下的十指攥紧又慢慢松开,亚瑟转过头,认真地看着自己的弟弟,说道:“你确定你真的想听吗?”

阿尔弗雷德没有说话,但坚决的眼神却回答了他的问题。

亚瑟笑出了声。他原本不想揭开这个残酷的真相,但极度的愤怒的过后他却改变了念头,那就让他也来尝尝灼烧在自己心头的痛与苦。

“你还记得那天你给我看的那封信吗?”

阿尔弗雷德皱起眉头,“我不相信,那封信我自己看过,里面都是颠三倒四的疯话,他就算喝了酒也不会那么糊涂。”

“当然,当然,”阿尔弗雷德的反驳不但不令亚瑟感到尴尬或者恼怒,反而令他那双绿眼睛里闪烁的残忍的光芒愈发耀眼起来。他低着头一手转着水晶杯,一边耐心地解释起来,“酒精当然没办法永远麻痹一个人的神志,但是痛苦可以。那真是非常有趣的一幕,我很遗憾你没能看到,因为直到最后一刻他还深信他爱着你的母亲,却没想到自己最后是抱着另一个女人的遗书死去的。

还没有理解吗?我以为我讲得很清楚了。好吧,那就再展开讲讲细节。最后那封信是我母亲死前留下来的遗书,只不过最后我做了一点引导性的修改。哦对了,我猜你从来没有注意到你母亲生前有个独特的书写习惯吧,每一个大写的F中间一笔总是划成波浪,有时写快了就变成一个横过来的数字8。一点点与众不同的书写习惯和一些煽情的话语,足够变成一把杀人不眨眼的温柔刀了,毕竟他除了自己之外从来没有真正爱上过谁,他的深情最终不过是感动了他自己而已。”

“你利用了我……”阿尔弗雷德难以置信地望着他,“你不是说她们生前是最好的朋友吗?你不是说你的母亲到最后还在怀念她吗?为什么你要这么做!”

“我这么说过吗?”亚瑟惊疑地朝他眨了眨眼睛,摸着自己的下巴假装想了一阵,然后摇摇头,“如果不是我说错了,那就是你听错了。因为我的母亲从我出生后,没有一天不在诅咒那个美国来的下贱婊子。我确实不应该在你面前这么说,但我向你保证她说的只会比这个更难听。阿尔弗雷德,你怎么会相信她们是朋友呢?”

“不……我之前调查过我的母亲的事,我看过资料,不是你说的那样!”阿尔弗雷德忽然冲了过来,揪住他的衣领恶狠狠地质问,“她们是认识的!你又在骗我是不是?!”

“如果我现在说是才是真的骗了你,”亚瑟不但没有挣扎,反而嘴角勾起鄙夷的冷笑,“呵,真是有其母必有其子,我现在才发现原来你和你母亲一样无耻,总喜欢夺走属于别人的东西。”

“我不允许你这么说她!”

阿尔弗雷德怒不可遏地将他掼倒在地,揪着他凌乱的衣领,逼他立刻为他刚才说的话道歉,但却只换来对方一个凉凉的嘲笑。——为什么你可以满不在乎?为什么你要借我的手杀了我亲生父亲!我明明为你做了那么多!你怎么可以这么对我!!

“你没有一点感情吗!亚瑟·柯克兰,那不止是我的父亲,也是你的父亲!”

“呵,父亲?父亲会给他的亲生儿子下毒吗?父亲会把他的亲生儿子捧高,就是为了有一天看他摔得粉身碎骨吗?别逗我笑了,或许他是你的父亲,但对我来说,他就是碍了我的路的石子而——咳,咳咳——阿尔弗雷德,你给我松手——”

揪在自己衣领上的巨掌忽然虎口扣住了他的脖子,喉管几欲被掐断引起他强烈的生理恶心,他张大嘴却呼不上气,于是只能用手掰扯锁在自己喉咙上那只手背青筋暴起的巨掌,但却无法移动分毫,甚至陷进自己皮肤里的五指更深了几分。

“松——手!王——耀——咳咳咳——会看到!”剧烈的挣扎中,亚瑟脸色变得通红,情急之下想到了他握在自己手里的软肋。

然而压抑了一整天的阿尔弗雷德此刻已经彻底失去了理智,两只眼睛充血,像一头失控的野兽,听到亚瑟威胁非但没有像以往一样退却,反而狂笑不止,眼里尽是残忍和疯狂。

“哥哥,这一招并不总奏效,”他说,“我现在要你和我一起死。”


就在亚瑟意识出现空白,以为自己真要死在自己弟弟手里的时候,忽然掐着自己脖子上的力道骤然间松开,他耳边听到一阵嘈杂的声音,却看不清发生了什么,重新涌进肺部的新鲜空气令他咳嗽不止,生理盐水像瀑布一样从眼眶滚落。

等他好不容易恢复了意识,聚焦的视线中渐渐浮现一双黑眼睛,震惊中含着心疼,正温柔地注视着狼狈的自己。你又救了我,亚瑟眨了眨湿润的眼睛,又是一颗泪珠滚落,真好,你不是每一次都会抛下我。

然而当他刚想伸出手,那双黑眼睛却忽然消失,伴随着重物撞击地面发出的“砰”一声。他的心跳顿时漏了一拍,紧接着他又眼睁睁地看着阿尔弗雷德脸色铁青地压在王耀身上,俯下身把自己未尽的疯狂全部撒在他身上,不断索取他的温柔来温暖他一颗坠进冰窟的心。


王耀发出的不舒服的闷哼声唤回了亚瑟的神志,他本能地想要保护王耀,给他安慰,但腹部钻心的疼痛和刚才剧烈的挣扎已经夺走了他身体里的力量,几次用手臂想要撑起沉重的身体,却都失败告终。最终他用自己被冷汗浸透的手指缠上了他的指尖,注意到那颗黑眼珠朝自己的方向微微动了动,他忍着身体里作乱的剧痛,对他露出微笑。

——别害怕,我在这里,我会保护你。

而这次王耀没有再拒绝他的触碰。

这不寻常的细节令他内心感到了小小的喜悦,或许你还是有几分喜欢我的,对吗?

他的眼珠在眼眶里微微打颤,心神在胸口激荡。


然而他们短短几秒的眼神交流,却被此刻异常敏感的阿尔弗雷德察觉了。发现王耀的注意力不完全在自己身上,占有欲爆棚的他立刻抱起王耀离开客厅,不让任何目光觊觎他藏在宝箱里最珍爱的宝贝。

亚瑟默默注视着他们离开,内心深处的感情突然得到了一种宁静与升华,就像一汪平静的湖水下窜动着火焰,或说是一束火焰在平静的湖面燃烧。他的手指蜷起,想象有一个酒杯握在手里,然后朝着空荡荡的天花板,寂静的天空,朝着或许他化作星辰的母亲以及她身后所有曾强加给自己的不幸,朝着它们举杯,祝酒词非常简洁:好梦值得被祝福,祝我好梦成真。


“在愚者眼中,他们看似死了,他们的逝去看似是灾难,但他们回归平静。若人们认为他们遭受惩罚,他们极可能因此不朽,神给他们降下试炼,证明他们值得与他同行,他证明他们真金不怕火炼,信仰他的人必将了解真理。因圣父、圣子及圣灵之名。阿门。”

“阿门。”

王耀跟着神父和众人一起念出了这个沉肃的宗教词汇。这是他有生以来第一次走进基督教堂,却没想到是为了给逝者送行。神父悲慈的声音响彻整个穹顶建筑,尽管他是个迷信的唯物主义者,也从没读过《圣经》,也不由在一片哀悼肃穆的黑色海洋中变得沉重。

教堂里二十几排的座椅坐满了穿着黑衣参加葬礼的宾客,而他和亚瑟作为逝者的亲属,被安排坐在靠前的第二排,斯科特和他的夫人坐在第一排。不过令王耀没想到的是,与他们同坐一排的还有几个他从未见过的少男少女,偶尔还能听见他们的啜泣声。听说他们都是老柯克兰并没有得到承认的私生子和私生女,不过王耀对此也不想置喙什么,毕竟都是和自己无关的闲杂人等,只要看一旁的亚瑟脸色没有变化就行。

而阿尔弗雷德作为老柯克兰唯二承认的私生子,却没有出现在一楼的大厅。王耀下意识转头看了一眼教堂的二楼,却只能瞄到一部分金色的碎发,然后心情复杂地收回视线。

“没事,一会儿你就见到他了。”一旁的亚瑟压低声音安慰他。

是的,作为柯克兰家被正式承认的小少爷,阿尔弗雷德却因为自己平时劣迹斑斑又声名狼藉而不被允许出现在大家的视线中,尤其是在斯科特刚刚接手家业,一切还处在动荡不安的敏感时期,他不允许任何势力或者媒体找到不利于他稳固势力的污点来炒作新闻,所以最终阿尔弗雷德也不被允许为他的父亲扶馆送灵,只能站在二楼的阴影里默默注视着葬礼的进行。

虽然为了家族名声的理由听起来冠冕堂皇,但斯科特冷漠自私的行为还是极其令王耀不适,他当然看得出阿尔弗雷德得到这个消息时眼中的落寞,所以私底下也曾悄悄问过亚瑟,有没有什么办法让他正式参加他父亲的葬礼,但亚瑟却摇了摇头,说这件事他的确没办法干预。


今天的伦敦被阴雨蒙蒙所笼罩,城市里升起白雾,像一张湿润却不透气的渔网罩在每个人的脸上。王耀坐上黑色的商务专车,来到了他从未见过的一个巨大的墓园门口,但令他没想到的是,直到灵柩被抬到墓地,所有的记者都被保镖挡在墓园外,斯科特还是不允许阿尔弗雷德上前。

知道这个消息之后,阿尔弗雷德一声不吭地调头,找到附近一棵巨大的榆树,在树底下默默注视着神父念了一段悼词,然后柯克兰夫人从木盒里抓了一把从家里取来的新土撒在灵柩上,接下来就由斯科特和亚瑟两个人用铲子将墓地填平。


“祝您长寿,柯克兰先生。”

宾客们站在道路的两侧,每当柯克兰一家走到他们面前,都会逐一伸出手向逝者的家属致以问候,大多数人都会选择向斯科特·柯克兰伸出手,只有少部分人会兼顾他身后的亚瑟·柯克兰,这其中就包括王耀之前见过的路德维希·贝什米特先生,而阿尔弗雷德·琼斯则隐没在人群背后,无言地注视着他们。那副样子被王耀看在眼里,心里十分心疼,但他挽着亚瑟的手臂却不能为他做什么。

王耀一边希望这个折磨人的葬礼能早点结束,一边又担心葬礼结束之后,阿尔弗雷德又会像之前那样失去踪影。至少给我一个机会,别独自承受这一切,王耀下意识攥紧了抓着亚瑟衣袖的手,陪着他好不容易走完了这条长长的步道,但这并不是葬礼的句号。紧接着在柯克兰的宅邸还有一个专门为丧礼举办的聚会,在那里他们还要接着接受宾客们的慰问。

不过好在现在有斯科特这个炙手可热的家族新掌门人在,他和亚瑟只要在客厅一个不起眼的沙发上坐着就行。


“是不是有些累?”亚瑟看着他,温声问道。

王耀摇摇头。在这之前亚瑟已经为他挡掉了好几个应酬,他哪能现在喊累。

“这是最后一个流程了,再坚持一下。”亚瑟话音刚落,他们面前忽然落下一个阴影,原来是那位贝什米特先生,在他身后还跟着一个看起来二十出头又长相精致的年轻男人。

“亚蒂,还记得我的远房表亲卡尔吗?”

亚瑟站起身,和他拥抱之后点点头,回答道:“当然,恭喜你们,我希望能尽早听到你们的喜讯。”

路德维希身边的卡尔笑着和亚瑟握手之后,又转头用一口流利的中文一旁的王耀说道:“我听说王先生是中国人,是吗?”

王耀没想到他的中文能这么好,对他的第一印象一下子提升了不少。

“是的,你的中文真好。”他笑着夸赞。

“谢谢,我的姨妈也是中国人,从小经常听,慢慢就会了,”说着,卡尔拉着王耀的手臂,将他往旁边带了几步。王耀立刻反应过来他是想把自己支开,好让路德维希和亚瑟单独说话,他有些不放心地回过头,在接收到亚瑟让他放心的眼神之后,才继续和路德维希的新男友聊天。

“节哀顺变。”路德维希率先开口说。

“谢谢。”

“你最近怎么样?还在运转你的公司?”

亚瑟看着他,没有回答。

“这会是一个大变天。”

“是的,伦敦的天气一向如此。”

路德维希知道他是在故意歪曲自己的话,于是打算打开天窗说亮话。

“现在每个人都在找出路,时局不太安稳。”说着,他从上衣口袋里掏出自己的明信片交到亚瑟手里,“我对你的承诺不变。”

亚瑟伸手接过明信片,摸到里面有一个方形的芯片,塞进了自己的口袋。

“谢谢,你的支持对我很重要。”

说完,路德维希冲他笑了笑,带走了自己的新男友,去和另一边被围得水泄不通的斯科特慰问致哀。


聚会进行到两个小时之后,宾客们纷纷离去。在送走最后一位客人之后,王耀本以为这次葬礼到此为止了,却没想到斯科特朝他们迎面走了过来。

“我们还有话要聊,王先生你再等等吧。”说完,斯科特的目光像刀一样射向亚瑟,冷哼了一声,向隔壁私密性较好的办公室走去。

“耀,你去车里等我一会儿,我马上回来。”说完,亚瑟也跟着他离开了客厅。偌大的房间里只留下王耀一个人在原地发呆,突然他想起来了,怎么这么长时间都没见阿尔呢?他是已经离开了吗?


阿尔弗雷德当然没有离开。实际上他就坐在隔壁的办公室里,一直等着聚会结束,等着他的两个哥哥出现。

对于阿尔弗雷德坐在办公室这件事,亚瑟并不感到吃惊,毕竟这是今天除了葬礼之外另一件最重要的事。一条矩形的会议桌,斯科特坐在阿尔弗雷德面前,而亚瑟隔着阿尔弗雷德两个位置,也拉开椅子坐下。

“我们很久没这么坐下来聊聊天了,对吗?”斯科特先开口说道。

亚瑟回答:“是的,很难得。”

而阿尔弗雷德则抱着手臂,朝天花板翻了个白眼。他真是不明白这种时候有什么必要说这种客套话,斯科特和亚瑟的行事作风真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虚情假意,惺惺作态,都那么令他感到讨厌。

“阿尔你看起来很不满啊,是对我今天的安排有异议吗?”斯科特对他表现出来的无礼傲慢有些恼火,虽然他也知道这就是他一贯的性格。

“我没有异议,你不就是怕我让你丢脸吗?有必要弯弯绕绕讲这么多吗?”

斯科特笑着反问:“你以为只是因为这个吗?”

“那不然呢?”

这时,斯科特从座椅下取出一个公文包,掏出里面厚厚一打照片,把其中最具代表性的几张摆在他面前。

“你能不能和我解释一下,为什么我在孟买丢货的那天,你恰好也在那里。”

阿尔弗雷德的目光扫过那几张照片,不以为然地回答:“巧合。”

“哦?那你认识这个人吗?”斯科特把一张人像照片推到他面前,那个人就是当时和他一起合作过的地头蛇,乔纳斯。

阿尔弗雷德看了一眼,回答:“不认识。”

“起初我也不相信,柯克兰家的小少爷怎么会和印度的地头蛇扯上关系,直到我听到了这个录音。”斯科特掏出手机,点开一个录音——


录音里先是传来鞭打和一阵又一阵男人的惨叫,紧接着有一个陌生的声音问:“现在能说了吗?”


在刺啦的摩擦声后,录音似乎接近了那个惨叫的男人。


“是,是一个叫琼斯先生的人,是他通过我的朋友联系到我,出价十三万美金雇我帮他去偷孟买港的集装箱。”


“集装箱号是这个吗?”后面那个陌生的声音又念了一串代码。


被打得喘不过气的男人连连称是。


录音就在这里停止了。


斯科特注视着阿尔弗雷德的脸色逐渐铁青,然后继续对他说:“通过这位乔纳斯先生的银行账户,我查了对应向他转账的账户,可惜我从开曼群岛查到捷克再查到塞尔维亚,这笔钱中间转手了多次,我确实没有查出来背后的人是谁。不过我想他肯定是个聪明的人,”说着,他的目光落到了在另一边坐着,但却神色如常的亚瑟身上,“所以后来我放弃了查他的账户,转过头开始查你的手机通讯记录,嗯,做得不错,你最常用的号码确实没有任何异常,但是很快我查到了你新办的另一个号码。你在这个月四号晚上八点十五分,给一个英国号码拨打了电话,令我更加惊喜的是,这个号码竟然属于我的另一个弟弟,亚瑟。”

斯科特摊开手,目光在两个人之间来回打量:“怎么,你们联手偷走了我的货,让我在我的支持者和董事会面前颜面扫地,却不打算给我一个解释吗?嗯?”

“是我。”在一旁一直没有说话的亚瑟忽然出声,“是我指示他并安排了这一切。”

斯科特看着他笑了笑,然后指着亚瑟对阿尔弗雷德说:“阿尔,你学学亚蒂,要勇敢的承认自己的错误,也许我今天就不会这么惩罚你。”

阿尔弗雷德不吭声,把头别向了另一边。

“那恐怕有点误会。”亚瑟对上斯科特转过来的眼睛,平静地解释道,“因为我不是在向你承认错误,我是在向你开战。”

“开战?”斯科特听到这滑稽的说辞,笑得眼泪都挤出来了,好不容易平息了笑意,才对阿尔弗雷说道,“阿尔,你不会是相信了他这句鬼话才给他卖命吧?你怎么还是这么傻啊,他是条喂不熟的蛇,早晚会把你一口一口吞掉的。”说完,他又看着亚瑟继续说,“你不会真的以为我会相信你这副人畜无害的样子,让你有机会继承柯克兰集团吧。我这么告诉你,董事会早就被我换成了我的亲信,你根本没有赢的机会。”

亚瑟淡淡地笑着说:“谁说我要继承柯克兰集团了,那东西就算塞进我手里,我都嫌脏。”顿了顿,他又继续说,“我的愿望很简单。第一,要让你们为我失去的一切付出代价,第二,要让柯克兰集团成为历史。”

“你大可以试试。”斯科特也冲他笑了笑,“不过或许你根本走不出这扇门。”

“除非你不要你的货了。”

“那点损失对我来说也只是九牛一毛而已。”

“我明天还约了记者采访。”

斯科特才刚继承家业,地位不够稳固,当然不愿意惹上八卦媒体,节外生枝。

“好,我今天确实可以高抬贵手,放你一马,但这是你最后一次活着走出我的视线了,珍惜吧,弟弟。”斯科特两只手交叠放在眼前,又看了一眼另一边的阿尔弗雷德,笑着说道,“阿尔,我可以再给你一次机会,现在向我道歉,我可以不计前嫌,你以后还是可以当你的闲散少爷,花花公子,我都没有意见。”

“不用了,我已经选好出路了。”阿尔弗雷德起身,走到亚瑟身后,用行动表明了自己的立场。

“那你可要想好,我对我的敌人从来不会手下留情,哪怕是你。”

顷刻间自己的两个弟弟叛变,对斯科特而言,脸上多少还是有些挂不住。

“别再吓唬他了,从现在开始他是我的弟弟,不是你的弟弟,”亚瑟站起身,一边说一边捋了捋自己皱起的袖口,然后看了一眼阿尔弗雷德,“走吧,我带你回家。”说完,他和阿尔弗雷德两个人一前一后,离开了斯科特的办公室。


出了柯克兰宅邸,阿尔弗雷德一眼就看见在半坡的树下等着他们的王耀,看见他在惊喜中扑进自己怀里,他的嘴角终于露出了久违的笑容。

“我答应你的,把他完整的带回来给你。”亚瑟在一旁笑着对王耀说。

“谢谢你亚蒂。”王耀从阿尔弗雷德的怀里探出脑袋,无比感激地对他说道,“所以,都结束了吗?你们……都不会再走了吧。”他的目光在两个人的脸上来回看了一遍,试探性地问。

“嗯,结束了。”阿尔弗雷德揉了揉他的脑袋,温柔地回答。

亚瑟没有直接回答,而是拉开旁边的车门,对他们说:“上车吧,天色已经晚了,我们该回家了。”

王耀拉着阿尔弗雷德的手坐在后排,驾驶位上坐着亚瑟,他们一行三人趁着茫茫暮色,从郊外回到了市区,回到了他们可以称之为家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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