庭仰站在原地, 在心里默念了一遍祁知序的话。

  多好的回答啊,这几乎是庭仰想都不敢想的,最好的回答了。

  庭仰轻声开口:“祁哥,你真是……”

  “我真是什么”

  “你真是, 太聪明了。”

  猜到了一切, 却愿意陪他一起装聋作哑, 好像什么都没发现一样。

  至于说出的话, 是真是假又有什么关系呢?

  这个时候还愿意骗他,就已经够了。

  祁知序眨眨眼, 陪庭仰一起装傻。

  “虽然不知道你为什么夸我,但我收下夸奖了。”

  庭仰将手里的塑料袋放在祁知序手上,袋子里还有几袋未拆封的面包零食。

  “送你,超市促销小面包,虽然很简陋, 但我现在暂时也只给得出这个了……谢谢你刚刚那番话。”

  祁知序一时拿不准这是不是拒绝带他回家的意思,犹豫着不敢接过:“你这是……”

  庭仰开玩笑道:“祝贺我们同病相怜, 你回不了家, 我也是, 我们要露宿街头了。”

  祁知序微微张大了嘴, 震惊却没多问关于他家的情况。

  “那你等下怎么办, 住酒店多不方便啊, 不如……”

  不如来我家, 我给你做之前说好的江米酿鸭。

  “不如什么?”庭仰眼里有促狭的笑意,“祁哥,你怎么光顾着我, 不想想你自己啊,你不是现在也回不了家了吗?”

  两个人心知肚明的谎言被拉了出来, 直白地表露了庭仰拒绝的意思。

  祁知序听出来了,也就咽下了自己未完的话,终归来日方长。

  “骗你的,我不住外面,一会就回去了。”庭仰看了下手机上显示的时间,“你家司机还在附近吗?不在的话你试试看能不能打到车吧,我家今天应该不太方便让你住……下次再说。”

  花乡街这块最便宜的旅馆也要五十块钱一晚,钱不多但没必要花。

  庭仰回家的时候看过,庭若玫吃过今天的药了。

  有个药里有助眠成分,算算时间,情绪再怎么跌宕起伏,半小时后也肯定睡了。

  听到还有下次,祁知序这才放下心来,磨磨蹭蹭开始打车。

  庭仰报了地址,送祁知序到车能开进来的地方,“祁哥,你打车再这么磨磨蹭蹭,等你到家都可以准备准备出发上学了。”

  祁知序也怕耽误庭仰的睡眠时间,影响他明天的学习。

  ……不然的话,为了和庭仰多待一会,他觉得自己可以打车打几个小时。

  庭仰没有在原地久留。

  他把自己的小面包送给祁知序,祁知序把他买的那一袋子水给了庭仰。

  庭仰拎着一袋子饮料回了家。

  家里果然静悄悄的,他回家时开的灯没关,地上的菜汤也没被清理,甚至往前走几步,还能看见又有一个玻璃杯被摔碎了。

  太晚了,庭仰也没心力去打扫屋内的一片狼藉,洗完澡后上了床,专心把今天没背完的单词背掉。

  本来在路上就应该背完的,可惜被陈木康的事情打断了。

  词量不多,很快就背完了。

  背完以后大脑已经昏沉一片,很快他就睡去。

  一夜无梦,难得的好觉。

  *

  经过那晚的事情,庭仰和祁知序之间总有些心照不宣的默契感。

  这导致林子轩时不时就嚷嚷,祁知序威胁到了他的“皇后”地位。

  庭仰冷酷无情地表示:“不,你从来都不是皇后。”

  林子轩大受打击。

  祁知序兴致勃勃问:“皇后是我吗?那……小鸟飞过六个宫殿的那句话,怎么说来着?”

  是凤仪天下,执掌六宫。

  庭仰温柔一笑,笑得祁知序心慌慌。

  “你甚至只是小宫女。”

  祁知序备受打击,林子轩有了对比倒是高兴许多。

  “哈!那元宵呢?”

  庭仰思考一下,“带刀侍卫吧。”

  “凭什么他这么帅……”林子轩嘀咕一句,这才想起来,“对了,那我呢?”

  “林嬷嬷。”

  “?”

  林子轩眨巴一下眼睛。

  “什么?”

  “林嬷嬷呀。”庭仰笑嘻嘻,“地位可比小宫女高哦。”

  “我不要!”林子轩悲愤交加,“放我去浣衣局,放我去浣衣局!!我要当宫女。”

  庭仰投以一个“真拿你没办法”的眼神。

  祁知序也掩住笑意,大义凛然地指责林子轩的“无理取闹”。

  这个小插曲给了祁知序灵感,他借着“争宠”的由头,每天黏黏糊糊和庭仰待在一起。

  庭仰也拿他没办法,久而久之,大家都习惯了祁知序和个连体婴一样天天离不开庭仰了。

  没有人发现任何异常,没有人发现那隐藏在嬉闹下的真心。

  高二下半学期,庭仰头发留长了一点,已经是在违反校纪边缘徘徊的程度了。

  教导主任倒是没说什么,毕竟庭仰可是全校老师的心头宝,就指望着他能高考为校争光了。

  林子轩悄悄对袁骁瑞说:“我感觉庭宝要是哪天染个彩色的头发过来,老万都得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袁骁瑞赞同地点点头,“说得我都想看了,还没见过小庭染发的样子。”

  林子轩大声密谋:“我们可以趁庭宝睡着了,拿一次性染发膏给他染一个……”

  庭仰终于忍不住打断他们了:“……我就在边上啊各位。”

  林子轩置若罔闻,“给他染成绿色的。”

  庭仰:“……滚啊。”

  庭仰捏了捏自己的发梢,感觉也没多长,“算了,就这样吧,懒得去剪了。”

  有这时间不如做两套卷子,实在不行,自己两剪刀下去,达到头发剪短的目的就行。

  祁知序盯着庭仰的头发发了个呆,心里不知道在盘算些什么。

  庭仰刚低下头准备拿套卷子,突然感觉自己的头发被人轻柔地抓了一下,最长的那些头发被拢到一起扎了起来。

  ——祁知序给他扎了个小揪揪。

  头发长度不够,有很多短发散了出来。

  半扎半散的头发不显得凌乱,反而因为庭仰白净的脸和优越的五官,衬得他软软的,像糯米糍雪糕在雪地里滚了一圈。

  庭仰头一回扎头发有些新奇,不自觉晃了晃脑袋,“祁哥,你哪来的皮筋啊?”

  “昨天拆快递,老板塞在快递盒里面的赠品,我顺手揣口袋里的,没想到今天用上了。”

  “扎起来的感觉还挺好的,我决定这段时间就不剪头发了。”

  祁知序率先点点头,林子轩紧随其后,袁骁瑞虽然欣赏不来这种美,但也不会反驳庭仰的意愿,于是也点了点头。

  很明显,无人为校规发声。

  *

  都说高三压力大,其实高二下半学期开始,压力就已经很大了。

  连最爱玩的林子轩都收了心,不再整天东跑西窜寻找好玩的东西,而是定定心心和庭仰坐在一块搞题海战术。

  庭仰在从家到学校的连轴转中心力交瘁,一度考虑过住校,最后都因为庭若玫发疯砸屋子告终。

  太累了。

  庭仰刷题刷着,突然笔尖书写的动作停了下来,大脑不自觉进入放空的状态。

  手在不自觉颤抖,心脏发麻,眼皮如同灌铅一样沉重,眨眼的一瞬间都感觉在休息。

  呼吸时,吸气吐气都感觉沉重郁闷。

  深吸一口气屏住,感受肺部的挤压感,这才让人短暂地清醒了一点。

  “滴——”

  听到水滴声的时候,庭仰还在想,总不是自己被累哭了吧?

  没什么焦距的视线移到水滴落到的地方时,庭仰才恍然大悟。

  不是眼泪,不是水滴……

  是血。

  大脑只来得及传递这一个信号,昏倒的黑暗就吞没了他。

  晕倒前,庭仰还在想这一切这么都这么熟悉。

  就好像,当年张逸泽被查出白血病的时候一样。

  *

  庭仰醒来的时候已经从教室到了医务室,他想扭头看看是谁把他背来的,那人却先一步出了声。

  “阿仰,你现在感觉怎么样?头晕不晕?有没有想吐的感觉?难受你就别说话,再躺一会。”

  身体的确很不舒服,庭仰也就没有勉强自己开口回答问题。

  祁知序没听见庭仰的回答有些担心,但看见庭仰没有再次晕过去,又稍微放下了一点提起来的心。

  “医生说你就是贫血外加休息不足,没什么大事,你别担心。”祁知序解释医生不在的原因,“他出去拿药了,马上就进来。”

  庭仰醒了一会,力气也恢复了许多,想要直起身子坐起来。

  祁知序一时也不知道该制止,还是该帮他坐起来。

  医生拿完药回来看到的就是这一幕。

  “别起来了,快躺着吧,怎么,你还想爬起来继续刷题吗?身体要紧,别把自己逼得太紧。现在的学生要是都像你这样不爱惜身体,医院得忙死了。”

  庭仰很听医生的话,闻言乖乖躺下,半点也不挣扎。

  医生见庭仰这么乖巧听话,不免叹息,“我问你几个问题,你实话实说。”

  庭仰点点头。

  “这一周,你平均每天睡眠时间是多少?”

  庭仰快速地算了一下,底气不足道:“四个小时……吧?”

  应该有吧?

  注重养生的医生恨铁不成钢,“你把身体熬坏了,大好的前程谁替你走?”

  庭仰白着嘴唇勉强露了个虚弱的笑容,“我会注意的。”

  其实他睡这么点时间也不单单是因为要学习。

  庭仰垂下眼睑,苍白的脸上毫无血色。

  家里的锁坏了,这个月,他每晚都会被推门声吵醒。

  醒来后就看着门口直挺挺站着的女人,以及她手上握着的尖刀。

  刀尖反射寒芒,女人面无表情,一袭红裙。

  庭若玫并不是想要杀他,庭仰可以感觉到庭若玫并没有杀意。

  可是庭仰并没有心大到,能在门口有人握着刀看着他的情况下,还睡得着觉。

  庭若玫这时候一般是疯病犯了——那晚的争吵后,庭若玫就自己停了药。

  如果庭仰要硬塞喂她吃药,她就用自杀来威胁庭仰。

  想到这里,庭仰自嘲一笑。

  有时候,他真觉得庭若玫疯起来比清醒着的他还要聪明冷静。

  其实剩下的治疗药应该他吃的,庭仰想。

  “我今天开始就早睡。”庭仰保证。

  如果庭若玫再举着刀进来……就进来吧,如果要杀死他就杀死他,杀不死就算了。

  反正再这样下去他也快死了。

  校医也不知道信没信,催促他躺下继续睡觉,自己还得出去拿点药品。

  庭仰躺了一会,明明浑身上下都疲惫着,大脑也发出不堪重负的信号,但就是睡不着。

  他睁开眼,正好与祁知序专注凝视他的目光对上。

  祁知序愣了一下,他以为庭仰睡着了。

  庭仰眨眨眼,用疑惑的目光表达了自己的不解。

  祁知序结巴了一下,耳根有些红:“我、我怕你有什么需要,在这陪着你,你继续睡。”

  庭仰没有立即说话,而是静静地看着祁知序脸上的表情。

  时间久到祁知序都怀疑,庭仰是不是看出什么端倪的时候,床上的少年才轻轻闭了眼,用虚弱的嗓音温柔道:“好啊,那就拜托你了。”

  记忆里,房门前神色阴冷的女人逐渐变成破碎的画面,尖刀反射的冷光也黯淡下来,最后消失不见。

  正午的阳光如此温暖,暖光透过玻璃窗,照在校医室铺着白床单的病床上。

  祁知序凝望庭仰逐渐平缓的呼吸,确认对方已经睡熟了,才轻手轻脚站到了窗边,拉上了窗帘。

  白色的窗帘微微掀动,恍若一只白色的蝴蝶舒展蝶翼,抚平少年慌乱躁动的心跳。

  拉窗帘前,祁知序望着一碧如洗的天空,默默想,他喜欢的小少年,优秀耀眼,是个惯于隐匿心事的小刺猬。

  这只小刺猬与旁的刺猬不同,他日复一日地掰断自己背上锋利的刺,只给你看他柔软的肚皮。

  他每天都看着傻乎乎的,你也对他提不起防备。

  可是,多累多痛啊。

  祁知序承认自己是个一点都不坚强的人,他只要一想到庭仰这么多年都活得这么压抑,他就很难过。

  如果可以,他希望自己可以再成熟一点,庭仰可以再幼稚一点。

  ——如果他未来能有资格保护庭仰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