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宝小说>都市异能>天缘定君>第 18 章 过往2

乾兴元年,宫中庆贺赵忞继位的大宴持续七天,赵忞只在第一天登临逍遥京的城墙,以新玄尊的身份接受万民朝拜,之后再不出席宫中宴会。

那一日,在城墙高处,望着俯首的臣民,他问赵孞,“六弟在哪里?”

黄钟大吕声中,赵孞凉薄答道,“不知。”

“不知,是什么意思?!”赵忞质问道。

赵孞一身深紫官袍,衬得他脸色更冷,“天无二日。”

怀着对弟弟的愧疚和不忍,昔日精通君子六艺的赵忞沉迷于浊酒,不理政事。逍遥京和中原要事只得由赵孞日夜笔耕不辍勉力打理。

本就体格不佳的赵忞无意久留人世,明知补药与浊酒相冲,依旧舍命豪饮,耗尽了生命,病榻前,他指着两岁的幼子,对着赵孞,“三弟,我是个懦夫,父亲的江山和元旭托付给你了。”

赵孞不忍再看大哥的病容,轻轻颔首。

临终时,饮食皆废,气若游丝,赵忞用含糊不清的声音,执着问道,“六弟真的死了?”

好容易才辨清他的问话,据实以告还是隐瞒倒底,赵孞还未来得及想好,赵忞已经离世。

乾兴二年,继位玄尊仅一年,赵忞去世。


乾佑元年,赵忞独子赵元旭继任玄尊之位,封赵孞为昭王辅佐,政令皆出于这位叔父。

同年尔朱菱应昭王之邀前往逍遥京商定大事,留尔朱颀和金以恒两人在碧波烟云庄中勤学修炼。

夜深时分,庄内各处熄灯休憩,仅有门人把手入口。

专候在厨房的尔朱颀把金以恒逮个正着,“你半夜又偷吃?”

金以恒嘴边沾着豆沙,把几块枣泥红沙馅儿的白米松糕胡乱藏进橱柜,一边脸颊鼓着,“什么叫又偷吃,我只是恰好路过。”

尔朱颀嫌弃地看着金以恒宛如看着一只大猫晚上偷食偷懒,“再吃就把师父教得醒心扼梦咒都忘了。”

“师兄,我头疼。”金以恒咽下了松糕,垮拉着小脸,“吃点甜的就不那么疼了。”

“吃什么吃,再吃胖得衣服都撑不下了!”尔朱颀嘴上虽凶,却给金以恒倒了杯水,即使在半夜,他身上衣服穿戴一丝不乱,连倒水姿势都做得无比优雅,“吃这么快,噎不死你。”

金以恒接过了杯子喝了痛快,然后朝着尔朱颀,“师兄,师父不在,你带我去平江城玩吧?”他眼神中充满了期待,若不是眼下有道疤,这双明眸皓熠任谁看着都会赞叹不已。为了医治金以恒眼下的伤痕,尔朱菱请周知命翻遍了逍遥京的医书,才配出草药,外敷了三个月,将伤口收敛愈合,只是一道深刻的伤痕再也祛除不了。

“不去!”尔朱颀断然拒绝,“带着你?平江城婉约如画,当然是要美人陪伴,一曲箫声一曲琴,声声曼曼诉我心,如此才能顺我心意。”

“不去就不去,还唱你那些乱七八糟的诗句,”金以恒人小口气不小,他大摇大摆地走出厨房,“听你说得我都困了,我回去睡觉了。”

“把醒心扼梦咒练熟再睡。”尔朱颀瞬间就拦在了金以恒面前,一派长者风度指点他。

金以恒哼哼着摇摇头,在拱桥上跺脚,“不练不练,我头疼。”

尔朱颀神情不悦,“嗯?居然敢抗命?看我不罚你!”

金以恒按住了两侧额头,蹲下身皱起眉头念叨,“啊呀,我真的头疼。”

尔朱颀嘴角一弯,哼笑着,“师弟,你这个月每天晚上都头疼,师父不在,我可没那么容易唬弄。”

“啊……”金以恒哼叫了一声,跌在地上,把头抱得死死地,口中不停的□□着。

“师弟,别演了。”尔朱颀抬头看着月色,满月清辉,原来今日是中秋。

金以恒在地上打滚,顺着拱桥滚落了下去。

“师弟,何必啊。演得太真还是逃不掉……”尔朱颀颇有兴趣调侃着,眼见金以恒痛苦地大叫一声,咳出了一口血,他意识到了异样,一跃来到身旁,握住了金以恒的手腕探查,师弟他脉搏狂乱,满脸冷汗,用骨节泛白的手死命得抱住了自己的头。

“大哥,你母亲要杀我……”金以恒胡乱地凄然叫道,“爹,娘,你们怎么还不回来……”

尔朱颀慌忙扛起金以恒,赶到室内,助他通经疏络,但金以恒只受了他一点灵力,便又把自己抱成一团,头痛欲裂得像一只困兽濒死挣扎。他嘴角,十指尖缓缓渗出鲜血,一滴又一滴,越流越多,染红了衣襟和衣袖。

这头痛发作得诡异,尔朱颀不知原因,眼睁睁金以恒愈加痛苦,整个人被抽走了精魂般没了生气,痛感无时无刻不在折磨他。

尔朱颀无法制住金以恒,他不忍再看被冷汗浸湿了衣服之人,毫不犹豫地飞身来到碧波烟云庄的望楼,对着星空明月点燃了一支流光万丈的烟火。

华盖宫中已然撤下了先君赵忞离世的白幡,纵使赵元旭不过冲龄,也按最尊贵的礼节迎奉新君继位,宫中处处装点一新,京中和各地要枢官员齐聚于宴会。

两年不到,中原玄尊换了又换,却成就了赵孞的尊位,赵元旭太过年幼无法治理河山,赵孞才是真正掌握权力之人。

在赴逍遥京朝觐的人群中,混入了一个故人,他穿着简陋,给昭王赵孞只上了一道拜贴,却让昭王亲自在宫中迎接大驾。

披花殿中,赵孞屏退了左右侍从,端坐在桌案前接见来人,“霓门主,久违了。”

霓盛阳不请自来,随意坐了,半嘲笑半问候,“三公子如今大权在握,好威风啊。”

赵孞淡淡回笑,“霓门主看到了,这里就我一人,哪里威风了?”

中原四大派之主,皆是当年金爰君帐下功臣。不同与尔朱菱,霓盛阳在人马上助力金爰君最多,他本是高渝之地的一个小派头子,却趁中原腹地乱于应振隆□□时,在十年间将高渝众多门派一一吞并,统一了中原西部,他在金爰君鏖战燕齐之地时,率众十万归附,其妹妹霓夫人不仅嫁与金爰君,也是扶风漱玉门派创建人。霓氏麾下的大军是赵氏夺取中原的强大助益。

赵孞始终坐着没有起身相迎,他面上笑容渐冷,若金以恒以世子之位继位玄尊,霓盛阳做为亲舅,理政之位就是霓氏的。然而世事多变,多年前,金爰君攻打漠狄大败,霓盛阳就想乘虚而入夺了纯钧剑继而夺了玄尊之位,被妹妹霓夫人以己身性命相殉阻拦了他的野心,霓夫人之死皆源于他。金爰君怒而削其半数门人,命他来逍遥京谢罪,他也拒不奉命。

如今前来,必不安好心。

赵孞看着高大威猛,野心赫赫的霓盛阳,眼中的蔑视被自己强压了下去。两年前的自己也不曾料到会有今日权位,既然敌手自至,那就奉陪到底。

霓盛阳看不得赵孞这虚伪的一套,“现在要改称昭王了,自封为王,小子够厉害啊!”

披花殿就是原先金爰君议事理政之地,简约却不失风雅,蜜色瓷器香炉中蒸腾的袅袅熏香因为霓盛阳的声吼,散的一干二净。

赵孞只面逆臣,“霓门主所来为何,不如直说!”

“好,你小子爽快!那我也不瞒你!”霓盛阳大笑着,“我们两把中原一分为二,东面归你,西面归我,如何?”

赵孞闻言,笑得更有深意,“那我说不呢?中原都是本王的。”

霓盛阳身形飞快来到赵孞面前,一掌拍在桌案上,“你小子有种啊!你觉得你配跟我谈条件?”

赵孞坐姿不变,气势更盛,“你是下臣,我是昭王,霓门主年龄渐老,不如早日卸去这繁重身份,去高渝瑾晖琼楼下向霓夫人谢罪!”

“提那个死人干什么!”霓盛阳没有顾念分毫亲情,反而更得意得看着赵孞,“实话告诉你,你也快死了,今天我来就是给你收尸的!”

赵孞惊遽道,他思绪转得飞快,脱口道,“良辰?”,他按着额头,咬破了自己的舌尖,迫使嘴角渗出了血。

霓盛阳大笑着审视他,“韦氏居然喂你喝了良辰?哼!没用的女人!”

赵孞想要奋力站起但是徒劳,“你!居然是你!给我解药!”

“解药?”霓盛阳快意道,“没有!良辰无药可解!”

披花殿中再无熏香,只有残杀的恶毒。

霓盛阳狰狞,“你够横啊!告诉你,良辰之毒,每年一发,发作时头痛剧烈,经年累月毒入内脏,不出三年定会暴毙!”

良辰美景时,中秋月圆日,剧痛焚身,择日而死。

只有三年?赵孞脑海闪过了金以恒的脸,他还没满十岁。

赵孞咳了两声,霓盛阳年过不惑,年龄长自己两倍,他心中告诫自己千万不能退却,“霓盛阳!我死了,你也休想得逞!”

霓盛阳右手招数已起,他对着赵孞动了杀心,“看来良辰太便宜你了,今天就成全了你!”他话音刚落,一掌拍向赵孞胸腔。赵孞还没有来得及躲避,已被人挡在了身后。

雷霆卫就在座位屏风后,听闻了异响,千钧一发时为赵孞挡住了致命攻击。此人以身为屏障,接下了霓盛阳致命一掌,把他逼退。

霓盛阳狼狈得跌坐在地,“什么人?!”

“霓门主!”

霓盛阳看清了尔朱菱后,他先是意外,随后大笑着站了起来,“原来是你啊!我还真忘了尔朱菱你不仅是平江之主也是雷霆卫的统领,你还替赵氏守着这江山?现在的玄尊不过是个吃奶的娃娃,你就自立为玄尊吧,我第一个支持你!哈哈哈哈!”

尔朱菱长发及腰,发尾处尽是银白,他白衣银衫,如同谪仙,却顾及着此处是华盖宫披花殿,没有亲自出掌使出全力,否则定然是狼藉一片。

尔朱菱自始至终都在殿中,他明白赵孞故意欺骗霓盛阳,诱使其交出良辰解药。良辰之毒,无人得知,只得步步为营道,“霓门主,你心怀歹意,今日你已承认当年将良辰交给韦氏!戕害金爰君血脉便是死罪,除非交出解药,换你一命!”

“你!”霓盛阳自知单打独斗,战力不如尔朱菱。杀了赵孞,劫持了赵元旭,逼迫尔朱菱为首的其余三大门派之主听命自己,才是今天来逍遥京的目的。自己即将大权在握,却被尔朱菱破坏了自己的大计,真是气愤无比。

霓盛阳脚步后退,挪出了披花殿,尔朱菱看出他想逃脱的意图,紧随不离,两人对峙僵持在殿外,对决一触即发。

“砰”的一声,南面天幕爆发出一记璀璨明亮的烟火,银光乍目。尔朱菱认出了那是平江十万火急的传焰令,他心中莫名不安。霓盛阳趁着尔朱菱分神之际,手中招数又起,对着殿中的赵孞而去,尔朱菱连忙回身,飞快转回殿中护住赵孞,霓盛阳攻击是虚,逃走是真,趁尔朱菱离了自己身边,这才有机会腾空一跃,破开结界,逃离华盖宫,他与守在宫外接应的厉刃山等人汇合后急急离开了逍遥京,临走时他在夜空中叫嚣着,“良辰无药可解,就等着收尸,哈哈哈哈哈。”笑声余音不绝,回荡宫庭,听得尔朱菱心中不安更浓。

“尔朱庄主!”赵孞在大殿内透过窗棂,也认出了东南方闪耀的银光是平江急令,他尚未完全从霓盛阳的杀招中缓过神,脚步凌乱得跑出了披花殿。

“平江有变?”尔朱菱自言道,圆月当空今日中秋,他恍然大悟,“良辰发作!”

赵孞随即明白了尔朱菱的意思,但他还未来得及和尔朱菱说上只言片语,平江之主已经御剑而起,只留背影,“昭王恕罪,先行一步。”

尔朱菱指尖点血抹上嘴唇,口诀念动,宝剑疾风,片刻已到了平江,他冲入碧波烟云庄,扣开了金以恒的卧室,力道之大像是从空中直接跌落进来的。

金以恒蜷缩一团窝在墙角,他咬破了下唇仍旧不松牙关,抱着头发颤,虚弱得没有一丝力气,若不是尔朱颀赶到为他输着灵力,下一刻就会咽下最后一口气。

尔朱菱抱起了金以恒,强大温和的灵力灌输到他四肢,他目光不臂弯中人,轻声吩咐,“小颀,这几日庄内就交给你打理。”尔朱颀领命退了出去。

如此一夜,得了尔朱菱照拂的金以恒终于从剧痛焚身中缓了过来。朝旭微光照进房中,洒在他的脸上,“师父,我不想活了。”

正在帮他换下湿透衣服的尔朱菱一怔,“阿恒……”

金以恒身形瘦小,蜷缩在床头,向身边人问道,“师父活着是为了什么?”

尔朱菱认真地回答,“为了约定。”

“什么约定?和你约定的人,比你的命都重要?”金以恒掐住自己的脉搏。

“他是我此生全部意义。”尔朱菱帮金以恒穿好衣服,“我心中藏了这话很久了,从来没有说出来,”他看着室内微光,有种落泪的冲动,长舒了一口气道,“可是这番表白我却从未说给他听过。他舍不得这个世间,我要活着,替他看着替他守好。”

金以恒任由尔朱菱盖好被子,忍不住反驳,“师父,你这些话戏台上都唱烂了,我不信。可是我也不想死。”

尔朱菱替他擦干净指缝中残留的血迹,还没有来得及宽慰,就听床上的人继续说道,“死了要去黄泉地下,爹娘在那里。他们都不要我了,我不想见他们。”他累极了,刚说完就睡着了。

尔朱菱抚摸金以恒的额头,强笑自嘲着,“阿恒比我强,我连死都不敢去想……”,金以恒脸上溅落了一滴泪,那是尔朱菱迄今为止唯一的眼泪,他想过要给金以恒全部的暖意呵护,却连一个问题都回答不了。

明明知道小家伙已经睡了,尔朱菱脸上的笑意仍旧固执不散,他强撑着微笑,眼泪溢满了眼眶。

他帮金以恒将趴睡的姿势纠正好,而后念了安睡的咒语,才放轻了脚步离开。

出了卧室,尔朱菱决心已定,他持剑在手,往西一人亲赴高渝。


高渝瑾晖琼楼下,他一人面对霓盛阳麾下万人,“霓门主若不想人马全军覆没,还请出来见我!”

霓盛阳知道,尔朱菱的战力无人能敌,平江之主长剑所向披靡,当年中原之地大半都是他为金爰君所得。如今尔朱菱要在此掀起战事,论单打独斗,高渝锦绣未必能抵挡。

霓盛阳自知毒杀之事败露,新仇旧怨一起算,难逃一劫,他被迫出来迎接,“尔朱菱,要杀我就动手!”

尔朱菱一人走入万人军阵中,“霓门主,你是玄尊亲封的高渝之主,我无权取你性命。但请你交出解药!”

霓盛阳冷笑,“别假惺惺了。都说了,良辰无药可解!”

尔朱菱剑锋熠熠,万人包围中,他持剑一跃,直接来到了瑾晖琼楼之顶,将高处好奇看着地上场景的少年挟持,带回了地面,那少年是霓盛阳的独子——霓承岳。

尔朱菱的剑刃抵在霓承岳的喉头,“霓门主,我将霓少主带回逍遥京,以解药来换,随时恭候!”霓盛阳和尔朱菱一同效命金爰君,算是多年同僚,当年战场凶险战事连绵,也不曾见过尔朱菱这般弑杀狠戾的模样,他想起了一个不实的传言,尔朱菱是将暴君应振隆一寸寸剁碎致死。

“世上有两颗良辰,唯有一颗“梦醒”可解!梦醒不在我这里!”霓盛阳见爱子被劫持,乱了分寸,大声叫嚣着,然而尔朱菱没有听他辩白,扣着霓承岳腾空御风离开高渝,来去皆似出入无人之境,任凭霓盛阳在下狂吼,高渝人追赶在后,都只能眼睁睁看着他疾行消失。


这一年,玄尊新立,赵孞巡行四方弘威扬德,他亲自来到了平江探望金以恒。

金以恒秉承尔朱菱的教诲,独自在地下暗室内修炼,灵元初聚,神游寰宇,正是修士们最为紧要关头,他不见任何人。

得尔朱菱款待的赵孞,在碧波烟云庄的正殿坐了,“尔朱庄主,霓盛阳又派人来逍遥京。”

“他一日不奉解药,霓承岳就是人质。”尔朱菱将霓承岳交给雷霆卫,软禁在逍遥京的大狱中。

“今日,我正是为此事而来。”赵孞将所有人屏退,离了座位,屈膝将行大礼。

尔朱菱大惊,急忙起身制止了赵孞的行为,“昭王殿下为何如此?!发生了何事?”

赵孞被止住了动作,只得长叹一声,才说道,“霓盛阳上书,良辰出自漠狄旖兰无咎派獠牙山。”

无咎派坐落漠狄最北荒漠之中,漠狄和中原都有传言,无咎派生吞活人,驱使鬼魅,是邪恶教派。门派行踪诡秘,鲜有出没,不与漠狄和中原其他门派往来,但不知为何就有这传言,久而久之已经不知道传言出处,何时流传,但世人皆知恶名。

“什么?霓盛阳与漠狄魔教有联系?”尔朱菱不可置信。

“自从金爰君亲征漠狄失败后,一个自称无咎派的人见到了霓盛阳,赠予‘良辰’。”赵孞继续言道,“尔朱庄主,我已然将霓承岳放回了高渝。”

尔朱菱惊愕,一时无言,终是君臣之别,过了良久才说道,“请问昭王缘由!”

“漠狄之主野利荣坚多次派人越过锁兰山边骚扰,扶风漱玉教日日苦于奔赴各地清缴。”赵孞只说了两句,尔朱菱已然明白了所指,一人的性命怎么能与江山相比,连金爰君都死于社稷之战,自己也早已将性命置之度外,为了玄尊的河山随时献出,凭什么金以恒可以例外。

而自己只是单纯得想要保护他,可以放弃荣华地位,可以不要权力名誉,只要让他长大,呵护一点私心罢了,却也这么难。

赵孞话语不停,“霓盛阳坐拥西南,压制若黎和其余边陲外族,他麾下有十万人马,一旦有异,逍遥京一定有场恶战。近日有暗探回报于我,霓盛阳派人去燕齐刘海通密谈,想来定是商讨不义之事。尔朱庄主麾下两万人镇守江南半片疆土,虽然勇武可嘉,如果霓盛阳起兵,怕也是难以全力应对。”

当年是尔朱菱上书建议金爰君分封四大门派,他是玄尊的首功之臣又是年少好友,为了避嫌更为了均势,他单人而来,收服蛮荒,建立乘龙派,修建碧波烟云庄,并在江南广建据点,形成拱卫平江之势,他率众耕耘南部疆土,自请削去半数门人。

“那日,我一时情急,于霓盛阳面前说中了良辰之毒,随着时间日久,他一定会起疑,中了良辰之毒的人不是我。如果他追查到底,届时我们隐瞒阿恒身世的秘事就有可能被揭穿,于阿恒也是大患。不如将霓承岳放归,尊上年幼,外患不除,不能新添内敌,稳住高渝就是稳住当今时局。”赵孞想内心所想托出,显然是深思熟虑过后的说辞。

尔朱菱无言以对。论江山之重,无人比他更为明白,这是金爰君的江山,亦是他此生倾力维护的江山。

眼前的赵孞刚过弱冠之年,短短时日,理政之职已将他萃上了权臣高位者的颜色,他声音朗朗面色平和,眼眸微阖,娓娓所述的是有关千万人性命的——权谋。

赵孞承诺道,“良辰之毒,既然霓盛阳已经说出了来源,我会派人去漠狄荒漠寻求线索。”

言下之意,霓盛阳做出让步,金以恒身中良辰的解药与他已经无关,继续开罪于高渝也无必要了。

金以恒一人与黎明黔首千万人,如何能做选择?

尔朱菱心中翻江倒海,面上不知怎样面对赵孞,明明是这位昭王要对他行礼,装作求得他支持的模样,然而反对的话他说不出来,一个字也不能,任何借口都被堵得死死的,因为他是玄尊政权最坚定的捍卫之臣。

“属下明白了。”

赵孞将尔朱菱的无声哽咽看在眼里,尔朱菱对新的玄尊,对自己能向对父亲金爰君一样吗,赵孞或有答案,“多谢尔朱庄主。”

碧波烟云庄的陈设并不如其他门派堂皇考究,一桌一案,一窗一帘素静简约,两人各自的桌案上只有白瓷杯,盛的茶水早已凉透。

“尔朱庄主?”赵孞唤道。

“昭王殿下还有什么吩咐?”尔朱菱今日词穷,说不出衷心的话。

正殿之外,环绕了一弯清泉,流水潺潺,再远处白沙汀渚,烟雨如画。

赵孞离了座位,踱步在庄内,如同行走在丹青水墨间,“碧波烟云庄真是不错。阿恒在这里,我很放心。”

尔朱菱在赵孞身后,时移世易,昭王的每一句话,也需揣度含义了。

赵孞只随意走走,并未逗留,临走时,他将腰间的佩剑取下,递给尔朱菱,“尔朱庄主,这是父亲的佩剑,生前与名章印信一同保存于珠匣中,此剑烦请转交给阿恒,还请督促他好好修炼。”

赵孞此举寓意太深,尔朱菱犹豫着。

赵孞又说道,“他是我的弟弟。这把剑和他很配。”

兄友弟恭,孝悌深情,或许这一世再也不会享有,一腔情意唯有这长剑承载。

尔朱菱双手接过了长剑,他看着剑鞘花纹,拂过剑穗。

时光倒流,记忆回溯,当时年少,赵氏与尔朱氏两家为门派翘楚,两家继承人相识在春季梨花树下,互相赠剑聊表知己寸心。

赵孞带来平江的长剑就是当年尔朱菱赠送给金爰君赵怀殷的剑。

终此一生,金爰君都保存在身边。

尔朱菱捧着剑,低头注视,他没有抬头也看不清神情,只回答一个字,“好。”

此后经年,金以恒得尔朱菱教授,每日修炼,刻苦卓绝。

又是一年中秋,唯恐金以恒须得经历抽骨敲髓之痛方能熬过,月圆之夜尔朱菱陪在他身边,“师父,今年好像没有那么疼了。”

“那是因为阿恒变厉害了,灵力变强了。”尔朱菱不吝夸赞道。

“还是比不过师父。”金以恒不满足得嘟着嘴。

尔朱菱正在整理原先门派林立时,各家的修炼之法擅长招数,他将百家所长编辑成册,一卷卷码放在书架上,回头对着金以恒鼓励道,“你日后一定比师父厉害。”

“会吗?”金以恒知道师父从来不骗他。

“会的。”

“那我要去告诉师兄,免得他老是说我不用功。”金以恒帮着尔朱菱一起整理书架,书房中以油灯点亮照明,墙壁上投下师徒两人影子。

“师父,”金以恒将手中的书卷都放好后,对着尔朱菱笑着说,“我带你去一个地方。”

“去哪里?”尔朱菱关切地看着他,确认没有被良辰侵扰。

“就在庄里,师父快答应我。”尔朱菱带着护腕不穿广袖,金以恒只得拉着他的玉佩,“我们这就去。”

尔朱菱闻言跟着出了书房,金以恒用练得熟练的步伐,乘风掠影来到了庄内一角,“师父,师父,这棵梨树开得最多,最好看了,我找遍了庄里才发现的。”金以恒指着绽放枝头的无数纯白花朵,“我带你来赏花。”

尔朱菱跟着金以恒来到了树下,庄内种了多少梨树,他自己也记不清了。

天下繁花都为了兑现承诺。

花朵纷繁,花瓣无染,清风曳曳,落英蹁跹。尔朱菱抬头看了许久,心绪飘远,他回过神来才发现金以恒已经从树上落下,手中摘了一朵花,呵护着捧到眼前,“师父,送给你。梨花配仙人一般的师父,最好看了。”金以恒说着踮起脚,想要把花别在尔朱菱胸前衣襟处。

尔朱菱配合得蹲下身来,让金以恒帮他戴花。尔朱菱看着胸口一朵弱小的花朵,仿佛在看绝世稀有的宝石,不仅点缀了他的衣衫,也有温婉了他的心。

“师父,你怎么两鬓里有白头发了?”金以恒望着尔朱菱。

“师父年纪大了嘛。”尔朱菱学着金以恒的口气。

“师父才不会老,师父就像仙人一样长生不老。”小徒弟惯会让尔朱菱开心得笑。

“你会长大,师父也会老,万物法则罢了。”尔朱菱随手一拂,几朵梨花从枝头落下,飘到他掌中,他帮金以恒把花佩戴在胸前,“等阿恒长大了,可以去看遍世间繁花。”

“我要去洛阳看牡丹花,去高渝看杜若花,去燕齐看明霞花,还有去漠狄看火焰兰。”金以恒将心中所能想到的都说了出来。

“好好好,都去。”尔朱菱附和道。

金以恒低头闻了闻梨花的味道,在憧憬日后盛景,“到时候我把牡丹花,杜若花,明霞花都戴在胸前。”

尔朱菱但笑不语,心中祝愿阿恒心意实现。

三年已过,良辰毒虽未解,却没有致命。

得知赵孞无恙,自觉被骗的霓盛阳大怒,他在高渝自立为王。于是乾佑五年,赵孞以玄尊名义再削高渝锦绣门众,霓盛阳不从,自此与中原彻底决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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