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放至缈州的那一批奴隶闹起来了。

  都尉表情也怪怪的,京城送来的消息也只说了闻逍和孟临知交往密切,今日一见才发觉这两人的关系简直绝对非同一般。

  谁家王爷和幕僚关系这么好,两人都快叠一起了!

  孟临知靠着闻逍缓了一会儿才回过劲来,他身上还是没什么劲儿,但听到背后有脚步声响起时,他和闻逍还是齐刷刷地回头看了一眼。

  为首之人一身软甲,皮肤黝黑,面孔上沟壑纵横,皆是岁月和经历留下的痕迹,不用细想,一个名字已经浮现在两人心头——崔济开。

  闻逍转过身,将孟临知揽到身后,自己对来人道:“崔将军,久仰大名。”

  崔济开豪爽地笑了两声:“晋王殿下什么时候来的?我等有失远迎,反倒麻烦齐长史去接诸位了。”

  孟临知心里呵了一声,这老狐狸这么快就知道齐广恤的事了?他面上表情没有丝毫变化,似乎是真心道:“诸位大人都是大齐的肱股之臣,不分彼此,是谁去接的晋王殿下并不重要。”

  “哈哈,是这个理,到底还是孟大人有文化,比我这个武夫说的强多了,”崔济开的视线转到孟临知苍白的面孔上,似乎有些担忧,“孟大人的脸色怎么如此差?”

  孟临知:“多谢崔将军挂怀,一路而来舟车劳顿,身体有些不适,歇一会便好。”

  “缈州地处偏远,确实为难晋王殿下和孟大人了,”崔济开叹气道,“既然孟大人身体不适,那咱们也别站在外面干说了,去营帐中坐坐?”

  一行人往营帐中走去,闻逍扶着孟临知坐好,还不忘回话道:“我们哪儿比得上崔将军镇守缈州辛苦?父皇也知崔将军不易,这次让本王给将军和诸位将士带来了不少赏赐。”

  几人虚与委蛇一阵,说点什么都是话里有话,闻逍让窦咸进来高声念起皇帝赏给崔济开等人的奇珍异宝,又引着众人将他们从京城一路带来的赏赐抬进了营地的空地中。

  无论皇帝和崔氏背地里如何针锋相对,但面上都是一副君臣相得的融洽场面。

  崔济开看着众多赏赐鱼贯而入,笑呵呵道:“承蒙陛下器重,没想到我这一把年纪了,还有在缈州发光发热的一天,”

  “是崔将军老当益壮,”闻逍喝着茶敷衍地夸了一句,又问道,“之前朝中多次讨论梁国战事,崔将军这段时间与梁国军队的接触下来,觉得这梁国军队究竟比以往强在哪儿?”

  崔济开也露出了一些思索的神色,他偏头与都尉探讨交流片刻,才道:“殿下这倒是问住我了,之前我不曾在缈州驻守,也没和梁国军队交手过,不清楚他们之前是什么情况,不过听说他们梁国这次换来了个骁勇善战的将领。”

  梁国这次领兵的将领是个叫元珞的老将,在崔济开来之前将缈州的驻城军队打得毫无还手之力。

  孟临知笑道:“依我看,这元珞再是骁勇善战,那也比不上我们崔将军。崔将军一来,不照样把这元珞摁回去了?”

  崔济开被吹捧得身心舒坦,心里刚想说没想到这孟临知还挺会说话,就听闻逍补上了后半句:“临知,这你就有所不知了,元珞向来以‘治理’见长,虽然崔将军领兵作战的能力可能略胜一筹,但在‘治理’这方面上,崔将军显然是拍马不及啊。”

  崔济开脸一阵红一阵白,他娘的,这俩小子搁他面前唱双簧呢?

  崔济开咬牙道:“不知晋王殿下说的是什么?”

  闻逍看起来有些痛心:“本王来缈州前,看到缈州城外聚集了大量流民,崔将军何故放着不管?”

  “哎,”崔济开摇头道,“殿下不知,这缈州本就贫困,几场仗打下来,哪还有富余来养闲人。”

  什么叫‘养闲人’?那不是百姓吗?

  孟临知听得头都大了,忍不住插话:“我瞧见缈州城墙破损尚未修缮,何不以工代赈,让流民来修缮城墙,再给他们提供统一的饭食和住所,这样就不算是‘养闲人’了吧?”

  齐国和梁国来来回回一连打了几月,在崔济开来之前,缈州已经丢了一个县城,不少百姓流离失所。在加上后来梁国也被攻破,又要许多梁国百姓成了流民,这流民的队伍便越来越庞大。

  虽然两个国家打得热火朝天,但其实两地百姓一衣带水,在前朝时更是一国子民,只是前朝覆灭后才分裂成两个国家,虽然从地缘上来说是对立关系,但从地域来说其实是一家亲,关系向来很好,因此这些流民之间并未起什么冲突。

  而以工代赈或许不能根治流民问题,但可以解燃眉之急,一方面让流民的生活和情绪稳定下来,另一方面也可以让被战火破坏的缈州城恢复到战前的模样,完全是双赢的法子。

  更何况邓勤之也在缈州,你崔济开要是不懂修缮城墙之事,这不就有个现成的前任工部尚书可以问吗?

  “孟大人想得太简单了,”可崔济开仍有自己的说法,“缈州粮产本就低,这一仗打下来,已经耗完了缈州的余粮,如果给流民放粮,那城内的百姓吃什么?”

  连闻逍都皱起眉:“既然缺粮,为何不向京中禀报,我们这次来也能顺路再送一批粮草过来。”

  谁知崔济开竟横竖都有自己的理由,他摆手道:“近年来旱灾频繁,收成连年下跌,各地储粮锐减。大家都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了,我怎么好意思拿这些事为难陛下呢?”

  孟临知听得冷笑一声,这大道理倒是一套一套的,皇帝听了都得上来感谢他三分。

  齐国还有多少余粮暂且不提,但短时间接济一下缈州总是不成问题的,就算不提流民,外面那么多尸体也不管?

  孟临知诘问:“缈州城外这么多尸体,崔将军也不处理一番,就不怕滋生疫病?”

  实在不行,一把火烧了也行啊。

  崔济开却老神在在:“那些尸体里混杂着缈州百姓和梁国百姓,我没精力去给他们做区分。”

  闻逍把茶杯放桌上,不耐地看着崔济开:“崔将军要是年纪大了干不动了,不如就退位让贤吧。”

  此话一出,孟临知不由低下头,强行忍笑压住自己翘起的嘴角:刚刚闻逍还说这崔济开老当益壮,现在又说他老得该退位让贤了,翻脸真快。

  他悄悄抬起头,果然瞧见崔济开也黑了脸,正面色不善地盯着闻逍。

  这一场擂台打下来,两人果然没从崔济开嘴里直接套出什么事,但也不算收获全无,因此在崔济开彻底翻脸之前,两人匆匆道别,乘上了返回缈州城的马车,还顺带捎走了可怜的缈州刺史。

  孟临知现在一看马车就开始晕,他上了车便径直躺平,瘫在车上有气无力地对闻逍道:“这崔济开真是个老狐狸,滴水不漏的。”

  闻逍屈着腿给他腾地方:“但起码我们知道了一点,他非常抗拒让救济的粮食进缈州。”

  这实在是一件怪事,有哪个守城将领会抗拒上报缺粮一事?有些不缺粮的将领,卖惨都要骗些粮草回去呢。

  但现在,崔氏之人身上发生点什么稀奇古怪的事,两人都不会意外。

  孟临知思索片刻,突然道:“你说,会不会是崔映书的商队,还运了粮来缈州高价卖出牟利?”

  闻逍心里也隐隐有了这种猜想:“发国难财,崔氏不是做不出来。”

  孟临知揉着胃:“缈州百姓这日子过得真是有够水深火热的。”

  “……我看你也现在也挺‘水深火热’的,”闻逍看着他忍不住叹息,手背贴在他的脸上揉了揉头,“还有精力关心其他人?不如先操心一下自己吧,还难受呢?”

  孟临知无意识地靠在他手背上:“可能是刚才看到崔济开,这会儿犯恶心了,想吐。”

  .

  孟临知说是想吐,等马车到了缈州城,还真找了个空旷的地方去催吐。

  闻逍原本想跟着他去,但半道上却被盛方明叫住了,孟临知冲他挥挥手示意没事,便独自溜了。

  晕车这种事,有时候就是吐出来就好了。孟临知蹲在角落催吐,最后吐出了一些酸水,又从胃里排出了一股气,整个人顿时觉得舒坦了不少,只是手脚还有些发虚。

  孟临知松了口气,一边观察着缈州城内的景象,一边慢吞吞地往回挪去找闻逍。

  这一块附近是缈州的农田,最近正好是冬小麦播种的季节,百姓在田地间忙碌地耕种着,孟临知就站在一旁静静看着这热闹的景象,心里不禁生出了一丝疑惑。

  这么大片的农田,产出的粮食还不够用吗?

  “诶?孟大人怎么在这儿?”

  听到有人叫自己,孟临知回过头,发现身后竟是齐广恤。

  “齐大人,我出来看看,”孟临知笑道,“你们时刺史还好吧?”

  刚才缈州刺史时禹也跟着他们一起回到了城中,齐广恤道:“还要多谢孟大人和晋王殿下,时大人没什么事,就是有些神经虚弱。”

  齐广恤不是个话多的人,讲完时禹的情况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又觉得就这么走了也不太好,只好站在孟临知身旁陪他看着田里。

  最后还是孟临知率先出声问道:“齐大人,你们缈州这农田的收成很差?”

  “确实,”齐广恤叹着气蹲下身,捻了一块土搓开给孟临知看,“孟大人别看我们这耕地广,实际上缈州风沙大,地里掺了黄砂,经常有病虫害,更重要的是缈州附近没有灌溉水源。”

  没有水源?

  孟临知疑惑道:“我记得以前听说过缈州在挖河道啊?”

  之前打听沈婕妤的事时,他便听说沈婕妤入了奴籍,现在可能在缈州挖河道。

  “是有这回事,”齐广恤尴尬地搓了搓手,“本来是准备挖河道和梁国水源贯通的,结果谁知两国打起来了,这挖河道的事自然也就不了了之了。”

  孟临知:……

  孟临知不由陷入沉默,这一仗究竟打出了多少问题?

  难得有个人能说话,齐广恤忍不住抱怨道:“这些年天气干旱少雨,缈州附近又缺少灌溉水源,田产越来越低,偏偏又碰上战事……”

  孟临知一边低声应着,一边觉得自己的农业知识实在匮乏,准备回去就在系统空间下几本农业相关的工具书,恶补一下这方面的知识。

  “临知、齐长史。”

  孟临知一听便认出了这是闻逍的声音,他怪道:“怎么回来了?”

  闻逍眉头紧锁:“我们刚刚收到消息,说是被流放至缈州的那一批奴隶闹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