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宝小说>都市异能>天缘定君>第 8 章

乾德元年

金爰君一统中原,罢黜百家门派,自封为玄尊,定都天下中心——逍遥京。

乾德五年

封高渝锦绣,扶风漱玉,平江乘龙,燕齐明霞为天下四大派,镇守四方。唯尊金爰君一人。

乾德十年

金爰君亲征漠狄旖兰,与其主野利荣坚大战于锁兰山,大败而还。

乾德十一年

金爰君削高渝锦绣半数门人,其主霓盛阳不服,从此不去逍遥京朝觐。

乾德十二年

金爰君去世。


乾兴元年

金爰君长子赵忞继任玄尊之位。

乾兴二年

赵忞去世。


乾佑元年

赵忞长子赵元旭继任玄尊之位,封赵孞为昭王辅佐,政令皆出于赵孞。

乾佑五年

玄尊再削高渝锦绣霓盛阳门人,霓盛阳不从,自比与中原决裂。

乾佑十年

高渝锦绣门人数量壮大,势力煊赫,前任扶风漱玉教教主青含嘉奉玄尊之命前往,邀其入逍遥京,霓盛阳不从扣留青含嘉,青含嘉死于霓盛阳之手。

燕齐明霞新任之主金以恒与扶风漱玉新任教主凤华尹奉玄尊之命前往高渝讨伐逆臣霓盛阳。

十万人厮杀。

金以恒手刃霓盛阳,此战大胜,为表功绩,玄尊亲封为玄门盟主。

乾佑十五年

霓盛阳之子霓承岳派人在佳节火烧洛阳豫章等地,又派刺客行刺玄尊,其罪绝殊,玄尊命金以恒前往高渝诛杀之。


长风吹拂,花丛轻舞。

金以恒清早出了寝殿,他金衣广袖,衣料上都是同色的八宝团花,每朵团花中央点缀珍珠,再外罩薄纱马甲,腰束玉带,佩挂珠链,长衫衣摆行走时层叠飘逸。他穿过明霞花丛,走向拂夜通晓城正门。

“盟主啊,又要出去嘛!”城中复道上的美貌侍女朝他行礼问候。

金以恒嬉笑着,眼神扫视过她们,他手中持剑,抽出衣襟处的一张飞行的符纸。

“盟主拿剑干什么?去哪里还值得你用剑?”几个侍女追上,担忧得问。

“拿剑砍人。”金以恒见她们身后,金窝儿也跟了上来,他知道金窝儿已经点齐了人马随时待发。

“盟主,今日请命我与你一起上阵,帮你去砍!”金窝儿生得俊朗,言辞却豪爽得像绿林莽汉。

“呵!你能砍得下,还用我做这盟主?!”金以恒脚步不停,转身侧脸回眸。

话音刚落,符纸已化为两缕云烟,人也腾空离去。远处殿宇,早起的米小珞正好跨出门槛,只望见一团金色的背影。

“盟主,你什么时候回来啊?”众人齐声问道,但金以恒已走远,即使听见了也不做回答。

金以恒飞出了拂夜通晓城,来到城郊。金窝儿追上了他,在身侧听命。

一千人马列阵在眼前。

鼓声隆隆,劲风呼啸。

“拜见盟主!”

“拜见盟主!”

金以恒望着精神抖擞的众人,志得意满,这是属于自己的“利剑”,砥砺之后必将助力无限。如今中原局势,虽表面安稳,但危机隐约而伏,就借着昭王之命,好好历练一下这把利剑,他日才能顺手执剑所向披靡。

金以恒长发与衣袖在烈烈风中翻飞,他恣意云天地扬起腰间佩剑,“出发!”千人跟随,人马不走陆路,念动咒语,催动灵力,在空中飞行疾奔,往西面而去。

这寻常的符纸不比凤华尹亲自绘制的“一日千里”快速,金以恒在空中飞了整整一日,才来到都城外缘地界,后方人马列队成群先后依次跟在身后。

他看着脚下城池壮阔,不禁回想两天前和野利蒙尘同看都城的光景,“珹王殿下,你现在在哪里呢。”

正在漫想时,眼前飞身闪现一个身影,如一道闪电直劈面门袭击而来。金以恒在空中一计回旋避开了堂而皇之的冒犯,他长剑执手,挑眉望着来人。

来人换下了寻常的黑衣,今日穿着了丝锦白衣,穿上匹配身份的金色铠甲,与金以恒一起,在落日夕阳余晖晕染下,两人全身都是金灿灿的,让后方来人觉得无比刺目扎眼。

金以恒看清了对方,笑声先出,不怀好意刻意道,“呵呵,吕统领,两日不见,白麟苑打扫干净了?”

吕风林和他年纪相仿,不知为何,同是玄尊麾下重臣,两人伊始就是话不投机,互不友好。

按照官制等级,金以恒是门派之主,又挂名联盟之主,是镇守中原的第一重臣,比雷霆卫首领吕风林地位略高,吕风林见了他也没有行见面礼,手中短剑横在胸前,直接反击,“金盟主还真是关心分外之事。”

“白麟苑那晚,雷霆卫如果守住了结界,昭王和玄尊还能惊了大驾?还能命我如今千里奔袭?怎么是分外之事呢?”金以恒眼角眉角都是毫无掩饰的得意。

吕风林不与他诡辩,懒得理会他话里的圈套,他迎上金以恒流露无遗的自负,咧嘴道,“奉昭王之命,在此专门等候金盟主。金盟主听命!”

金以恒眉峰一簇,笑意骤然冷去。

“金盟主听命。”吕风林语气飘飘,看着金以恒的脸,重复了一遍,寓意明显不过,我是传令之人,还不快快到我面前行礼俯首。

金以恒按下了心中不满,收了长剑,平复了几口气,对着吕风林冷冷道,“请昭王殿下下令。”

吕风林不依不饶,“金盟主,听令可不是这个方式啊,”他说完把玩着手中短剑,“如此草草地说一句话,是对昭王殿下不敬不尊。”

两人浮在空中,金以恒身后,越来越多的燕齐人马聚集,以金窝儿为首,望见门派之主在前停留,众人没有命令也不敢再随意前行,只得列阵在百步之外静等。

“呵,”金以恒冷冷一笑,“雷霆卫历来守中原安危,掌都城治安,为玄尊麾下精锐,听命中原至尊。你句句不离昭王,却不提尊上,其心可疑啊?莫不是雷霆卫如今改换了效忠对象?哦,这可是中原大事,本主没有听闻,不能如此揣测。那就是你肆意假借昭王名义作威作福,陷昭王殿下于不仁不义?!”

“你?!”吕风林没想到自己对着金以恒短短一句发泄不满的话,被他如此做足了编排,顿时气得红了脸,奈何终是不如金以恒口才,一时反驳不能。

此刻夕阳完全没入了地面,天地一片混沌的蓝紫笼罩。金以恒望见身后聚集的人马,不想与他多废话,“吕统领?是昭王殿下有命还是尊上有命?”他话里有浓厚的离间意味,毫不掩饰。

“金盟主听令!”吕风林不和对方多费口舌,直接厉声喝道,他本想直接以金以恒姓名称呼,但考虑还有昭王命令在身,传令要紧,不能再多惹风波,办砸差事,只得克制住了。

金以恒一番言语将心中不满发泄,听见吕风林不依不饶,料想他也没胆子假传王命,玩味注视吕风林,答道,“属下听令!”依旧没有行礼。

吕风林眼神凶狠,忍耐道,“金盟主不得调动燕齐人马,引得霓氏警惕先有防备,着你即刻前往,突袭暗杀即可。”他学着昭王的口气,一字不差说完了。

金以恒面色逐渐阴沉,不过天色愈加昏暗,令吕风林也看不真切。金以恒今日乘兴而来,听闻此令,心中郁恨,他差点出言不逊,本主带点人马而已!再不济自己就兵行险招,冲入华盖宫中,问问赵元旭的意思,看这位尊上到底有几分立志要脱离昭王掌控权力。

地面又一道身影吸引了金以恒的注意,衣袂飘展,仙然绝尘,他认出了是凤华尹。

凤华尹抬头仰看空中的金以恒,微微颔首。

十日前,凤华尹自扶风应召而来,一路过洛阳抓捕贼人,打探各地异常动向,又同在逍遥京与金以恒一起觐见玄尊与昭王。两大门派主人聚齐,是昭王为了彻查近日在逍遥京出没的可疑窥探之流,又有对锁兰山南麓再集人马,施压漠狄旖兰的用意,所以要将密令嘱咐两人。他特别命凤华尹多留逍遥京几日,意欲调遣扶风漱玉的人马正面对击漠狄旖兰。

凤华尹现身,金以恒明白了他的含义。自从白麟苑一晚动乱,凤华尹与吕风林分别护卫宫中与都城安危,犹其是凤华尹,一定被昭王委以重任,此刻他出了逍遥京不守都城,必是要外出执行昭王命令去了。自己这千人大张旗鼓而来,还是被昭王识破了用心。也罢,本就是想利用昭王的命令语焉不详,作势引得沿途知晓燕齐的名声,既然被他阻止了,那就不得不听命。说不定昭王就在暗处某一角落侧视自己,若是自己拒不奉命,还要和眼前的吕风林打斗一番,金以恒实在是提不起兴致和雷霆卫首领交手。

想到此,金以恒转身,倏尔瞬间就闪现到燕齐人马领头人面前,“盟主。”领头的金窝儿朝他行礼,静候主人发话。

“回去吧!”金以恒简单三个字,让下属傻了眼。

“啊?回去?回哪里去?盟主,我们奉命去杀敌,这开弓没有回头箭,哪有缩回去的道理?”金窝儿叫嚷道,音量高的让吕风林和凤华尹都能听见。

下属不知内情的牢骚虽然是对着吕风林,实则让金以恒难堪,他眼神狠戾得剐了一眼金窝儿,咬牙切齿道,“撤回燕齐!违令者斩杀!”

“是……是……”金窝儿被这股气势吓得不敢多言,连忙应承。

金以恒不甘得看了一眼麾下人马,对着金窝儿不准痕迹低声吩咐道,“撤回后,随时听我密令。”

金窝儿不敢懈怠丝毫,也低声应和了一声。

漫天的人马一时又褪了干净。燕齐明霞一派只留金以恒一人在都城上空。

他再看向地面时,凤华尹朝着他行了一个告别浅礼,轻纱缓带离开了此间。

金以恒猜的没错,昭王赵孞就在暗处,清贵一人,独自立在华盖宫的高楼琼顶一角,目有烁光却又透出略略从不外显的无奈,他目睹了一切,也看到了燕齐浩荡的人马,“阿恒……”只一声称呼,终究什么也没有说出口。


吕风林要事已传达,又被金以恒抢了先,燕齐明霞的主人笑意瞬间又染上眉梢,“吕统领,同是当差的,今晚要不要去喝一杯?逍遥京中美女如云,我都认识。”月夜下,眼下的金钿光彩不减。

“不必!”吕风林本想挖苦损聊,见了这笑容,莫名觉得气短,冷言拒绝。

被拒了毫不在意,金以恒再度抽出了腰间长剑,“既如此,那本主就先行一步,告辞。”说罢,手中那张“日行千里”符纸一闪,整个人如同离弦之箭,天幕星空中一闪而过,直逼高渝,吕风林只觉得耳畔身旁一股凌厉的劲风吹过,刮得耳朵脸颊生疼,他恨恨得揉了揉脸,夜空中又传来金以恒空灵的声音,“记得转告昭王,本主必定忠心奉命,涉及昭王不可怠慢哪!吕统领不要遗忘。”他人早已飞走,这句话是用灵力催发故意飘到吕风林这处的。

吕风林刚要反驳,但想到以金以恒的飞行迅速,此时一定是远离了逍遥京,多半无法让他听闻自己的话音,只得收起了短剑回宫中复命。


天地共看同一星空,锁兰山北麓接壤漠狄旖兰广袤疆域,群山走势从高处间或低伏,向北纵横平原百里后,大自然鬼斧神工将地脉又聚拢成山,汇成险峻雄峰,名为逐邪山。

名声赫赫的漠狄旖兰第一门派,拥有绝对优势和武隆,逐鹰派就以此山为驻所。

雄鹰振翅掠天而来,见了山峰之上的主人,发出长啸,野利蒙尘收起招数,眼神凛然,望向天幕,山间长风呼啸抒怀,将他额角两边的碎发吹拂乱舞,无人处更显得张狂傲倨。不同于在中原境内隐匿踪迹的隼鸟符纸,在漠狄旖兰翱翔的是真正的雄鹰,野利蒙尘抬臂一挥,雄鹰落在手臂,他解下了猛禽爪部的签筒,将内里的一寸绢绸展开,几个墨字传递了中原最要紧的动向,是留守在中原境内的徐丛送来,“燕齐攻打高渝。”

“赵孞终于出手了,高渝……哼。”野利蒙尘轻启嘴唇重复着,可比起高渝,他更是玩味得看着另外一个门派——燕齐。

“金以恒。”

天下胆敢利用本王的唯有这一人。

野利蒙尘放飞了雄鹰,独享高处的月华流光,他脑中闪过与金以恒的过往片段,中原之地,燕齐明霞,仿佛皆化为珠华韶芒,掩映在某一人的眉梢眼角与唇畔,如他寻常贴在眼下的花钿,一行一动都流溢闪现了世间明动颜色。与他一起,见他承欢,就是把燕齐明霞,中原三大势力之一的满门碾压于股掌。假以时日,整个中原也可入得彀中。这是自己的鸿图伟愿,没有任何人与事能阻拦有碍。


两日后,金以恒到达高渝。

高渝锦绣由当年金爰君亲封,实为中原第一大派,门人众多,面积广阔。

高渝镇守西部疆土,北拒漠狄,威慑西北异族番邦——若黎。鼎盛时,合燕齐扶风两派之力都难以与其匹敌。

金以恒清晰记得,当年未被攻灭的瑾晖琼楼修建在青山巅峰,巍峨耸立,云霞飘渺。漫山遍野皆是杜若花盛开,全年不败,围簇着琼楼玉宇馨香萦绕。

若干年后,他再到此处,满目焦土,皆是废墟。那年玄尊麾下燕齐与扶风的大军与高渝门下的人马,共有十万之众,在群山之中搏斗厮杀,多次激战。高渝门众战力高强,燕齐扶风大军连遭败绩,最后一战,凭金以恒一剑挑落了霓盛阳的人头,高渝众人顿时溃散,几万余众被就地剿杀。瑾晖琼楼燃起重重大火,七天七夜未曾停熄,波及周围数座城池,数万百姓流离失所,家破人亡。自此,高渝锦绣再不堪锦绣耀世之名,只单单称其高渝,指代谋逆之地。

繁华不再,破败疮痍。

焦土之上,草木犹生,单薄弱小的杜若花簇拥一起,在倒塌的枯木间和碎裂的石板下寂寞盛开。

金以恒从云端跃下,踏上焦黑沙砾,他随意行走,四周寂静,唯有沙沙的脚步声响,在荒漠的世间踽踽孤独。

终于,他停步在一片花朵旁,俯身,以掌心抚过柔嫩的花瓣。

他只身一人在无垠的废墟萧索间,弱小的杜若花瓣被疾风卷入天际,呜呜风声如同有人在一旁哭诉。

身后骤然响起了无数脚步声,数十个黑衣人凭空出现,将金以恒围在中央,这些人的装束同白麟苑中行刺赵元旭的一样。

来得真快,都在自己的地盘了,还蒙什么面。金以恒心中暗自嘲弄他们。他身姿站立,却没有回头,连一个眼神都没有匀给这些人。

黑衣人一字不说,齐齐向金以恒攻击。

金以恒向空中一跃,避开了他们的合围,出招化解了近身致命攻击。几个回合后,若干黑衣人已毙命,他察觉到了,这些人显然比白麟苑中的那一批功力更强,霓承岳有意专候自己。

昭王啊,你可真是给我安排了一个“好”对手,金以恒腹诽了一句赵孞。想必是在白麟苑行刺失败,这帮余孽早就在这里恭候自己了,金以恒冷笑,抽出腰间长剑,剑光大盛,剑锋所过,黑衣人无不丧命。

宝剑绝难炼成,世间少有,门派中人唯有高手和身份尊贵之人才能佩剑,除却玄尊的纯钧剑,其余宝剑大多为四大派主人所有。

金以恒手中的长剑贯彻了他的灵力与意志,闪耀光芒,配合他高超的战力,迸发出傲人的攻击力量。

他以一敌众,杀死了百名黑衣人。然而越来越多的黑衣人不断从四周涌现,他们毫不畏死,踏过同门的尸体不停进攻。

金以恒剑锋横扫数人,寻得间隙,用疾行符冲入高处,暂时摆脱了他们的围攻,他明白这是对方利用人数优势耗尽自己的灵力,他冷哼一声,灌输了灵力的声音传至八方,山川回响,“厉刃山,还不滚出来!”

凄厉阴阴的笑声传来,正是躲在暗处的厉刃山,“出来?等你死了我就出来将你碎尸万段。”

“呵呵,手下败将,去地狱继续做你的痴梦吧。”金以恒两指贴在唇边,快速念动口诀,随即用佩剑划过掌心,得了主人鲜血为引,长剑剑身如烈日炎炎,金以恒双手持着剑柄,剑尖朝地,从高空跃下,像流星坠地。他大呵一声,剑尖直入焦土,顿时方圆数里大地震颤,焦土枯木被全全掀开,飓风席卷了地面上的一切冲向高空,靠在他近处的黑衣人七孔流血瞬间暴毙,其余散落在四周的也是战力尽失,抱头倒地痛苦哀嚎,又被飞溅的碎石木屑砸中,非死即残。

金以恒维持了剑插地面的姿势,长发和衣袖在烈风中剧烈翻飞,全身的配饰颤动做响。他一人之力爆发出媲美千人进攻的力量,让原本焦土之地再染血腥。

厉刃山原本藏身在一处乱石堆下,被这排山倒海般骇人的力量掀出地面,弹入半空,金以恒发现了他的踪迹,凌空一跃,来到厉刃山眼前,欲一剑封喉。厉刃山垂死挣扎,自已朝着胸口一掌重击,喷出大量黑血,带着剧毒想要和金以恒功归于尽。

金以恒匆忙挥动衣袖,衣袂转动数圈,将毒血尽数卷入袖中,避免被它喷溅,他落地之后,用剑将半幅衣袖割断,怒视厉刃山。

他看清了厉刃山瘸着腿颤颤巍巍地站着,一副视死如归的样子,不禁嗤笑,“霓承岳,你再不出来,你这个衷心的下属可要死了。你不就是费尽心思引我来么,怎么我来了你反而畏首畏尾的?”金以恒随意说道,“这些黑衣人都是原先的伤兵?被大火烧了脸,在战事中断了手和腿,你以毒药喂养,把他们变成了半人半鬼只知道杀人的怪物,还有多少?尽管放出来一起杀了。”

一声叹息流动四周,震得金以恒耳朵不适,他看了看掌心剑痕,打算用剑再掀起山川震动。

“金以恒,我等你很久了。”又是一句扼腕般叹息声音,“杀了你才能报血海深仇。”

“同为门派中人,说的好像你和你爹从来没把别人灭门似的。”霓盛阳助金爰君铲除各派统一中原,镇守高渝威慑西部疆土,强势之力也是建立在杀伐之上。

金以恒掀起的大地震颤逐渐停止,杜若花被连根拔起,残花败蕊四散皆是。

霓承岳终于现身,他脸色黧黑,面容愁苦,穿着破败不堪的衣服,厉刃山和残存黑衣人纷纷聚拢到他身后。

金以恒端详着那个身影,霓承岳虽在行走,但不似常人迈步而是仿佛鬼魂飘荡。

若在五年前大战时,霓承岳不堪对手,但这五年间他隐身匿迹,直到今年才在中原为祸,难道是真的得了纯钧剑精进百年功力?还是另有缘由?

霓承岳不理会金以恒,径直飘来,他身后以厉刃山为首,涌出越来越多的黑衣人,午后晴空已被乌云笼罩,犹如黑夜,高渝的门人就像极夜时来自地狱的一群鬼魅。

金以恒立定身形,不退一步,攥紧手中长剑。他不知霓承岳会使出什么招式,选择暂收攻势与其博弈。

两人相隔十步,半朵杜若花风中打旋,穿透了霓承岳膝盖旁破烂的衣角,金以恒惊觉,这是个虚影!

他用尽全力挥剑砍向霓承岳的影子,那影子如泥土入水般坍塌,与此同时,厉刃山和无数的黑衣人也化为万千虚影,像烟气一样,将金以恒围在中央,形成一个巨大的包围圈。

金以恒挥动长剑进攻这些人影,烟气散开后又重新聚拢,它们毫无受损,而自己进退两难,被困其中。

这是天罗地网阵!他认出了这个阵型,当年霓盛阳也利用此阵困住自己。

“呵,霓承岳,天罗地网阵你觉得有用?”金以恒吐出胸口浊气,声音回响在山间。

“金以恒,今日你好好领教是否有用。”霓承岳终于现出了真身,他站在瑾晖琼楼的废墟高台上,俯视被层层黑气和布阵黑衣人环绕的燕齐明霞之主。

金以恒向后退了一步,回头看着身后高处的霓承岳,这才闻到了鼻尖若有若无的香味。

这是“魔音”?!天下闻名的毒液之花。

霓承岳脚下大片大片的花朵次第开放,而后快速枯萎。

此间所有都不是杜若花,是魔音!花开之时,毒液弥漫四周,夺人灵识,一朵即能是修炼之人走火入魔而死。但此花有异香,极易辩识,一旦闻见这浓烈到刺鼻的味道就会封闭嗅觉,免受侵袭。

但霓承岳载种的已是无味的魔音,自金以恒踏足废墟起,已吸入了大量的魔音毒液,何况他还触摸过花瓣和绿叶。

真是个毒窟,人毒血毒花也毒!金以恒心中骂道。他看了一眼掌心,伤痕尚未凝合,双指抵在纯边,又一次念动了咒语。

以血为引,是金以恒催动长剑战力的绝招,他很久未曾使用这招数,独自前来高渝,就想速战速决。

以主人鲜血沾染剑身,长剑能够迸发出另人胆寒的力量,瞬间足以毁灭寻常城池。不同于刚才重击高渝地面的一剑,金以恒此刻以剑尖在空中划出一个符纹,符纹闪耀金色光芒,在空中越升越高,范围逐渐扩大。眼见数名黑衣人和数道黑气朝着自己全身要害袭来,金以恒立刻冲向高空,他咒语念动不停,手中长剑越来越亮,仿佛昏暗天地间破开天幕的一道裂痕。

金以恒人与剑的力量已到极致,他一手持剑,一手托起千钧之重的金色符纹,大呵道,“破!”

符纹燃烧如烈焰冲向地面,一声轰鸣,砂土漫天。

随后又是剧烈的山崩地裂般的巨响,如同天地咆哮,高渝全境尘土飞扬。

即使远在逍遥京也感受到了一瞬间的颤动,赵孞正陪着赵元旭商议政事,因白麟苑一晚,殒命的都城官吏空位需重新委派,桌案上的笔架一动,几支毛笔掉落,混了砚台中的黑墨,弄脏了铺展陈前的白纸。

“叔父,地震了?”赵元旭问道。

“或许。我派人去看看,尊上不用在意。”赵孞抽走了染了墨汁的白纸,对着守在门前的雷霆卫一个眼神。


瑾晖琼楼所在的高台连同坐落的山峰被生生劈出了几道纵深的狭长裂痕,无数巨石掉落四周的悬崖深渊。

方才围困金以恒的那处群山间塬地,已经消失不见。

尘埃飘荡,草木深土的泥腥味和尸体毒液的臭味到处流动。

金以恒撤了防身结界,坠落在一处山头,他一手撑地,掌心鲜血渗出,沾湿了几抔黑土,他擦了擦脸颊边流下的冷汗,调整了气息,才站了起来,几步来到了倒地不起奄奄一息的霓承岳身边。

长剑即将刺穿霓承岳的咽喉,将死之人不能动弹,面带狂笑,丧心病狂吼道,“你以为你赢了?你中计了!”

金以恒咳了一声,刚想嘲笑他不自量力的谎言,就发现众多黑衣人的尸体变幻了位置,全部浮在半空,织起了一个黑色的法阵,整个场景诡异而恐怖。

“死了才好,用死人布成的天罗地网阵才最强。”霓承岳全身剧痛,本能蜷缩身体,笑到癫狂,“你看看你,把他们都杀了,就是自寻死路,一切都按照我的计划来,金以恒啊,你死期就在今天。”笑声飘荡四周,金以恒视线已经模糊,他被困阵中,五感受制于法阵,快速减弱,身体也变得绵软无力,唯有霓承岳的声音炸响在耳边,“用剑把自己一寸寸剁了,这个死法如何?”

鲜血喷溅,金以恒右臂被黑气割裂,长剑脱手掉落,消失在阵中不见。霓承岳炼成了天罗地网这个绝阵,费尽心机步步为营,才把自己诱来,他知道自己一定痛下杀手,又利用手下人的尸体,为布阵提供养料,真是报仇心切啊。

虽然天不假年,要死也不能死在这种荒郊野岭,金以恒还未来得及自嘲,右臂的痛楚无限放大,左臂又受了攻击,他眼前一片鲜红,浓稠似血。

痛到承受不起,感官麻木,霓承岳的声音已然听不清,只嗡嗡作响。胸腔内的心就快要跳出身体,下一刻身体就会四分五裂。

一声微弱的剑鸣入耳,是不是佩剑在响应自己求生的意识?

来自地心深处的振动越来越强,旁观者不再隐匿行踪,野利蒙尘踏在悬崖边缘,直面万丈深渊,其下一定藏有乾坤,此间金以恒生命垂危,难道?

野利蒙尘手中蓄力,一记掌风隔空袭向数里开外的霓承岳,霓承岳本就倒地不起,这攻击无法躲避,滚了数圈才被一方巨石拦住。“野利蒙尘,你果然在这里!”霓承岳在地上爬了几步,望着远处高俊的人,徒劳得想要去抓野利蒙尘。

“纯钧剑就在崖底?”野利蒙尘瞬间来到了霓承岳近处,他双眼一凛,霓承岳的身体被他的力量无形操控,像吊死鬼一样悬在半空。

“呵呵……”霓承岳发出破败的声音,不做回答。

野利蒙尘溢出冷笑,霓承岳想的仍是取阵中金以恒性命,他被野利蒙尘的“力拓千斤”重压在身,费尽气力艰难地念出最后的一句咒语,要将阵中人困死。

“少主!”厉刃山始终在为霓承岳压阵,他身在阵眼,以肉身供养天罗地网阵的毒气来源,阵法已成,厉刃山毒血耗尽,干缩成一具骷髅样。他自知再无用处,忠心使然,他也念动了一句咒语,高渝善使毒药,厉刃山更是其中高手,他终年炼毒淬毒,身体每一寸就是世间无解之毒,他选择自断筋脉,将残存的躯体骨骼化为毒烟齑粉,朝着野利蒙尘的面目袭去,“野利蒙尘,一起死吧!”

野利蒙尘抛下霓承岳,抬手结成一个圆形罩壁,轻松避开了无处不在的烟雾。与此同时,没有了布阵者和压阵人,天罗地网阵再不能维持,天幕黯淡之色消失,恢复了原本的天空,时值黄昏,晚霞醉人,红橙金黄的云朵如天界的层峦叠嶂山峰,倒扣人间。

金以恒的身形从远处浓黑的气旋中显现,他意识全无,不知生死,直直坠落万丈悬崖。

金以恒性命垂危时,纯钧剑发出剑鸣!野利蒙尘脑中闪过这一线索。纯净无染的笑靥浮现眼前,千钧一发时,他撤了阻碍行动的护身屏障,飞身去截金以恒。

两人一起跌落深渊,急速下坠风声鹤唳,野利蒙尘半空中终于接住了金以恒,抱着他刚想稳住身形回到上方,毫无征兆得眼前一黑意识涣散,野利蒙尘勉力将屏障重新结成,避免坠崖粉身碎骨而亡,他紧抱住金以恒,再维持不了神志清明。


夜幕低垂,山中寂静,吕风林打坐在地,将身体内的灵力运转顺畅。他跟随金以恒来到高渝,靠着赵孞为他准备的隐身符,一直掩藏在后不被发现。他亲眼见到了金以恒骇人的力量,被他第二次震动天地的攻击波及失去了意识,直到天罗地网阵溃散,他才恍惚而醒,眼见金以恒坠落而无力援手,只在眨眼间,他又看见一道身形追逐着金以恒而去,那人功力强悍,从远处瞬间就到了山巅跳崖而下。吕风林根本看不清那人长相,只有锗红衣角在霞光中鲜艳如血色。

那是漠狄王族专属的颜色?

“跟着金以恒去高渝,或许就可知道谁一直在暗处。”得益于隐身符的掩护,吕风林已无大碍,他谨记赵孞的嘱咐,立刻动身返回逍遥京。

临走时,他命令百里之外待命的雷霆卫前来接应,带走了一息尚存的霓承岳一同返程。

旧时高渝门派林立,修炼成风,英才辈出,霓盛阳更是金爰君统一中原的第一股肱之臣。他降伏各派,统一此处,又将族中女子联姻金爰君,率众归服效忠中原,开拓疆土。

高渝高山连绵,山势险峻,易守难攻。如今没有重臣镇守,也没有新修城防,只余群山寂寥。


笔直山峰高耸入云,其下悬崖万丈,经年累月不受阳光照耀。

野利蒙尘为救金以恒撇下护身屏障,后背沾染了厉刃山自尽时弥散在空中的剧毒烟雾。两人同坠崖底,此时毒物渗入肌肤游走周身血脉,他视线模糊,看不清具体所处,只依稀辨别四周山石嶙峋。

野利蒙尘背靠一块巨大石头盘腿而坐,他双手维持怀抱的姿势,始终没有松开怀中人,他一手捧住了金以恒的脸,手指摸索着拂过嘴唇,触及鼻尖,金以恒气息尚存。野利蒙尘心中稍安,他调息运气,要将体内剧毒逼出。


万丈之下,崖底昏暗,是隔绝了尘世的茕茕之地。

时光不辨,金以恒觉得灵魂游离了几生几世,身处在尘世间世人无法理清明辨的悲欢离合漩涡泥淖,混沌迷乱了现实与幻觉,不知是生还是死,而内心却十分惶惧。

陡然间,感觉身体从万丈悬崖直坠而下,烈风作响。犹如深睡之人乍然惊醒,他猛地睁开了眼睛,一时不知今夕何年身在何地。

四周寂静,一团漆黑。

四肢剧痛,鼻腔中残留的魔音味道使他回忆起激烈的厮杀,本想挣扎而起,但浑身使不出一丝力气。

金以恒的视线慢慢适应了周遭晦暗,也听见了微弱的气息声,在死寂的崖底清晰而噬魂。

他缓缓转过脸,一张熟悉的容颜尽在眼前!

这梦太真实了!要不就是自己已经死了,回魂去找珹王殿下了?野利蒙尘的呼吸一声声拂在耳畔,如同当年在漠狄初见,心弦吹动,从此踏入裹挟了渴求逐利自断救赎的旖旎沉醉。

已有经年,其人不变。

金以恒觉得这梦真是栩栩如生,自己蜷缩在野利蒙尘的怀中,他胸腔内的铿锵有力的心跳声也听得真真切切。

“殿下?”一出声才发现自己声音喑哑,金以恒咽下了喉间的血沫,深吸调息,他顺从得窝在野利蒙尘胸口,抬眼注视亲密无间的人。野利蒙尘的五官完美无瑕,肤色白皙,长眉英气,鼻梁高挺,双唇姣柔,合成一幅天神般绝佳容貌,明明胜过女子美貌又极具威势和霸者之风,不怒自威,一见就令人沉沦倾倒。在这暗无天日处,更能激发心中绮丽臆想。

金以恒抬手想摸一摸野利蒙尘的鼻梁,浓密睫毛,还有那双柔软的嘴唇。他刚动了动手指,就牵动了上臂的伤痕,剧痛再度袭来,他悻悻止住了动作,那是在天罗地网阵中所受的攻击,莫不是身上所穿是十里徘徊织成的可抵御兵器,大大化解攻击的冰蚕丝,两条手臂已是不保。

金以恒知道了这不是梦。

他随即惊骇,这是哪里?珹王殿下绝不可能会有这么微弱的气息!

可野利蒙尘的脸就在咫尺近前,下颌连同脖颈,喉结,锁骨无处不是优美的曲线。

确是他本尊。

金以恒咬牙忍痛,费力抬起了左手,捋过了野利蒙尘额前发丝,对着闭眼之人一笑,“想你了,殿下。”指尖触及了野利蒙尘的脸颊,才发现珹王殿下冷若冰霜。

“殿下?”金以恒旖旎的念想彻底抛于脑后,他不顾伤势,艰难起身,正对着盘坐姿势的人,担忧问道,“殿下?殿下?”野利蒙尘没有回应,闭眼不醒。

金以恒将他拥入怀中,犹如抱了千年寒冰,野利蒙尘整个人都是冷的,被生生抽离了身体温度。

金以恒不知野利蒙尘为何会在身边,也不知到底发生了何事,他环顾四周,只有山石阴森,浊气泥淖,更不知身在何处,心中谜团无数,无一能解。金以恒索性将人揽入怀中,抱得更紧,不舍离手,附在野利蒙尘耳边,“殿下,你是来陪我的么?”

野利蒙尘慢慢睁开了眼睛,温暖围绕,本能得让他多了点贪恋,他将灵力再次运转周身,发现仍是徒劳,体内毒素太过刚烈,莫不是自己将周身各处要害血脉封闭,剧毒早已侵入五脏六腑。

“金盟主,你醒了。”野利蒙尘因金以恒耳鬓厮磨般低吟的姿势,也同样附在他耳畔问候道。

金以恒听见了声音,喜不自胜,连忙回答,“珹王殿下,我醒了,”金以恒与他小别重逢,欣喜地说道,“可我还想再睡一会儿,就你我两人。”他竖起两根手指,食指抵着自己的嘴唇,中指抵住了野利蒙尘的唇。

“再睡就死这里了。”野利蒙尘吐了一口气,“这是万丈悬崖之底。”

“啊?”金以恒不松手,抱着野利蒙尘帮人取暖。他抬头看了看头顶,山石峭壁枯木倒挂,如同悬在头顶的无数倒挂利刃。阴冷浊气一阵又一阵朝着他们扑来,围绕周身,就像从地狱涌出的为亡者指路的冥烟。

殿下这是救我?还是以为我死了,和我殉情?金以恒心中一喜,眼神暧昧,但四周阴冷,巨石垒垒,绝地处境立刻掐灭了心中幻想。

野利蒙尘的脸白得毫无生气,唇色变得极艳。“殿下受伤了?”金以恒试探地问道,他松开了怀抱,手指一弹,一团火焰凭空而起,照亮了周围,又握住了野利蒙尘的手腕探他灵力。

野利蒙尘皱了皱眉,没有避开。

“殿下你这是?!”金以恒惊讶地问道。漠狄旖兰野利蒙尘的战力名传天下,什么人能伤得了!被困在天罗地网阵中,到底发生了什么,真的是珹王殿下救了自己?所以才能在绝阵中捡回一命?金以恒原先困在崖底的疑问未解,又新增疑窦。

“一时大意,被厉刃山暗算。”野利蒙尘声音越来越低,勉强维持意志,“找到纯钧剑,然后离开此地……”体内的灵力被毒素压制,他半睁半阖双眼,靠在了金以恒的肩膀。

金以恒并没有美人投怀送抱的喜悦,困在绝地,野利蒙尘伤重难行,他也不知出路。

“纯钧剑?殿下可知纯钧剑在哪里?”金以恒悉心地让野利蒙尘躺下,凑在耳边问道。

赵孞也曾说过纯钧剑可能在高渝,难道这是霓承岳为乱的真正目的?为了寻得纯钧剑,炼成魔音加持的天罗地网阵,引来漠狄和中原共同争夺,他渔翁得利,双方力战两败俱伤时,正好将剑据为己有,增进功力,继而攻打中原报仇雪恨。

野利蒙尘看了一眼金以恒手臂上渗血的伤痕,抬起手来只说了一个字,“你……”随后便慢慢闭上了眼睛。

“殿下!”金以恒揪心,他握紧了野利蒙尘的手,有些不安。

野利蒙尘的一侧脸颊上泛出一点黑色,仿佛流动的血液,在白皙的肌肤下游走,织成了网状,渗透到脖子,锁骨,胸膛,再者就是……金以恒连忙扯开了野利蒙尘的衣襟,在他胸口注入灵力,护住他的心脉。这些举措他做得极快,没有控制好力道,灵力太过强烈,野利蒙尘受了他一道重击,上身一震,嘴角溢出了一点黑血。

金以恒吓得收敛了力量,将他胸口要害死命护住,又腾出左手,将野利蒙尘周身大穴同样用灵力护好,这才移开了覆在他胸口的手掌仔细观察,黑色血液止住了流动,珹王殿下暂时没有性命之忧。

这时照明的火焰正好熄灭,黑暗又笼罩两人。

金以恒连忙取出贴身的符纸,念了咒语,将“引火符”点亮,金以恒再次端详伤势,难道殿下中了两重毒药?一重是脸颊上,看似凶险但不致命,一重是厉刃山的暗算,已渗入血脉。两重毒药相互催发,不知凶险程度。

金以恒握住了野利蒙尘的手,发觉比先前更冷,他心中一紧,连忙仔仔细细再探各处要害穴道。自己刚施加的护体灵力已被消耗殆尽,珹王殿下自身的灵力和气息十分微弱,他性命垂危!

金以恒扶起野利蒙尘,对着他的心口输入灵力,源源不断的力量像几滴沸水投入寒冰,根本毫无用处,野利蒙尘嘴角又流下了一缕黑血。

金以恒经历了与霓承岳的殊死大战,在绝阵中受了伤,他维持不了如此自损的施救,不多时便眼前发黑,他只得被迫暂时收手。野利蒙尘昏迷不醒,气息时断时续,安静得躺在金以恒的怀中。

金以恒为他擦拭了嘴角血迹,低头吻了吻变得苍白的嘴唇。那枚明霞花玉佩被野利蒙尘佩戴在胸口,金以恒轻笑自嘲,“曾说过,愿为珹王殿下献出一切……”

这是我对你的表白,距离相遇,经过了多年,今年今时,生死攸关,已明辨不了蕴含了多少真心,还余有多少纯粹的假意。

金以恒的视线适应了崖底晦暗,野利蒙尘的脸被捧在他掌心,他低头望着昏睡人的面容,过往的悲欢离合自尘封的记忆中如同乍泄的江流决堤涌上心头。

当年初见,珹王的惊鸿身影,弄术权谋,逐鹿野心,之于自己亦正亦邪的妖冶魔力,本没有家没有归宿的人,自此踏入一条没有归程的路,紧紧跟随着他,也是在追逐自己那颗沉溺起死的心。

我爱你吗?珹王殿下?

天时四季,寻常人间,唯有你,让我困惑又义无反顾地追寻。


金以恒在天地闭塞凡人难至的角落里,居然已分不清自己要的是玄尊宝座,还是要野利蒙尘帮自己夺得宝座,又只是想要找些冠冕堂皇执掌天下与他堪配令他入眼的理由,与野利蒙尘时时相见罢了。

长夜梦醒复又入醉,自己究竟是谁?或是谁的人生过客?

金以恒在燕齐的日日夜夜,被环绕了世人渴望的荣华金迷,陷在美丽溢彩的重重光影中,谋算着一个人和一个高位,否则如何将这年岁碾碎流转。

眼下,珹王的生命愈发微弱,随时都会死去。

死这个字,金以恒并不陌生。与至亲的分别就是因为此种原因。

他落寞自嘲地笑一笑,“珹王殿下,你死了,要不要我陪你?”

金以恒说完,低头轻轻地吻了吻野利蒙尘的嘴唇。

冷得如坚冰。

珹王殿下,真的会死?真的会死!

两人嘴唇相触,金以恒不知为何心中忽而泛起巨大的恐惧,他怕野利蒙尘死去,怕野利蒙尘离开自己。

“珹王殿下,你不能死啊……”金以恒霎时哭了,像孩童一样伤心无助。眼泪夺眶而出,沾湿了脸颊,几滴落在野利蒙尘的眼窝,就像两人同哭。

“珹王殿下,你不能死……”金以恒抱着冰冷的身体,把头埋在野利蒙尘胸口,啜泣不止,“我以前都是骗你的,可我没有想过要害你……”他这才发现自己在流泪。

“你相信我吗……”金以恒吸了吸鼻子,最后一个字都是颤音,野利蒙尘的脸如雪同色,金以恒陷在巨大惊恐慌乱中。

他想用自己的一切来换回野利蒙尘的性命,可自己又拥有什么?自己的那点拥有在他面前什么都不是。他是漠狄旖兰的珹王,代漠狄之主执掌权力,号令漠狄百门百派,将中原纳入宏图伟业。

他是世上最耀眼最有权势的人。

自己不过是自荐枕席低劣手段的人,脸上都写满了利用假意,不知珹王为何没有一掌劈死自己,或者只图一时享乐,或者是想烦腻了再碾碎这只小蚂蚁……

我不想你死……

金以恒越发惧怕,野利蒙尘命悬一线,下一刻就会咽气。猛然间他想到了一个办法,只有这一个办法。

我的剑?!我的剑呢?金以恒慌乱地抬起头,哪里都找不到剑,对了,它遗漏在了山石废墟间,他心中只余一个无比强烈的执念!咒语念动,遗散在无数碎裂巨石中的长剑响应主人的召唤,从头顶上空飞下,回到主人的身边。

金以恒拾起了长剑,剑刃锋利,朔气萦绕,万分情急下,他再也来不及思考,本能得用掌心再次拂过了锋刃。

痛得不能忍,金以恒全身发抖,冷汗浸湿,却忍住了哭泣。

引火符的亮光被他拂袖熄灭,随即一团光亮在他手中绽放,那光亮不同于一般的火焰,是流金般炫目的光彩,这火光越来越亮,燃烧在两人之间。

当年,也是这样。还没有获封珹王的野利蒙尘在高渝战场捡到了一个伤重的中原人,替他疗伤,为他续命。

金以恒默念着禁忌的咒语,周身弥漫了金色的光芒刺目闪烁,而后光芒慢慢消失,那团炙热的光焰也随之骤然熄灭。

金以恒念罢了咒语全身脱力,颓然得靠着山石喘息,他仍固执得,用尽了余力把野利蒙尘搂紧了些,“殿下。”

金以恒说得很轻,他知道野利蒙尘一定听不到。

经历过高渝战场的厮杀,共赏过烟花绽放的庆花节。中原逍遥京,漠狄妙京还有这冰冷刺骨的幽冥崖底,无论世间哪一处,只要有珹王殿下与我一起,我都甘之如饴。

意识迷离,神志忽明忽昧,像陷在时空沼泽中。金以恒听见了剑啸的声音,那声音如同被投入石子激起的水面涟漪,自远处一波又一波传入耳中,他想睁开眼睛,却被剑啸铮鸣束缚,无法动弹,不得已追溯着声音所在,他有种感觉,那是一把剑——纯钧剑!

金以恒再度睁开了眼睛,他看清了四周,依旧是在石壁坚硬的崖底,但剑啸声再也听不到了。他长吁了一口气,野利蒙尘躺倒在身边,脸色仍是苍白,他连忙去探野利蒙尘的气息,又听了听他的心跳,这才舒展了嘴角,露出一点笑意。

野利蒙尘没有了性命之忧,金以恒展开自己的手掌,伤痕纵深,很难愈合,他掏出了随身带的伤药,洒在伤口,扯下了一段衣袖包住,顺手把手臂上的伤也略施药粉用布料缠住,随后站了起来,将长剑佩戴腰间。

他根本不知自己昏睡了多久,没有食物,没有援兵,如何才能带野利蒙尘离开?

金以恒想了想,掏出了“日行千里”,念动口诀,凤凰并未出现,无法飞出这里,又试了试疾行符,同样没有响应。

果然不行了么,金以恒自嘲道。此处狭小,无法施展符纸飞行,在这里只有等死,不如……

金以恒扶起了野利蒙尘靠在自己臂弯,摸了摸他的额头与脸颊,热度恢复不再冰凉,乘机又吻了吻野利蒙尘的嘴唇,珹王殿下人如罡风,嘴唇却是很软。

金以恒贪恋得闻着野利蒙尘脖颈间的味道,抚平了他的衣襟,然后背起了伤势未愈的人,决心离开这里。


脚下无路,只有岩石,大小不一,形状各异,岩石上或长满荆棘,或潮湿阴冷,还有几处深不见底的水潭四散分布,金以恒全凭感觉往高处走,他一步步试探着山石是否坚固,慢慢地挪动。

金以恒身高不比野利蒙尘,他不时调整姿势,顾及背后的人有无滑落,腿脚有无被尖石剐蹭。

群山广袤无垠,人渺小似尘埃,即使负重前行也轻如飘絮一般,下一刻就会泯灭在山峰之间。

金以恒步伐不停,蹒跚独行,他猜想野利蒙尘行事算无遗策,定有支援,也许漠狄旖兰的人就在附近山巅,但他不知野利蒙尘如何与援军联络,他边走边想,不敢停歇。

悬崖底下太深太暗,不见日月,头顶只有无尽的岩石,倒扣着像随时都会坠落的利刃。金以恒已经分辨不了时间,他实在走不动了才停下休息,有时累得席地而坐胡乱打个盹,有时就看着睡在自己胸口的野利蒙尘。


这一日,趁着休息,他温柔地抚摸野利蒙尘的脸颊,“珹王殿下,你笑一下嘛。”野利蒙尘平日气势沉稳,不苟言笑,他长眉凤目,总是冷傲如霜。还有那双嘴唇,绯如春花般姣好只说那些冷冰冰的杀伐决断,连笑都只是嘴角轻扬,只有逍遥京庆花节那晚见他开怀一笑。金以恒对着野利蒙尘努了努嘴,背起了他继续前行,到了实在走不动的那一刻,不知道珹王会不会醒来给自己收个尸……

金以恒放逐了心绪,胡乱随意边走边想……只要自己还有一丝力气就不会停下……

大约走了半日时光,金以恒发现脚下石块颜色变深,远处的几块巨石上白色皑皑,像极了雪花。

金以恒直觉误入了迷阵,眼前非是先前所走过的峭壁陡坡,而是一小片平坦之地,碎小的石头俯拾皆是,乍一眼并没有异常,仔细再看就像是刻意人为,但他背着野利蒙尘已走进了平地中央,再回头已看不见来时路,平地四周都化为了深渊,宛如孤岛。他眉头一紧,霎时漫天大雪飞舞,本就昏暗的视线更加混沌不清,金以恒侧过头,看了一眼昏迷未醒的野利蒙尘,确认他无碍后,一脚踢起地面碎石,众多碎石朝他前方飞溅后又被一张无形的屏障反弹。

他们被困在了阵中。

难道悬崖底下还有霓承岳的人?金以恒思绪飞转。不会,如果霓承岳留有后招,他们早就被追杀了,这个地方像是布置已久,专候猎物。自己辨不清方向,误打误撞不请自入,可从未听说高渝的群山下布有法阵。

雪花密集,金以恒思索的短短须臾间,两人发丝,双肩已有积雪。危险未知,他背着野利蒙尘,不能直接硬闯屏障,可如此消极被困等于坐以待毙。

“你们是什么人?”困境之际,一记呵斥传来,金以恒寻声抬头望去。

三名女子披帛迎风,自山峰峭壁而下,她们尖靴披发,穿着不似中原,为首的女子身量最高,穿着最艳,她闯入屏障中,对着金以恒颇有敌意。

“从山顶摔下来,不小心闯入的。”金以恒点点头说得十分真诚。

“哼,荒谬!”女子啐了一口,亮出了挂在腰间的锁链,那锁链不知道是什么材质锻造,寒光熠熠,尾端还有长长的倒钩,像蝎子的毒尾,“山顶上的高渝人早死光了,谁还会来这里?!说,你们到底是谁!”

“我……”金以恒隐约猜到了这三名女子从何处来,如果猜的没错,那他中原人的身份委实是个麻烦。

“从漠狄旖兰而来。”金以恒背后响起了熟悉的声音。

“珹……”金以恒欣喜异常,他连忙回头看着野利蒙尘,差点脱口而出野利蒙尘的尊称,意识到了不妥连忙止住了称呼。

野利蒙尘离了金以恒后背,几步和他并立,对着他默契地点点头。

风雪呼啸,而金以恒心中灿然,“太好了,你终于醒了……”眼前白色雪花密集,好像什么也看不清了,只觉得全身的力气一瞬间被抽离得干干净净,还未来得及和珹王殿下多说几句,金以恒再也无法维持意识,身体慢慢倒了下去。

野利蒙尘接住了金以恒横抱在怀中,昏迷之人双眼紧闭,乖顺安静,脸颊贴在了野利蒙尘的胸口,即使隔着衣料,也能感受到怀中人身体凉意。

“漠狄旖兰?”女子似乎不信,打量着野利蒙尘的锗红长袍,纯金发饰,又看了看金以恒,“他分明是个中原人!”

野利蒙尘眼神含戾,三名女子面前的雪花霎时聚集成一个个冰凌,最锋利尖角正对着她们的眼睛,只留一寸距离。

女子被强大的战力震慑,又不甘心认输,结结巴巴地说道,“你,你到底是什么人。”

野利蒙尘抱着金以恒,暂未施展招数,但他通身的气势足以让人胆寒,“带本王去鬼苦城见城主雪晴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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