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中升起一阵寒意。

  庭仰抿了抿唇, 再次翻开这本书。

  原本的折角被人翻了下来,取而代之的从本子上撕下来的一张纸。

  是庭若玫那本日记。

  翻开对折的纸,在看清上面内容的一瞬间,庭仰瞳孔猛缩, 脸上的血色消失殆尽。

  【我今天给他下毒了, 后来想了想还是算了。最后我把那碗饭倒在了巷口垃圾桶边上, 毒死了他很喜欢的那条野狗。】

  庭仰记得这件事, 那条狗他真的很喜欢,每次他回家, 小狗就会高兴地摇尾巴,就算你没给它带好吃的,他也会围着你转圈圈。

  后来小狗莫名其妙死了,他很难过,把小狗埋了起来。

  原来是庭若玫干的。

  【有时候连我自己都好奇, 我曾经那么爱他,现在怎么会这么恨他。后来我发现, 比起爱, 我对他的情感更像是一种寄托。】

  【寄托可以依附于我存在, 却不能过得比我幸福。因为寄托始终只是寄托, 他存在的意义并不是成为活生生的人。】

  庭仰把纸页用力地攥在掌心, 揉成皱巴巴的一团, 再也看不清上面的一字一句。

  黑暗的长夜寂静无声, 他听见自己急促的呼吸在逼仄的室内响起。

  濒死一般的喘息如同冰冷的钝刀,在痛得抽搐的心脏上划出一刀又一刀的伤口。

  伤口迅速恶化、溃烂,愈合, 再被一双无形的手碾烂结痂的地方。

  庭仰额头上冒出了冷汗,眼前开始闪烁着白光。

  这是发病的预兆, 接下来他可能会有很长一段时间失去意识。

  昏黄的灯碎成太阳的样子,却不带一点温暖,撒在人皮肤上时冷得好像冰窖里的冰渣。

  慢慢失去意识时,庭仰听到有人慢条斯理地用钥匙打开了屋子的门,有目的性地径直往他房间走。

  眼皮沉重,彻底闭上眼前,他看见进来的人穿着熨帖的西装,身量修长,但是面容模糊不清。

  凭借一点微弱意识,他听见有人轻声叹了口气,声音像是隔岸遥远的水岸,语气里带着日积月累的,习惯性的温柔。

  “你发现得太早了……也不知道你的小男朋友能不能赶回来救你,我这么爱你,可舍不得你死。”

  *

  庭仰醒来时,最先听见的是模糊的汽笛声,紧接着清凉的江风扑面而来。

  眼前陌生的场景没有让他清醒过来,脑中依旧只剩下一片空白。

  精神上的疾病让他思维迟钝,发病时无法思考任何事情。

  夜晚的江水深黑一片。

  庭仰本能想要远离,耳边却传来一道声音。

  “你现在很痛苦吧,要不要试一试和庭若玫做出同样的选择呢?死亡是一种解脱,在爱你的人面前死亡更是一种救赎,祁知序马上就要来了。”

  危险的感觉让庭仰从魇怔中挣脱出片刻,在听见祁知序的名字时,他却出乎意料地清醒片刻。

  “不。”

  祁知序不强求他的生死,可是他不能那么残忍。

  ZY有些诧异,但当了那么多年心理医生,他的反应极快。

  在庭仰回头前,他蛊惑般道:“看着江面。”

  ZY戴着口罩,压低了声音后完全听不出本人的音色。

  “现在你被风吹着,感觉身体和心灵都达到了前所未有的轻松境界……正如你今天晚上坐车回来时那样,帮助完别人后又赶上了最后一班车,车内安静,你坐在靠车窗的位置,一切都是那么平淡幸福。”

  今天庭仰遇到了很多让他轻松的事,但这些事大多都是他刻意安排的。

  为的就是让这一刻的催眠更加轻松。

  “如果有一天,你的身体感觉到疲惫,可以去看一看流水,或者感受水流的频率,这会使你放松。”

  这是ZY送给庭仰的那本书里的内容,送书看似是挑衅,实则也是为催眠种下一颗种子。

  还有很多庭仰没注意到的事。

  比如庭若玫活着的时候,语言间似有似无的暗示。

  庭仰扶着栏杆,眼神里有挣扎,最后却还是被那些黑色的浪潮淹没。

  ZY站在庭仰肩后错开一步的距离,轻声问:“想要实现自由吗?那就跳下去吧。”

  庭仰听到声音,依然无动于衷。

  ZY一点也不心急。

  他早就知道,像庭仰这种意志力顽强的人,就算在被疾病魇住的情况下,也是很难催眠的。

  庭仰真是天生的怪物,活该有着悲惨的命运。

  ZY笑了声,用带着手套的手,自然地拿出庭仰的手机。

  “算算时间,你的小男友也该跑出来了吧。”

  回忆自己之前在监控里看到的密码,ZY顺畅地解锁了手机。

  手机解锁后,他点进通讯录,拨通了最近通话的第一位。

  扬声器“嘟嘟——”的两声,电话被人接通。

  “阿仰,你现在在哪,在家吗?我跑出来了,我来找你。”

  ZY自然不会主动说话,暴露自己的存在。

  庭仰陷在半魇怔半催眠的状态,也无法给出任何回应。

  江面上的汽笛声悠远扬长,透过手机,将声音传递给了远处的祁知序。

  电话那头,祁知序原本还带着点欣喜的表情霎时僵硬在脸上。

  在庭仰始终没有给出回应,又主动挂断电话以后,那点僵硬马上变成了慌乱。

  他克制住自己的胡思乱想,调出一个软件,上面赫然是庭仰的定位。

  这是之前庭仰生病时,他征求同意后安在对方手机上的定位软件。

  怕的就是庭仰发了病,他却不知道对方在哪里。

  定位显示庭仰在一座大桥上,祁知序知道这个地方,离庭仰家很近。

  他马上换了方向往那走,心里一刻不停地祈祷着。

  另一边,大桥上。

  ZY慢悠悠拔掉庭仰的电话卡,掰断放进自己口袋里后,给手机换上了另一张卡。

  拨通这张卡的电话,又打开扬声器后,他把手机放进了庭仰口袋里。

  “虽然很想和你多待一会,但是你男朋友就要来了,暂时还不能让他发现我的身份。”

  做好准备,他走到一块隐秘的地方。

  这座大桥的监控前段时间“凑巧”坏了,地方偏僻,晚上人也少。

  曾经有人开玩笑,这里简直是杀人抛尸的最佳地带了。

  ZY隐没在阴影中,看着祁知序在大桥的另一头下了车。

  大桥有一段因为车祸,被撞出了一米多的缺口。

  当时并没有人员死亡,但是这个缺口还是让人看得心里发怵。

  此时庭仰就站在大桥的缺口处,断裂的铁栏杆向四处扭曲,在暗夜之中如同鬼手。

  庭仰面无表情,在听见祁知序叫他的名字后,下意识回了头。

  祁知序焦急而惶恐的声音遥遥传了过来。

  庭仰站在大桥的缺口处,听不清祁知序在说什么,口袋里的手机却在这时传出了声音。

  “现在,跳下去。醒来以后,忘记我和你说的那些事情吧。”

  庭仰面前的江面波光粼粼,灯水溶溶。

  祁知序的声音似乎成为了一种锚点,庭仰原本都要陷进深度催眠了,又在最后一刻挣扎着清醒。

  理智有一瞬间已经压过了冲动,可是自杀这件事实在是太轻而易举了,当你选择往后倒的那一瞬间,连后悔的权利都没有。

  祁知序看见看见庭仰缓缓向前倾倒的身躯,他疯了一般往前跑。

  大脑一片空白,满脑子只剩下一个念头——抓住他。

  可是这条他大桥此时显得无比漫长,漫长到他只能眼睁睁看着庭仰像一片羽毛般跌落进水中。

  庭仰口袋里的手机,随着向后倒的引力作用滑了出来,掉落进湍急的江水中,很快就没了踪影。

  水面倒映着一轮月亮,随着水波的晃动,月亮破碎又重圆。

  刚刚庭仰想伸手抓住天上的月亮,月亮却离他那么遥远。

  现在他在向下坠落,天上的月亮却离他越来越近。

  庭仰的身体倒入水中的那一刻,祁知序什么都没有想,本能让他毫不犹豫地跃入水中。

  挺可笑的,不久前他还信誓旦旦的和庭仰保证,如果对方不想活下去,他不会阻止。

  现在他才发现自己根本不可能做到这件事,他就是希望爱人长命百岁,喜乐安康地过完这一辈子。

  身体接触到水面的一瞬间,祁知序感觉自己浑身上下的骨头都要碎裂。

  即使做了入水防护的动作,也还是受到了不小的冲击力。

  痛得发抖时,他却想,庭仰肯定会更痛。

  耳膜灌入水,世界只剩下一瞬间水流涌动的声音。

  几秒之后万籁俱寂,脑子里开始嗡嗡的,马上要爆炸似的。

  祁知序没等剧痛稍微缓解一点就睁开眼,视野范围内几乎什么也看不清,他向下潜入水中,抱起已经陷入昏迷的庭仰往岸上去。

  每一次划水都带动肌肉撕裂般的疼痛,耳鸣让他听不见划水时的水浪声,一双眼睛死死盯着江岸边。

  上了岸,祁知序嗓子沙哑地叫了救护车,他也记不清自己在电话里说了什么。

  只是在支撑不住晕倒前,脑中才划过一个念头——如果死了,怎么办呢?

  下一秒,他看着昏迷的庭仰,虚弱地笑了一下,用尽最后一点力气将庭仰轻轻揽进怀中。

  死了就死了吧,他们是相依为命的两个怪物,死在一起,也挺好。

  *

  ZY站在阴影处,换上慌张的语气,给医院打了急救电话,完全就是过路人的模样。

  挂断电话后,他伸了个懒腰。

  “老师说我在催眠方面很有天赋,看起来我的演技也不差啊。”

  ZY心情极好地自言自语:“希望你不会让我等得太久。”

  “我可是将所有的宝都压在你身上了,未来一定要成为大明星啊,庭仰。”

  *

  “……胸椎压缩性骨折、局部出血、水肿,病人昏迷……”

  几名医务人员推着急救担架车进了急诊室,期间庭仰有过几次清醒,但时间都不长,很快又陷入昏迷。

  祁知序的伤势比庭仰要轻很多,在庭仰手术还没结束时,祁知序已经转进普通病房了。

  祁知序的家人里,父母和祖父都来了,祖母因为在国外还没收到消息,等知道这件事一定也会赶过来。

  祁坤泉作为唯一一位到场的老人,在看到祁知序面色苍白地躺在病床上的时候,气得脸都红了。

  拐杖在地上重重地敲了一下,后退几步,跌坐在陪护床上。

  殷樱抱着胸,目光倒是很平静,但从她呼吸起伏中不难看出,她也正在气头上。

  祁景贤在一旁低声安慰妻子,“祁知序既然做出了这个选择,那证明后果是他可以承受的,我们不必苛责两个孩子。”

  殷樱冷笑一声,“我不怪那个孩子,你也别管你儿子,他自己找死,我们拦得住一次还拦得住第二次吗?”

  祁知序躺在病床上,试着发出声音,喉咙里和刀片刮过一样,每说一句话都刺痛无比。

  “我算过了,我从桥上跳下去,只要做好防护姿势,不会受很大的伤。”

  “所以呢?”殷樱冷冷道。

  “可是,”祁知序嗓音沙哑,刚说两个字就忍不住剧烈地咳嗽起来,缓了很久才能继续说话,“如果我不救他,他一定会死。他只有我了,我不能不救他。”

  在场的人都知道祁知序说得没错,可是“家人”和“外人”的区别,他们还是分得很清楚的。

  殷樱没法反驳祁知序,也无法迁怒庭仰,最后只能拿起自己的包,大步转身往屋外走。

  祁景贤扶着祁坤泉,看了祁知序一眼后也出去了。

  刚刚还人满为患的病房此时只剩下祁知序一个人,他躺在床上发了会呆,突然笑了出声。

  他按了下床头的呼叫铃,哑声道:“您好,我是901病室的病患,请问昨晚和我一起送过来的那名溺水患者,他的病房号是多少?”

  对面说了句稍等,很快就查出了结果。

  “您好,您的家人为他交过费用了,他在902病室,就在您的隔壁,病人还在昏迷。”

  “谢谢。”

  祁知序小心地下了床,身上的骨头还有些痛,但可以忍受。

  大桥不算很高,他的伤势也不算重,慢慢走几步还是没问题的。

  祁知序一步一步走到了902病室,推门进去前,有人先一步从里面推开了门。

  庭仰还在昏迷,推门的人自然不会是他。

  祁知序和出来的人对视一眼,率先点头打了招呼,“忠伯。”

  忠伯是他家用了很多年的管家,此时出现在庭仰病房,是谁的吩咐不言而喻。

  “少爷。”张伯慈祥地笑了一下,“夫人吩咐我看着点庭少爷,我正打算看完就去您病房里。”

  祁知序说:“忠伯,你要管的事多先回去吧,我去看着。”

  忠伯没有犹豫,直接应下,想来也是殷樱早就吩咐过的。

  “少爷,您有事找我。”

  祁知序点了点头,推门进了庭仰的病房。

  庭仰的病房除了太过冷清以外,和他的病房没有任何区别。

  “我就知道你不愿意醒过来。”祁知序拖了把凳子,在庭仰病床边坐下,“我今天只能陪你一会,在我祖父回来前,我得回到病床上,不然我怕他又会生你的气。”

  祁知序没得到回答,就自己讲下去。

  “本来我以为今天要再晚一点,才能来你病房见见你,但是我妈她很喜欢你……她知道我想见你,特意联合我爸把外公骗走了。”

  殷樱在祁知序病房转身离开,不是生气,而是对儿子的无声纵容。

  祁知序注意到床头的花瓶,里面插着新鲜的花束。

  “我妈真偏心啊,我房间里就没花瓶。”

  其实祁知序也知道,殷樱是怕祁坤泉气急了把花瓶给摔了。

  祁知序絮絮叨叨说了好久,说得他嗓子都干了,最后不得不停了下来。

  他嘴角的笑在一次又一次得不到回应的沉默里慢慢消失,最后他用一种悲伤的眼神看着庭仰。

  “你会不会,因为我救了你生气?”祁知序小心地握住庭仰垂下的手,“对不起,我真的很害怕失去你。”

  “你会不会觉得我很自私?明明说好了不强求生死,临到头又变了卦。”

  没有得到回应,反而让祁知序放松了下来,因为他也没做好准备听到答案。

  “我今天先走了,我外公应该气消要回来了。”

  祁知序把凳子放回原处,临走前依依不舍地看了眼庭仰。

  “明天见……希望明天,你能和我说一句话。”

  *

  三天过去,庭仰还是没有醒来。

  对于很多重大疾病来说,三天根本不算什么。

  可是祁知序还是越来越焦躁,因为庭仰的病情根本不应该昏迷三天。

  医生在回答他时,也只能用带着歉意的语气回答。

  “检查结果表明病人身体并没有问题,长时间昏迷的原因……考虑到病人有精神分裂症的病史,初步判断病人在落水前受到了巨大的打击,落水的时候有很大可能处于发病状态,这也直接影响了病人清醒时间的早晚。”

  祁知序闭了闭眼,平复心情后点了点头,“谢谢。”

  医生叹了口气,没多说什么。

  这种事情,在天天都要经历生离死别的医院里,实在是太常见了。

  生死有命,有些人天生命不好,于是吃得苦多一些。

  谁都不是救世主,作为医生,遇到这种情况他也只能在心里为病患祈祷。

  *

  一周的时间倏忽而过,中间甚至有一次,庭仰的病情突然毫无缘由地恶化,幸而最后平安度过。

  祁知序是第一个发现庭仰清醒的人,他像往常一样和庭仰单方面聊天。

  这些天他的身体已经好得差不多了,他干脆搬出了自己的病房,每晚都睡在庭仰房间的陪护病床上。

  祁坤泉知道这件事的时候气得不轻,但也知道他脾气犟,没再管他。

  祁知序在等待庭仰苏醒的这些天,发现了一个新爱好,削水果摆盘。

  因为祁知序发现,只要削水果的时候心里想着,现在削好水果,等庭仰醒了就可以吃了。

  这样想着,他就不会觉得时间很难熬。

  只有最后,看着摆好盘的水果一点点氧化发黄,这个时候他才会有一点难过。

  他把口感变差的苹果葡萄全都吃掉,边吃边暗暗想。

  这一次摆的不好看,等庭仰醒来,再摆一个好看的给他。

  吃完果盘后,满嘴都是不新鲜苹果的酸涩味。

  祁知序嗓音沙哑,低头将额头轻轻贴在庭仰的手背上,“快点醒来吧,阿仰。”

  病床上的庭仰没有回应他,安静地合着眼,昏睡的时候对外界毫无知觉。

  就这么熬了一周,终于在某次他刚摆好一份果盘时,听到了病床上的人发出了一声极轻的呓语。

  祁知序抬眼看向庭仰,只见后者不知道什么时候睁开了眼睛。

  他先是愣了几秒,紧接着迅速按响按铃,等再次看向庭仰时,对方又陷入了昏迷。

  这一次祁知序没有慌张,他知道,既然庭仰清醒过了,那就没事了。

  只是他不知道,在他望向庭仰,又错开目光按响对话铃的那一瞬间,庭仰费劲地对他笑过一次。

  这是庭仰在催眠生效后,见到祁知序的第一眼。

  ——他一见到祁知序,就欢喜得情不自禁笑了出来。

  如果祁知序看见了这个微笑,那他在后面发现对方失忆时,绝对不会是自我逃避一般,认为庭仰就是想要忘记他。

  他会怀疑,会试图寻找真相,他们也就不会分开后面那八年。

  阴差阳错,八年之憾。

  *

  医生检查完所有事项后,祁知序期待地坐在病床边,等着庭仰醒来。

  很快,庭仰睁开眼睛,那双眼睛很漂亮,令人望一眼就忍不住陷进去。

  他的眼睛里充满了迷茫,似乎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呆在这里。

  祁知序抑制住自己内心的激动,“阿仰,你醒了,身体有没有什么地方难受”

  庭仰闻声望向他,“没有,就是头有点痛……”

  庭仰似乎有些尴尬,望向他的眼神很陌生,“……那个,请问你是谁”

  祁知序双眼骤然放大,脸上瞬间失去血色。

  庭仰等了很久都没能等到回答,略带歉意道:“对不起啊,车祸以后我好像有些记不太清事情了……我是出了车祸吧?”

  祁知序无法形容自己这一刻的感受。

  荒谬与难以接受都有,但最后慢慢汇聚成了凝重。

  庭仰的状态,不对劲。

  他认识庭仰时,对方的开朗和阳光都是伪装出来的,他的性格早就被庭若玫的疯癫感染成了扭曲的偏执。

  然而此时此刻,庭仰紧张时无意识的抿唇和捏手指,眼神里的澄澈和天真,都不是伪装出来的。

  就好像他从没有经历过那段阴霾,顺顺利利保持本心,长大成人。

  祁知序不动声色问:“你车祸以后昏迷了很久,本来你请了半学期假我就很担心,马上都要高考了……出什么事了吗?”

  庭仰印象里好像是有这么一回事,脑子里好像有什么记忆在生根发芽。

  “我的母亲去世了,她是我唯一的亲人了,我很难过,感觉去学校也没办法有很好的状态,干脆请了半学期假……不过我有让林子轩把他的课堂笔记拍给我,也没落下什么进度。”

  祁知序露出了一个僵硬勉强的微笑,语气尽量轻松。

  “不是吧庭仰,你还记得林子轩,那你为什么不记得我”

  庭仰双手合十,“抱歉抱歉,我真的不是故意的。”

  祁知序叹了口气,似乎是平静下来了,“我叫祁知序,我们是朋友,你以后有需要可以多找我。”

  “我和你的关系比林子轩还铁,你居然单独把我给忘了,真不够意思啊。”

  庭仰只能再次抱歉,并且保证以后再也不会忘记他了。

  祁知序故作凶狠,“你最好信守承诺。”

  庭仰捂住胸口眨了眨眼,同时竖起三根手指,“我保证,不信守承诺就……”

  祁知序把他的三根手指掰了回去,“朋友之间还保证什么,你自己记住就行。”

  “你人好好哦,祁同学。”

  “那你要永远记着我的好。”

  祁知序和庭仰闲聊了一阵,庭仰刚从昏迷中醒来,精神头不太好,又有些昏昏欲睡。

  祁知序见状直接道:“你先睡吧,我看着你。”

  庭仰揉了揉眼睛,眼睛困得都要睁不开了。

  “谢谢你,我真的好困……我先睡一会儿。”

  确认庭仰睡熟了,祁知序才从床头柜上拿起了庭仰的手机,用指纹解锁。

  他点进相册,正准备把有关自己的照片都删除,结果指尖顿了顿,还是没舍得直接把那些亲密的合照都删掉。

  祁知序切进聊天软件,把这些照片通通都发给了自己,最后才回到相册,一键删除。

  几百张照片删起来也不过是几秒钟的事情,一眨眼的功夫,翻完都要有一会的相册分类变得空空荡荡。

  因为这个相册分类里已经没有一张照片了,退出分类后,系统自动把空掉的分类夹删除。

  删完以后,祁知序沉默了一会,叹了一口气。

  他闭上眼无声地笑了,笑着笑着,脸上的表情就有些怪异,似乎是想要流下眼泪,可睁开眼的时候,满眼的清明与冷静。

  祁知序点进聊天记录,清除了所有的历史聊天以及备份。

  想了想,又把唯一知情人林子轩的聊天记录也删掉了。

  最后他进设置里,把自己的指纹删除。

  所有事情做完,祁知序盯着庭仰的手机屏幕一动不动。

  直到手机屏幕自动熄屏,他才找回了控制肢体行动的能力。

  祁知序再次将手指按在了指纹识别处,看到手机显示“指纹不匹配”才放下了心。

  祁知序把手机放回床头柜,看着庭仰的睡颜,有些无奈。

  “就今天一天,我对你说谎的次数比以前加起来都要多。”

  祁知序偏头看着病床边的柜子,上面摆了一份果盘。

  时间过了这么久,苹果已经开始氧化发黄。

  果盘已经不新鲜了,吃果盘的人也不再需要这份果盘了。

  祁知序想了想,还是自己一个人吃完了这份不新鲜的果盘。

  最后,庭仰还是没能吃上那份属于他的果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