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宝小说>都市异能>天缘定君>第 17 章 过往1

数百年来天下门派林立,各派各修其法,虽偶有争斗,也大体相安,直到一人一派横空出世,扰乱了玄门秩序。

一人即是应振隆,一派即是他创立的乾坤派,天乾地坤,无所不能。

他开创门派,广收门徒,灌以迷药控制众人,日积月累门徒上万,乾坤派成为世间第一大派。门派烧杀抢掠无恶不作,其他门派如果有反抗,统统血洗满门,不留活口。一时间地上腥风血雨,毫无宁日。

锁兰山中建乾坤派所在,应振隆强娶尔朱氏女子,处处红绸,犹如血池。

花烛洞房中,一人假扮新娘,一人行刺。红衣的尔朱菱和黑衣的赵怀殷两人不约而同选择在今日刺杀应振隆。

红色盖头掀开,四目相对,就是故人。

尔朱氏一门学识渊博,德行高洁,为天下名人表率。赵氏一门行侠仗义,收揽贤才,为门派翘楚。尔朱少主与赵门主年少往来,学道修炼,切磋武艺,成为津津乐道的门派佳话。

然而乾坤派狠毒,尔朱菱和赵怀殷皆是被应振隆灭了满门,只身幸存,都在今日誓将手刃仇敌,报仇雪恨。

踏入房中的应振隆与两人一番死斗重伤而亡。

锁兰山中大乱,乾坤派众人四散而逃。

楼宇满目皆是红色,唯有一树白色梨花开在角落,尔朱菱收起了长剑,寂寥驻足。

赵怀殷问道,“尔朱兄为何有兴致赏花?”

“当日尔朱一门种满梨花,花开之时,应振隆杀来,灭了我全族。”尔朱菱全然不觉嫁衣在身。

赵怀殷握住了他的手,“待你我还以天下安定,我许你满目繁花,开遍四方。”


应振隆死后,四散各地的乾坤派余孽无不自立门户,各地为恶,天下苦于暴虐日久。

慕贤明而来,围绕在赵氏和尔朱氏两人结成的人马日益壮大,不分出路,不分门派,有能者各居要职。这年中秋,赵怀殷在锁兰山下自封为金爰君,统领所辖百姓,而后命各路将领征战四方,讨伐不义门派。

尔朱菱为金爰君首臣,剑指四方,横贯中原,所经之地,无往不胜。他在泰山之巅寻得天下高人周知命,带回营帐面见金爰君。

归来时城中喜乐震天,尔朱菱眼中又是红纱遍地。

“恭祝金爰君迎娶佳人。”街道之上无人在意股肱之臣,只有无尽的祝贺。

周知命打趣马上戎装的尔朱菱,“小子欸,原来你赶着今日回来是要喝喜酒?”

当夜尔朱菱伏案执笔,不理外间喧嚣,笔下勾勒金爰君的疆土,一寸一寸皆有自己足迹。

此后赵怀殷先后有长子赵忞,三子赵孞,都是聪慧过人,可堪继任。

天下玄门一盘散沙,金爰君聚力将百家百派一一收入掌中,文有周知命运筹帷幄,武有尔朱菱开疆拓土,他的大军推倒了每一个门派的高墙楼阁。

洛阳城外,反抗的门派结成了联军,尔朱菱以一万人马对战十万敌军,大战三十日,尸体堆山,洛水成红,头顶旗帜也已残破,此役惨胜。

周知命从后军而出,寻得了在洛水边擦拭长剑的尔朱菱,他背影□□,悲喜不辨,看见了周知命才一笑,“周兄,中原腹地尽入金爰君之手,你来勘测一处天下中心做为都城,如何?”

“尔朱兄,我啊算得出天下人心,你的心我真是算不出。”

尔朱菱长剑不配剑鞘,寒光剑刃佩戴腰间,“我的心?我的心有什么好算的,铁石心肠生死报应,这些人命我死后再还。”

“尔朱兄,杀戮太重,功劳甚笃都是祸事。”


一名贤君领衔,四方能人追随,战将刘海通攻下燕齐;西蜀门众之主霓盛阳率众来归,并以亲妹嫁与金爰君;大江以南听闻尔朱菱亲征,望风乞降。

自锁兰山起兵,到中原门派尽销,已有十年。

自此金爰君一统中原,罢黜百家门派,自封为玄尊,定都天下中心——逍遥京。

改元乾德。

金爰君以功劳奖励群臣,尔朱菱和周知命分列左右之首,站于金爰君两侧,受百级玉阶之下众人朝拜。

尔朱菱不敢也不能回头看一眼身后宝座上的赵怀殷。

相隔咫尺,心已千里。他与赵怀殷相遇起就知道,自己的心,永远不能被人看穿。

中原初定,百废待兴,周知命定历法制律令置百官有司,金爰君废除一切门派,禁止百姓修炼,一切以文治民。

中原洗净战火焦土,始有欣欣向荣之象。

日行修炼根植人心数,无法一朝一夕抹销。加之锁兰山北面漠狄旖兰诸多门派仍在,收编中原流民,滋扰边境,遍生事端,新权不稳,隐有忧患。

又五年,野利荣坚邀请金爰君前去漠狄,以贵客之礼相待,金爰君严拒。

野利荣坚命漠狄逐鹰派越过锁兰山攻打中原,金爰君派尔朱菱抵御强敌。为保后方安定,兼顾多年来治理之患,金爰君听从尔朱菱和周知命建议,改剿为抚,封高渝锦绣,扶风漱玉,平江乘龙,燕齐明霞为天下四大派,收管私练之民,并以门主镇守中原四方,拱卫玄尊。漠狄旖兰听闻尔朱菱出征,大军即出逍遥京,逐鹰派主动后撤,中原战事未开已然得胜。

同年,玄尊第六子出生,取名赵念心,其母是高渝锦绣之主霓盛阳亲妹,霓夫人为金爰君一见倾心,挚爱相伴。赵念心得父母万分宠爱,自出生就被封为世子,许为继承人。

乾德十年,漠狄旖兰终年骚扰边境,于中原挑唆门派事端,为荡平敌手,一统天下,金爰君不顾四大门派之主劝阻,亲自出征,攻打漠狄。大军开拔,带走门派所有精锐及逍遥京所有守军。临行那日,春风酥醉,都城城墙高处,尔朱菱恭送尊驾,金爰君扶起单膝跪地的尔朱菱,“阿菱,中原四方四派繁花已然盛开,待我归来时,将梨花载满都城四面,可好?”

金爰君解下了佩剑,交给尔朱菱,“见剑如见玄尊,我此去,逍遥京和中原就托付给你。”

尔朱菱凝视金爰君,良久才道,“尊上此行保重,微臣恭候您得胜归来。”


华盖宫中春意盎然,几片粉色桃花飘落孩童发顶,霓夫人帮赵念心拂去花瓣,理了理他柔软的头发。

“参见夫人。”尔朱菱在花园烂漫中见到了母子二人,“参见世子。”

“尔朱庄主多礼了,请起。”霓夫人连忙止住了尔朱菱。

“这是尔朱先生吗?美人教我练剑。”赵念心扯住尔朱菱的衣袖。

霓夫人轻轻弹了赵念心的额头,“阿念不要淘气。”

尔朱菱低眉一笑,“世子过奖了,夫人为扶风漱玉之主,她才是剑中高手呀。”

赵念心小手未松衣袖,一道飞鸿穿透了宫中结界直落尔朱菱手中,他翻看前线急书,脸色煞白。

金爰君大败,被野利荣坚围困锁兰山中,身中剑伤,形势万分危急!

扶风漱玉与燕齐明霞精锐尽毁,平江乘龙距离太远,为今之计只有前往高渝向霓盛阳求援。

周知命镇守京中,尔朱菱与霓夫人携纯钧剑十万火急亲赴高渝。

霓盛阳得知平江和扶风两大之主前来,起先拒而不见。尔朱菱现出纯钧剑劈断瑾晖琼楼高处檐角,力陈霓盛阳不忠嫌疑。

见玄尊纯钧剑如见其人,霓盛阳落井下石野心昭然,他扬言,以纯钧剑换取五万精兵,并以亲情借口相邀霓夫人进琼楼后将她软禁。

霓夫人以环佩丝带为剑力战高渝高手,终于脱逃与尔朱菱汇合。霓盛阳觊觎纯钧剑,派人穷追,高渝门众万人合围,摆出天罗地网阵将二人困住,情急之下,受伤的霓夫人取过尔朱菱手中纯钧剑,称要呈献霓盛阳,换取两人离开。高渝人马追击停止,待霓盛阳接过才发现只有剑鞘,怒而向霓夫人使出杀招,霓夫人被迫应战,且战且退。

尔朱菱肩负霓夫人所请,在混乱中逃离,携纯钧剑飞奔平江,命援军急往锁兰山,他独自御剑先赴险境,投入战场。漠狄与中原人马大战数十日,尔朱菱亲自与野利荣坚鏖战,终于一剑击伤其手臂,野利荣坚败下阵来,为金爰君撤退赢得时机。

适时,天降暴雨,锁兰山中山泉倾泄,巨石崩塌,阻断山路,金爰君无力回军,身边仅存尔朱菱和十名亲卫。

“阿菱,”暴雨中,赵怀殷倒地,浑身湿透,他举起手来,雨水冲刷了他掌中鲜血,锦袍铠甲混着血粘腻在身,被尔朱菱抱在怀中。

尔朱菱连睫毛上都是雨帘,他迟疑着不敢去握金爰君的手,“属下在……”

“我死了,记得……”

“尊上不会死。”在我心中,永远……

末路之时,灵力溃散的尔朱菱仍以血为誓催动纯钧剑,背着力竭的金爰君御剑飞回逍遥京才得以生还。中原人马全军覆没,漠狄也遭重创,两方只得罢兵,若干年内未开战事。

金爰君回到宫中才悉闻霓夫人往高渝求援下落不明,连下十道召命,呵令霓盛阳来逍遥京谢罪。

霓盛阳不从。

金爰君大怒,削去高渝锦绣半数门人,霓盛阳公然抗命,从此不去逍遥京朝觐。

痛失霓夫人,剑伤不愈,乾德十二年一日清晨,金爰君生命已尽,于寝殿之中逝去。

一代创世英主溘然辞世。

金爰君赵怀殷经历家族灭门,战乱涂炭,以一人之力聚集英才,戎马倥偬四方征战,统一中原创立政权,重建百家秩序,还以天下安定,青史留名供后代瞻仰。


乾德十二年

华盖宫

“世子,韦夫人请您去用早膳。”赵念心清早醒来由宫中侍女穿戴完毕,就听内侍来请。

小世子正是垂髫之年,小脸像一只粉白团子,他撅了嘴,“不去。韦夫人做的太难吃。”

“啊呀,世子莫要嫌弃,”韦夫人心腹侍女芳秋的声音从门外传来,边说边行,她已跨进了世子的寝殿,“韦夫人为世子重做。”韦夫人是金爰君长子赵忞生母,霓夫人玉陨故土高渝后,金爰君命她照顾赵念心起居。霓夫人的漱玉教教主之位由她昔日下属青含嘉继任,青含嘉见世子孩童年幼,便派与世子同龄的亲传弟子凤华尹于宫中结伴。

凤华尹因为昨夜练剑着了些风寒,神色有些疲累,却仍旧固执在一旁书案上练字习文。赵念心金珀色的小眼珠一转,回答芳秋,“也好,我要喝红枣粥,也给阿尹喝一点,看他他气色好起来才可爱。”

芳秋年纪已老,慈眉一笑很是和蔼,“谨遵世子吩咐,世子要不您跟奴婢来?红枣粥要趁热盛了才好喝。”

赵念心看了看凤华尹端坐的背影,他不想练字,于是说道,“好吧,本世子就随你走一趟。”

芳秋在前躬身带路,赵念心在后跟随,脚步轻快。

韦夫人的寝殿不远,穿过了杜若花园便到了,芳秋停在门前,躬身道,“世子,请。”

赵念心跨入了殿门,去内室寻韦夫人。

芳秋领着赵念心在桌前坐了,“世子,您先喝点糖水,奴婢先去给您把红枣取来。”

赵念心只顾着喝水,并未理会。芳秋退了出去,殿门在孩童小小的身后慢慢关闭。

殿内一片昏暗,赵念心不见韦夫人,回头望着殿门想找芳秋,才发现满殿空无一人,连殿中的侍女都消失了。

“韦夫人?”赵念心四下张望道,精巧的宫殿中只见帷幔垂地,寂静异常,“你在哪里?你不在啊,那我走了。芳秋骗我,还说你会做好吃的等我。”赵念心边说边往门口走去。

“世子,我在这里。”一个声音叫得亲切无比。

是韦夫人,她忽然现身就站在门口,朝着赵念心招手,另一手拿着一把匕首。

赵念心不解,眨了眨眼睛,“韦夫人是削梨给我吃吗?”

韦夫人神色明显一僵,随后又笑道,“是啊,削好了,等世子来吃,世子快些来。”她又招了招手,涂满丹蔻的指甲非常鲜亮。

“你骗我!这个季节哪有梨吃!”赵念心本能地感受到了恐惧,小脸煞白带着哭腔,不敢再往前,但殿门被韦夫人堵住,他无从逃走。

“世子啊,你乖乖的,一下子就不疼了,到了黄泉地下,和你那死去的娘一起,想吃什么就有什么。”韦夫人壮大了胆,朝着赵念心步步紧逼,明明是自己服侍玄尊在前,明明自己也有长子,凭什么这对母子抢了她的一切,她要杀了赵念心,就在今日!

韦氏喘着粗气,抑制住了颤抖的手,匕首的锋刃不时晃了刺目的白光。

赵念心不敢哭,叫嚷着,“我娘没死!我娘去了扶风,她教中有事,等过年了爹就接她回来!”

“爹?你也没有爹了!”韦氏凄厉地吼道,伸手就来抓他的肩膀。赵念心大叫一声,从韦氏手中挣脱,急忙朝殿门奔跑,但终究敌不过成人的脚步和力气,被身后的韦氏一把推倒在地。

盛装的妖妇手持明晃的刀刃,就像从地狱深处爬来的鬼魅,渴望吸食世子的肉血,生生剥皮抽筋吃个干净。

赵念心惊恐万分,全身都在发抖,他不敢看韦氏的脸,一寸一毫都不敢,可是如果遮住了自己的眼睛,就没有了逃走的机会。他紧紧得咬着自己的手,流泪不止,强迫自己面对这个厉鬼!

韦氏一手压住了赵念心的身体,任凭他剧烈扭动,另一手举起了匕首对准了赵念心的咽喉!

“啊啊!”赵念心感觉到一阵刺痛,尖叫起来。

因为挣扎不断,韦氏的匕首并没有刺中赵念心的脖子,却划过了他眼下。血流不止,鲜血混着泪水将赵念心的小脸彻底弄糊,在死亡威胁下,趁着韦氏失手慌张错乱,赵念心胡乱一脚踢在韦氏腹部,从地上爬起,用平日里没练熟的格斗招式,死命得撞开殿门,朝着父亲的寝宫安政殿跑去,“爹!有人要杀我!”

芳秋和韦氏在他身后惊呼,却阻止不了世子的脚步和声音。

赵念心边哭边跑,脑中尽是韦氏的话,“你死去的娘”,“你没有爹了”,他哭得异常伤心,盍宫中人都能听见,随着他哭声起,华盖宫中敲响了丧钟。

咚——

咚——

声音沉重,传至百里,整个逍遥京都能听闻。

燕雀振翅簌簌从宫中屋檐起飞,朝阳未升即是乌云蔽日。

沉闷的钟声一遍又一遍地响起,炽日失色,天地恸哭。

金爰君深夜独自崩世,照顾起居的韦夫人是第一个发现之人,她密而不发,只想一心杀了世子后才讣告宫中。

直到方才,长子赵忞和三子赵孞前来请安,才发现了榻上人身体冰凉,父亲已经逝去。

宫中大丧,白麻覆上金爰君,连同他生前一切所用之物。

华美的宫殿只余白色。

“爹!”

殿外孩童一记凄厉的叫喊。

同赵忞一齐跪在床前的赵孞突然惊觉,如今父亲已逝,当下所急,就是新主登位,执掌中原,才能稳住四方。

赵孞耳力好,他听闻赵念心的声音后连忙赶到殿外,白玉石阶之下,世子脸上身上全是血迹,还有韦氏在他身后紧追。

“爹!娘!”赵念心用尽全力,朝着金爰君所在的宫殿哭喊,他再也跑不动了,重重跌在地上。

赵孞飞奔下台阶,在安政殿前抱起了赵奄奄一息的赵念心。

诺大的华盖宫中,最尊贵的身份要用血亲的离世来换。悠远的丧钟持续着,每一声都敲击在心口,钝痛着扼住了气息。

赵孞下令严密封锁华盖宫。

金爰君的寝殿中,只留韦氏,赵忞,赵孞,还有被赵孞抱在怀里的赵念心。

“大哥,你母亲要杀我……”赵念心抽泣不止,重复着。

赵孞看着颤抖不停哭泣不停,仿佛被抽离了魂魄的赵念心,低吼道,“六弟是父亲亲立的世子,理应由他继任玄尊之位!“

赵忞也揪心得看着赵念心的脸,朝着殿外喊道,“御医呢?!还不速速来为六弟疗伤!”

韦氏跪在床前,无一点悲伤,痛心得对着赵忞道,“我儿,你糊涂么?!世子如今面容变成这样了,还能继任玄尊?”

“韦夫人!”赵孞虽不是韦氏之子,平日仍会以庶母之礼相待,今日他洞穿韦氏所做绝不是“失手弄伤了了世子的脸”这么简单,他怒无可遏呵斥道,“你今日所做已是死罪!”他未及弱冠,早有贤名,父亲崩逝,政权交接本是多事之时,如今却闹出巨大丑事,他心中悲怆,这一吼居然颇有父亲驾驭朝堂的气势。

韦夫人权力迷了心窍对赵念心下手,今日功亏一篑已是完败,她自知无法全身而退,豁出性命也要为亲子谋夺尊位,“呵呵!我死?我那刀没要了赵念心的命,可他喝了我的糖水,也活不久了,我死了有他陪葬也值了!呵呵呵呵值了!”她跪在金爰君的遗体前,笑得放肆张狂。

赵忞和赵孞听闻她的话,震惊无比!

“娘……”赵忞重重跪在了韦氏面前,脸色发白,“你为什么?你给六弟喝了什么?”

“为什么?为了你啊……”韦氏目光终于柔和看着赵忞,忍不住落下了眼泪,哽咽道,“还不是为了你,你一定要做玄尊。”

玄尊两字令赵孞的眉头一皱。

“赵孞,我知道,你还有他们都看不起我和我儿,”韦氏仍旧跪在地上,斜眼看着赵孞和他抱着的赵念心,嘶吼道,“可是世子必早夭!你说还有谁能继任玄尊?!”

“娘!”赵忞悲情呼唤道。

“现在唯一能继任的就是我的儿了!”韦氏眼中含泪抚摸了赵忞的脸,随后决然地对赵孞说,“只要我儿登位,我就告诉你我喂赵念心吃了什么,你答不答应?!又或者我将这宫中今日所有事号遍中原,看看你赵家丢不丢得起这个脸!”

妇人尖锐的声音刺激得赵念心又呜呜哭出声来,他神志恍惚,没有听全韦氏的话,却还能认出赵孞,他啜泣道,“三哥,好疼……”赵孞不知如何安慰,痛心得看着赵忞,而赵忞只是木然呆坐在地上,“娘……”


午后,韦氏自裁于金爰君灵柩前,意为生死追随。

夜晚,惊闻金爰君崩逝的四大门派之主,除去霓盛阳,都已来到华盖宫。

白幡幢幢,悲歌不停。

尔朱菱跪在先君的灵柩前,抿着嘴抑制哭泣,终于一滴泪将要滑落时,他听见了赵孞的声音,“见过尔朱庄主。”

尔朱菱一身白孝,脸色比衣衫更白,“三公子不必多礼。”

“尔朱庄主请随我来。”赵孞看着落寞单薄的背影,一时疑惑这究竟是不是叱咤疆场无败绩,开四大门派,创雷霆卫,如今镇守江南的碧波烟云庄之主。

尔朱菱站了起来,顿了顿身形才跟随来到寝殿。掀开床帐,赵念心如同破碎后被重新拼凑的人偶,毫无生气得埋在被褥中,他脸上包了白纱,只露出眼睛和嘴唇,半昏半醒,发着高烧。

“世子!”尔朱菱错愕道。

赵孞不知如何说起,窗外夜色漆黑,一如内心,他苦涩道,“尔朱庄主,六弟他已经不是世子了。”

“他为什么会这样?!”尔朱菱不止脸色,连唇色也白得骇人,他抱起赵念心,帮他连通全身要穴经脉。赵念心痛感减弱,在尔朱菱怀中昏睡。

“是‘良辰’。”

“‘良辰’?”尔朱菱不解。

赵孞将白日种种无一遗漏全部告诉,听得尔朱菱沉默许久,满目白孝刺得眼睛生疼。

“尔朱庄主,你……”赵孞眼睁睁看着尔朱菱一头长发的发梢变为白色。尔朱先生战力绝巅从无败绩,因为灵力高强,多年来容颜驻守,而今面容虽然无甚变化,但今日那双眼睛却再不见昔日光芒。

“良辰之毒,我从未听说……”尔朱菱在赵念心耳边念了安睡诀,“六公子眼下的伤口有毒,我应能医治。他心神巨乱,需得极好的调制,但我探不出他体内之毒。”

赵孞心中生出一丝侥幸,“会不会是韦氏故意的谎言?”

“不知……”尔朱菱进宫前默念了数遍的静心安神平和咒语,此刻无丝毫用处。身在金爰君寝宫每一刻,都是剜锥之痛。

赵孞看着赵念心的睡颜,“尔朱庄主,我有事只有您可以相托。”

“三公子请说。”尔朱菱呵护赵念心躺好。

“尔朱庄主,玄尊之位,如今只有大哥……”赵孞欲言又止。

赵念心生死不明,未来难测。

中原不能无主。

政事是万事之重,尔朱菱理了理气息,“我明白了,周先生定会协助。”

“有神手一算周知命先生和尔朱庄主辅佐,一定能度过眼下危难,只是六弟,想请先生安置。”

“你是说?”尔朱菱看着赵念心,掩饰眼中浓重哀伤。

“六弟世子身份不再,他是父亲亲封,却没有继任尊位,今日遭逢大难,性命堪忧,若还在逍遥京中,于新玄尊,于他自身都是隐忧,倘若再被有异心之人利用,他此生就再无生机了。恳请您庇护他。”赵孞同样看着睡得安稳的赵念心。

“我会……抹去他记忆。”尔朱菱说道。

赵孞觉得尔朱菱今日不同与寻常,“您是想将六弟变作另一个人?”

尔朱菱终于察觉到了赵孞惊愕的语气,这才连忙解释道,“不是,只是抹去这一天的记忆,他长大后就不记得了。”

赵孞才明白尔朱菱是不忍心赵念心,对其全心相护。他想了想,才说道,“恳请等六弟醒来后,问过他是否愿意再决定。”

“三公子的意思是?”

“经历今日事活下去只是开始,六弟此生注定要独自面对荆棘。还请尔朱庄主授他武艺,将来如有祸事,凭借一身战力他也全身而退,这是我能想到的保全他性命的最好的办法。”

“好。”尔朱菱轻声应道。

“那就再帮他改个名字吧。”一人在几步开外说道,正是周知命,方才两人的对话他听了大半。

“周先生。”赵孞转头,周知命一身粗布衣,仙风道骨。

周知命叹了口气,“事已如此,世子身份不在,他就改姓重新活过。”

赵孞体会到了周知命的良苦用心,思索道,“赵姓是玄尊一脉独有,六弟改什么为好?”

尔朱菱重?新坐回床沿,帮榻上的孩童疏通经络,“无论如何他都是金爰君的血脉,就以金为姓。”

金以恒。


乾兴元年,金爰君长子赵忞继任玄尊之位。

待金以恒两日后醒来,华盖宫中已有了新的主人。

赵孞在宫门送别尔朱菱和金以恒,金以恒半边小脸还包扎着厚厚的纱布,他跟着尔朱菱走了几步又转身回头看着赵孞,终究还是没有忍住,飞快地跑回他身边,抓住了他的下裳,吸了吸鼻子,踮起脚抬头只得用一只眼睛看着赵孞,懦懦地说道,“三哥,我不去……”

尔朱菱也转身跟随金以恒,蹲在他身后,“阿恒跟我去平江,能够学好多好多的本领。”

“今天是中秋节。”金以恒咬住了下嘴唇,泪水含在眼眶中。

尔朱菱愣住了,那年金爰君被困锁兰山,霓夫人在高渝掩护了自己逃出,而后埋身故土,那一日就是中秋。

今日,金以恒一无所有,将要离开故土,去往远方,又是一年中秋。

赵孞也蹲下身来,与金以恒平视,三人耳边响起宴会雅乐,新主登位,宫中无时不在欢庆。赵孞把金以恒搂在怀里,声音虽轻却坚定,“阿恒,除了这个办法,我也不知道怎么保住你了,你要强大,强大得能保护自己才好,啊?”

这是赵孞的肺腑之言,平实有力。金以恒皱起了半边小脸,终是没有忍住眼泪,但他未吭声,倔强又懵懂地点了点头,然后跟着尔朱菱离开了自小生活的华盖宫,离开了逍遥京。

从此,这里不再是家。


尔朱菱乘风飞回平江,金以恒被他抱着,伏在他的肩膀,看着脚下连横阡陌常开不败的白色花海,“尔朱先生,平江种的是什么花?”

“是梨花。”尔朱菱温柔地说。

“尔朱先生,为什么中原各地都要种花?”金以恒害怕高空,搂紧了他的脖子。

“因为……”尔朱菱不再说下去。

“因为什么啊?”金以恒歪着脑袋看着他。

尔朱菱笑了,两人在花树丛中穿行,他第一次真正欣赏花海,“因为承诺。一个承诺,当年有人答应我的,我与他一起实现了。”

金以恒看着片片花瓣,不懂其意。

尔朱菱踏入碧波烟云庄,他将金以恒放了下来,眼神有些担忧又充满了希冀,对着他说道,“阿恒,这个人是我心之所向。愿你早日找到你的所向,不论是人还是信仰,都好好活下去。”

彼时年幼的金以恒并未回答。

“世子!”一声叫唤引得两人停步,扶风漱玉教教主青含嘉和弟子凤华尹紧随其后,也来到了碧波烟云庄。

凤华尹被青含嘉拦在手中,再不能靠近金以恒,青含嘉满眼不舍,但碍于身份与立场,也只得将爱徒强迫不前,“尔朱庄主请勿见怪,是小徒趁我疏忽,追着……追着……而来。”她一时不知怎样称呼金以恒,略有窘迫得行见面礼。

金以恒走到凤华尹面前,认真地说,“我已经不是世子了,以后你不能这么叫我。我也再不叫你小美女了。”

平日里小美女这个称呼能让凤华尹生气很多天,今天他只是沉着小脸,拽住了金以恒的袖子不放。

金以恒伸出了小指,“阿尹,以后我在这里学武艺,你在扶风,等我们长大了,我们就好好比试比试,看谁厉害!”

凤华尹抿了抿嘴,慢慢地松开了抓着衣服的手,学他一样伸出了小指,与同伴的勾住,大声说道,“好。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金以恒也同样喊道。

凤华尹转头看向青含嘉,青含嘉冲他点点头,他知道师父的意思,临别在即,凤华尹无比认真道,“公子,我今天就跟师父回扶风练武。”然后又悄悄地覆在金以恒耳边,“我再告诉你个秘密,你把绿茶和牛乳兑在一起的时候记得加蜂蜜,不然太苦了。你每次都给我喝苦的。”

金以恒装出了得意的样子,“我这里有那么多梨花,我酿花蜜,一定不苦了。”

凤华尹四下张望,梨花满树,一定会酿出很多很多的蜜,他正想着忽闻一声,“师父!这些人是谁?”一个少年身影从庄内飞驰而来,停在尔朱菱面前,行礼后看着来人,少爷意气风发,步履章法一看就是年少俊秀之辈。

“这是青教主和她的弟子。”尔朱菱道。

“见过青教主。原来他们也是师徒,就像我和师父一样。”尔朱颀朝着尔朱菱颇有撒娇意味,“这个呢?”尔朱颀指指金以恒。

“今日起,他就是你的师弟。要好好待他。”尔朱菱嘱咐道。

“啊?”尔朱颀加深了探究的目光,看不出这个突然到临的小家伙是什么来路,便又把目光移回了凤华尹,“这个弟弟真是好看,和我绝配,我与他在一起就是玉树兰芝,师父师父你帮我们画下来吧。”

凤华尹丝毫不理会尔朱颀的搭讪,不舍得看着金以恒,青含嘉对着尔朱菱说道,“金爰君已逝,唯恐四方不安,尤其是漠狄旖兰在锁兰山边境窥伺,在下还是尽早回扶风。”

尔朱菱落寞地点点头,“四方不安,还请青教主镇守西北重地。”

趁着两大门主交流,尔朱颀几个掠步,已来到凤华尹身边,“小弟,你叫什么名字?”

凤华尹退后一步,依旧不理。

尔朱颀反而更加有兴致,他从袖中现出一物递给第一次谋面的人。凤华应只看着金以恒,余光瞥瞥,起初还以为是一根飘带,轻软飘忽,直到尔朱颀手中银光隐隐,他才转头看个真切。那是一把剑,剑刃甚窄,通体晶莹,望之如冰。

见凤华尹兴趣大增,尔朱颀越发高兴,“这是丰光剑,如衣带藏在袖中,用剑时用内力催动,化为锋利剑刃,今天我送你。”

长剑世上少有,佩剑是每个修炼之人渴求之物,凤华尹孩童心性,虽然对着丰光剑无比羡慕,但他想着今日一别不知何时才能和玩伴相见,对剑的执着也淡了几分。

尔朱菱看着三名后生以烟云为景,各怀心事。

世人易老,人才代出。

尔朱菱对着凤华尹和蔼道,“小徒送的剑,就收下吧,日后守卫江山的重任也由你们代代相传。”

凤华尹接过了丰光剑,剑身顿时化为了飘带,藏在衣袖内,他最终还是恋恋不舍一步三回头得被青含嘉带走了。

夕阳中漱玉教师徒两人离开平江。

暮色沉沉,月上中空。

尔朱菱牵了金以恒的手,“阿恒,今天起就跟着我修炼,好不好?”

金以恒问道,“那尔朱先生就是我的师父了吗?”

“你愿意让我当师父吗?”

金以恒想了想,“有了师父,爹和娘还会回来吗?”

尔朱菱抬头看着月光下的梨花,“不会了,他们在一个很远的地方,去了就……再也回不来了。所以……”

金以恒没有等他说完,抢白道,“所以我要找到心之所向,就是我此生最最重要的人吗?师父你找到了,我也会找到!”金以恒眼眶红了,倒是没有流泪。

尔朱菱听见了称呼,握紧了他的手,“你一定会的。”

“我也会的!”已经先他们走入庄内的尔朱颀,听见了身后两人的对话,又掠步退了回来,朝着师父笃定道。

心有所属,心之所向,此生无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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