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唔……”金以恒倚在野利蒙尘肩头呜咽了一声，察觉到他额头滚烫，“小金？”
“大哥，你母亲要杀我……”金以恒没由来地说了一句，身体前倾慢慢倒了下去。
野利蒙尘顺势抱住了人，“霍运星！”
“在！”霍运星立刻答道。
“还不来替他治疗？！”野利蒙尘沉声道。
霍运星迈开腿赶到野利蒙尘身边，接过了金以恒。
夜空中闪现上百个飞影。
那些人穿着的黑银铠甲在暗夜下泛着瘆人的寒光。
“大家小心，这是雷霆卫！”阮清泠警戒道，“八术门主，好好保护你们的族人！”
若黎人经过白天之事，俱已惊魂不定，眼下出现传言中令人胆寒的雷霆卫，更是平添了无限惊恐，难道今天真的会被中原玄尊赶尽杀绝吗。
几百个甲胄之人落地后，自成阵型。为首一人出列，他甲衣考究，英气与戾气兼有，傲气非常地说道，“若黎众人，我是中原玄尊座下雷霆卫统领吕风林！交出逃来此地的高渝叛徒霓承岳，否则按窝藏重罪之人论处，斩杀不饶！”
“哼。”野利蒙尘哼笑一声。
吕风林的大名，若黎的门主大多听闻，他奉行玄尊昭王之命从不手软，每到一处必有杀戮。
“吕风林，我若黎自成聚落，不听你们玄尊号令！你少在这里耀武扬威！”荀苋手中铁链蓄势待发，“你要找的霓承岳已经死了，尸体就在那里埋着，你自己挖出来带走，不准在我鬼苦城多事。”
“你是什么人？”吕风林不被荀苋礼待，心情极度不悅，“叫你们首领出来拜见我，我一路追杀霓承岳到此，你告诉我他就这么死了，你胆寒唬弄我？那我今天就把你们都杀了！”吕风林右手一挥，身后的雷霆卫大呵一声，喊声激起了若黎无辜之人的心中恐惧。
霍运星见金以恒并无凶险，拿出了行医随身带的药丸，喂他吃下，把他托付给下属，然后来到吕风林面前，“首领？我们首领岂是你配见的！”他眼神瞥向野利蒙尘，“我们拜漠狄旖兰珹王为新的首领，你敢让他拜你？！”
吕风林大笑数声，“野利蒙尘？你骗谁呢！他啊，就在逍遥京，他正为我们昭王殿下擦鞋底呢！”吕风林自认被调戏了，笑过之后怒意更盛，“我看你们若黎各个活得都不耐烦了，这就送你们一程。”吕风林朝身后做了一个手势，准备执行昭王派给他的命令——待霓承岳前往若黎，将其与若黎首领一起处死。
“吕风林，本王很久没有见过赵孞了。”声音自四方传来，无所不在，每个人都觉得言犹在耳。
吕风林心中莫名一紧，他退后半步，四下张望寻找声音来源，待他从身后收回视线，才发现有一人赫然立在他十步之外。
“你……”吕风林一时不知该如何称呼，他从未见过野利蒙尘，但他知道眼前人就是！因为那股傲视天地的气势！
漠狄与中原并立天下，珹王尊称是漠狄专有，吕风林宁死不叫，却又不敢再直呼其名，只能语塞。
野利蒙尘只看了吕风林一眼，便转身背对着他，“赵孞他过得如何？”
漠狄旖兰是劲敌，野利蒙尘更是天下强手，吕风林自知言过有失，邦交大事自己没有资格参与，他不敢多说一字，唯恐给昭王和玄尊带来烦扰。
野利蒙尘眼中是无数若黎人，也是希冀衣食无忧居有定所的普通黎民黔首。“你替本王回去转告他，让他不要惦记若黎。如果不明白本王的意思，漠狄兵马不在乎路远，越过锁兰山来逍遥京探望你们倒也可行。”
吕风林死死看着眼前背影，不退不进。
“怎么？”野利蒙尘欣赏月色，“听不明白？那留下你们每个人的双脚，不用回去了，本王自会派人去逍遥京告知。”
“你……”吕风林知道在野利蒙尘手下没有打赢的胜算，如此虚耗，必然全军覆没，即使昭王在此，也要忌惮漠狄和野利蒙尘几分。大开杀戒十分不利，不如收兵撤回，另寻他策。
吕风林下了决定，他朝着身后雷霆卫挥手，“走！”
数百人连同来时一样，又疾速地消失在夜空，方才一幕叫嚣着要灭族的情形宛如荒诞的闹剧。
然而此处万人都是剧中被□□的草芥，若黎没有了首领，凿空了矿藏，如一盘散沙任人宰割，中原玄尊日后只需再凭一时心意就可以碾碎所有人的性命。
唯有……
“我们请珹王继任为首领！”人群中有人喊了一句。
目睹了野利蒙尘至强的战力，又亲眼见识雷霆卫统领吕风林对他的忌惮恐惧，若黎人如今终于确信只有投靠漠狄旖兰才能护得家园。何况野利蒙尘今日在霓承岳和吕风林的杀意前，两度施以出手，免除灭族的威胁，无疑是救命恩人。
无人异议。
“请珹王继承为首领！”天术门主率先单膝跪地，朝着野利蒙尘请愿。
“恳请珹王为我族万人性命着想，临危继任。”阮清泠走近了野利蒙尘，殷切说道。
野利蒙尘似乎仍在赏月，“本王说过，若黎的事由若黎族解决，何况本王并不会在这里常驻，继任首领不妥。”
众人失望唏嘘，如果珹王拒绝，本族未来定会岌岌可危。
野利蒙尘看尽了所有人，“不过本王承诺，今日无论本族继任首领是谁，漠狄旖兰都会与他结盟。”
阮清泠，霍运星和几位门主眼神一亮，野利蒙尘答应此后护得若黎周全，有他为后盾，从此再不用惧怕中原。
“多谢珹王！”
“珹王威武！”
人群爆发出呼号，是劫后余生的由衷欣慰，喊声此起彼伏在群山回响。
野利蒙尘不再理会，他扶起近旁昏昏欲睡的金以恒，回到了山间房中。
金以恒热度退了些，睡得极不安稳，野利蒙尘替他松了松胸口衣襟，扯断了紧系的腰带。
金以恒在床上辗转，长发散落，额头渗出薄汗，半睡半醒间，他喃喃说道，“三哥，有人要杀我……”
野利蒙尘听清了这句，不解其意，金以恒说的不像梦话倒像是记忆中的旧事。他握住了金以恒的手腕探查，灵力恢复得极慢，仿佛鬼苦城中有什么法阵阻碍了他施展力量。被野利蒙尘的味道包围，金以恒明显安静许多，他无意识得用五指和野利蒙尘的手指相扣，枕在脸颊旁睡了不再反侧。
黎明已至，一丝阳光从门缝投射进室内，随后门被轻轻打开，“珹王……”，是霍运星。
“如何？”野利蒙尘在床沿打坐养神，一手还被金以恒握住。他听闻了动静，目光投向门口，“还是要改称霍首领？”
“不敢当不敢当。”霍运星点头哈腰着，“如果不是珹王相助，这首领之位肯定不是我的。”
“不过是安排了几个内应适时推波助澜罢了，没有本王，你一样可以继任。”野利蒙尘把手从金以恒掌中缓缓抽离，回到了桌案前的座位。
霍运星识趣地把药丸喂金以恒吃了，然后才说道，“珹王，我替霓承岳收尸的时候，发现了他身上被种了用以追踪的符纸，所以你知道中原雷霆卫一定会追来的，对不对？”
“本王还用看尸体？”野利蒙尘语气颇有不屑。
“呵呵，也是，霓承岳一出现，珹王就知道了雷霆卫一定紧随其后，所以才利用雷霆卫的杀心，再次顺水推舟树立在若黎的威信，高啊，实在是高，在下佩服！”
见野利蒙尘不语，霍运星自我解嘲道，“其实吕风林吧，都不配珹王出手，我倒是很想看看燕齐明霞金以恒的身手，哎，不对啊！金以恒也是中原玄尊的人，他怎么和你在一起了？是不是你中了他的计策，被他利用所以才来了这里乱入这一系列事啊？”霍运星又体会到了眼神杀，乖乖闭了嘴。
“在下说错了，珹王的事我不能妄自猜测。”霍运星苦笑道。
“霍首领。”
“在。”
“要取你性命易如反掌，不过是料你还有后招，全且留你一命也是对你身后主人的‘敬意’。”野利蒙尘警告道，“若黎现在由你和本王平分，既然处心积虑得到了首领之位，就好好惜命。”
“是，遵命！”霍运星回答，然后一刻也不想多待，临了走到了门口还不忘说一句，“珹王，今晚鬼苦城有庆典，围绕篝火烤肉跳舞，要来请吩咐。”
“什么庆典啊？”床上的金以恒醒来，听见了霍运星的话，迷迷糊糊掀开了被子问道。
“若黎有了新首领，族人要庆祝。”野利蒙尘答道，果然是精于享乐恣意的金盟主啊，听着玩乐就能醒来。
“我睡了一觉首领就换人了？”金以恒终于回想起昨晚之事，霓承岳扭曲发狂，扼住了喉咙要取自己性命，他又摸了摸自己脖子，朝着野利蒙尘道，“还好没断，一时大意，被霓承岳偷袭了，多谢珹王殿下出手相助。”
野利蒙尘来到床前，摸了摸金以恒的额头，看着他脸色孱弱的模样，“还有点烧。”为何他灵力一直不恢复，野利蒙尘想到了雪晴柔和霓承岳都提过的毒药，想到了鬼苦城周围的“莨草”。
“啊？”金以恒躲开了野利蒙尘的眼神，“我怎么衣服都脱成这样了？昨晚发生了什么事？”
野利蒙尘对付他这些话无比得心应手，“昨晚吕风林来了，没捞到什么好处就走了，若黎的首领是霍运星，就是医治你的那个人。”
“珹王殿下让贤首领之位，高明！”金以恒不吝赞赏，察觉到野利蒙尘目光紧锁自己的眼睛不移，这才抿了抿嘴，嘟嘟囔囔地说道，“殿下，我想去庆典。”
“哈哈，想去就直说，这才对。”
额前发丝散乱，金以恒整个人气色不佳，显得额头那一抹艳红更加娇艳。
“尽兴而止，不能贪玩。”
两人之间，如果不论及权谋，绝对是蜜里调油，金以恒高兴地搂着野利蒙尘的脖子，“都听珹王殿下的。”
入夜后，鬼苦城山脚下燃起了巨大的篝火，城中每一间山洞内都点亮了明灯，从下往上望去，就像天界的华灯万盏台。户户门前悬挂了铜铃，用五色丝线编织成穗结，挂在铜铃下方，山风拂过，铃声玲珑飞扬。
野利蒙尘换上了若黎为他准备的华服，深红艳艳，气势非凡。金以恒依旧了自己原先那一身金绸白纱，广袖裁断成了半袖，宝带珠链重新穿戴在身，把心铭剑佩于腰间，重现燕齐之主的富贵风流气派。
繁星下，两人坐在半山腰，脚下若黎人载歌载舞，昨日惊心动魄已过，曲折的本族历史又添了一笔，不浓不淡，日后被人传颂，被人缅怀或者多年后被人遗忘。而这些若黎人能做的，不过是守护这片家园。
霍运星被围在中央，接受众人的行礼。
金以恒指着篝火，“珹王殿下，你说是十里徘徊的歌舞好看还是这里的好看？”
野利蒙尘对这些无甚兴趣，“你是十里徘徊常客？”
“不是。那里的美人嘛……”金以恒摸着下巴，脑海里回想缘忆等人的舞姿，又想到了凤华尹冰霜般的脸，“美是美，我只欣赏，并不喜欢。”
野利蒙尘不理。
金以恒跪坐在他身后，双手环抱着他的肩膀，“珹王殿下不要这么凶，我跳个舞给你看吧。”未等反应，便抽出了心铭剑，一路疾行来到山脚。
若黎男男女女穿着鲜艳的纱衣，成群结队舞姿欢快，特有的吹奏器乐曲调动听，是中原和漠狄从没见过的异域风情。
金以恒挽了数个剑花，配合着乐曲，心铭剑和主人身姿合一，翩翩舞转，惊鸿游龙。
原本围绕篝火的若黎人被他剑舞吸引，渐渐停下了本族的舞蹈，观看沉迷在金以恒的缭炫中。
乐曲不停，奏乐的众人演奏愈加投入。
天为穹顶繁星为灯，火光烈烈，其人灼灼。
金以恒面容夺目，衣衫流金，即使若黎多数人不修灵力，不用兵器，也赞叹他独领风华惹人嗟叹的身姿。
一曲终了，此番剑舞引得连连喝彩。他对着高处的野利蒙尘展颜欢笑，眼角的火焰兰有了生气般，闪过光彩。
野利蒙尘拍了身边的山石，示意回到身边，金以恒重新坐回野利蒙尘身侧，气息还有些急喘，他靠着身旁人坚实的肩膀，欣赏漫天银光星辰。
几轮歌舞后，所有人分肉喝酒，霍运星得了空，捧着两个酒坛，上到半山，“珹王，还有这位……”
“之前自我介绍过，我是珹王的随从。”金以恒朝着霍运星拍了拍胸脯。
“呃，珹王你的随从真是风姿耀世，想必战力与中原三大门派之主不相上下。”霍运星纱衣翩翩很有仙风道骨的风范，与脸上那幅假装恭维的神情十分反差。
“哈哈哈哈。霍首领你真有眼光，我这个随从可是天下唯一，甘愿为珹王殿下驱策。”金以恒想抢霍运星手中的酒坛，“让我来尝尝若黎的酒。”
“这位公子，你今天刚喝了药不能喝酒！”霍运星拦下他的动作，顺便又帮他搭了把脉，“不行，果然风寒还没有痊愈。”
野利蒙尘眼神投向金以恒，金以恒乖乖松了手，讨饶道，“一口也不让啊？这酒在中原一坛卖一两金子呢。”
“这位公子，你是缺金子的人？你这腰带上随便一颗宝石都是价值连城，还有你这衣服，听说十里徘徊有种衣料可抵御刀枪进攻，做珹王的随从可真是俸禄多多啊。”霍运星看破不说破，和金以恒互相打趣。
“珹王殿□□恤下属，天下谁不传颂他的美名？我可不是看中他的俸禄。”金以恒只得看着他们一人一坛酒喝得畅快。
“那你和珹王谁的金子多？”霍运星摸着下巴问得不怀好意。
金以恒对着野利蒙尘动了动嘴唇，金子是我的，我是你的。
霍运星没有明白，只见野利蒙尘微微一笑，继续喝酒，他也跟着喝了一口后说道，“珹王啊，我发现你只对你这个随从笑啊。”
野利蒙尘本就在喝酒，听闻之后喉结一动，忍住了没有呛出声。
“都说了因为我这个随从天下唯一。”金以恒忍住了狂笑，连连点头，向霍运星投去赞许的眼神。
霍运星还想保命，溜得飞快，若黎人的庆典正到了酣处，按照习俗，他们围绕着篝火投入了青草祈求来年风调雨顺。
阵阵药草香味弥漫山野与城中，“好香啊，”金以恒深深吸了口气，“怎么闻着晕晕的……”
这是若黎特有的驱赶野兽靠近的药草，进入鬼苦城前，平原之上都是这种青草，长势连绵，没有尽头。
“累了回去休息，今晚过后就动身，你我也该是时候启程了，金盟主。”野利蒙尘放下了酒坛，起身离开。
“不去……”金以恒揉了揉额头。
野利蒙尘并没有回头，筹划着回漠狄之后需处理的要事。
“三哥，我不去。”金以恒追上了野利蒙尘，拦住了他，抬起头殷切仰视着，恳求道。
野利蒙尘心中闪过不安，扶住他，“你叫我什么？”
金以恒眼中熠熠一层水光，端详着野利蒙尘，眼神忽而迷离忽而清明，“夫人……”他迷糊地说着，脸颊贴上眼前人胸口。
野利蒙尘挑眉。
“我是谁？”他随即再次问道。
“愿为珹王殿下献……”金以恒没有能说下去，猛地吐出了一口血，身体瘫软。
野利蒙尘衣襟上全是鲜红之色，金以恒双目紧闭，倒在他怀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