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宁得到肯定的回答后,沉默了一会儿。

  他记得那次上药的人很仔细,每一处细小的伤口都没有遗漏,所以他一直觉得那是陆知寒家里的佣人做的。

  毕竟这么多人在家里干活,怎么的也轮不到陆知寒亲自动手。

  “你把那些书都摆好了,”陆知寒的视线落在不远处的书柜上,“摆的很整齐的,我可以进去看看吗?”

  姜宁下意识地往旁边退了一步。

  陆知寒的轮椅碾在木质地板上,他靠近了那张书桌后,姜宁才想起来桌面上放着的东西。

  他快步走过去想要藏起来。

  但已经来不及了。

  陆知寒视线已经落在了桌面上那张纸。

  白纸上写着“陆知寒”“姜宁”两个不太和谐的名字,静静的出现在了同一张纸上。

  “我,”姜宁一阵语塞,想上去把纸盖过来又觉得这种行为简直就是此地无银三百两,囫囵了半天憋出了一句,“我刚才在练字。”

  对啊。

  他本来就是在练字,又没干别的!

  姜宁顿时坦荡了不少,走过去把纸塞到了抽屉里。

  陆知寒道:“你对练字有兴趣的话,我明天让人再买几本字帖回来。”

  姜宁:“……”

  倒也不用这样。

  陆知寒将药膏放在桌子上,“这个药你可以自己上吗?”

  “当然。”姜宁道:“凭我丰富的经验来看,就算是不上药,那点伤也会自己好。”

  陆知寒眯起眼睛,罕见地露出了点不悦的情绪,“你经常会受伤?”

  “也,也不是很经常吧……”姜宁在他审视的目光下,只好坦白,“我经常在外面惹事,姜家的家规是犯错了就要挨打,打得够狠才能记得更牢。”

  陆知寒想起早上姜宁去厨房拿擀面杖的画面,眉头紧蹙着。

  这是绝对错误的处理方式。

  被多次暴力教育过的小孩会有很大的概率形成胆怯封闭的心理,害怕出错被罚,导致不敢对稍微有难度的事情挑战,久而久之会变成家长口中“听话懂事”的小孩。

  姜宁道:“不过他们打我没什么用,我皮糙肉厚不怕疼,知错不改,下次还敢。”

  他说完这种大逆不道的话,却觉得陆知寒似乎松了一口气?

  好奇怪。

  陆知寒的脑回路和正常人不一样吧?

  “过来坐着。”

  陆知寒拧开了那罐药膏,淡淡的药味在空气中飘散开,“背过去,把衣服撩起来。”

  姜宁书桌前坐下,撩衣服的时候手顿了顿,“不是,我自己会上药。”

  “你背后长眼睛了吗?”

  姜宁:“……”

  反正都是男的,陆知寒也不是第一次帮他上药。

  他索性也不磨蹭了,一把将衣摆撩到了肩胛骨之上,露出了背部大片被棍棒砸出来的青紫瘀痕。

  冰凉的药膏覆上他背部的伤口,姜宁被激得倒吸了一口气。

  “嘶。”

  他身体往前缩了下。

  陆知寒默默地把药膏给揉开,姜宁他不知道从哪里来的这么大的手劲,伤口上持续的闷疼,像是被轮胎反反复复地碾压。

  姜宁不好意思叫出声,背对着在陆知寒看不到的角度里憋到面目狰狞。

  妈的。

  陆知寒绝对是在报复他!

  他疼得眼泪都快出来了,终于听见陆知寒的声音,“可以了。”

  姜宁颤着手指,把自己的衣服盖下来,额头上都挂着憋出来的汗珠,“你下次,小力点。”

  “不是皮糙肉厚,不怕疼吗?”

  “我是担心你的手出问题!”姜宁拿过那罐药膏,走马观花地在自己手臂和腿上抹了一层。

  “你这样没有效果的——”

  陆知寒说着又要凑近,姜宁顿时像被踩到尾巴的猫,跳着往后了两步。

  “陆知寒,你主业是干推拿的吧!”

  姜宁揍过不少混混,没见过谁的手上力气那么大的。

  “我的腿没有办法动,所以平时手上的锻炼比较多,可能习惯了所以控制不好力道。”

  陆知寒说话的语气很平淡,平淡的仿佛在谈论别人的事,又或者是今天天气挺不错,这种无足轻重的小事。

  陆知寒虽然一直坐在轮椅上,但是身上看不见任何的阴霾,又很有手段和头脑。

  所以他意识中经常会他忘记他站不起来这件事。

  姜宁默默又坐了回去,伸出自己的手,“你揉吧。”

  最多他再憋一次当赔罪了。

  那只修长白皙、看起来脆弱易碎但是蕴含巨大力气的手伸过来。

  姜宁还是害怕得抖了一下。

  嗯?

  不疼?

  想象中的疼痛并没有出现,陆知寒这次上药的力道控制在了合理的范围内。

  手臂上冰凉的药膏化开之后,染上了体温,被揉捏的伤口处阵阵发热。

  姜宁和陆知寒面对面,无处安放的视线不自觉地瞥向了他的腿。

  陆知寒平时都会在腿上铺一块柔软的小毯子,这会儿小毯子没有带过来,宽松的睡裤又是偏柔软的质地,勾勒出腿的线条。

  是偏细瘦修长的一双腿。

  从裤腿和短袜衔接处露出来的那截皮肤很白,无论怎么看都看不出来病态。

  陆知寒察觉到了他不懂掩饰的目光,主动开口道:“平时我会约康复师和医生做穴位针灸和康复训练。”

  姜宁眼底微亮,“那你的腿能治好了?”

  “只能防止肌肉萎缩。”陆知寒道:“我前段时间去面诊了这方面专家,得到的回复是,以目前的医疗水平没有治愈的可能。”

  没有治愈的可能……

  在陆知寒离开之后,姜宁躺在一片黑暗的床上,闻着那股淡淡的药膏香气,脑海反复回荡着这句话。

  怎么会没有可能呢?

  陆知寒那么有钱,一定可以请来更专业的团队为他治疗,而且就算是现在医疗水平达不到,说不定等几年,又有新的治疗方法出现。

  姜宁翻了个身,从枕头下面摸出了自己的旧手机。

  他打开了那个心愿软件。

  界面依旧停留在他离开时,无论姜宁怎么点,都没有任何反应。

  草。

  姜宁把手机丢在一边。

  比起让他实现那种傻逼的愿望,明明是陆知寒这种厉害的人更需要这种愿望成真的软件。

  他闭上眼睛,过了半小时后用重新拿起手机。

  屏幕的冷光打在姜宁的脸上,他皱着眉头在搜索框里打了好多个问题。

  [双腿瘫痪]

  [脊椎神经受损能恢复吗?]

  [康复治疗怎么做?]

  姜宁看着屏幕上弹出来一大堆相关参考,大部分说法都含糊不清,还夹带着很多他以前从来没有见过的医学名词。

  他皱着眉头看了很久,很多描述把情况说得极其严重,他越看心越沉,直到快天亮了才勉强眯了一会儿。

  当房门被敲响时,姜宁顶着眼底的黑眼圈下了楼。

  看到陆知寒安然无恙地坐在餐桌前,看着那熟悉的财经新闻时,他才松了一口气。

  陆知寒听到声响回过头,看到他眼底淡淡的青紫时愣了一下,“昨天没有睡好?”

  姜宁揉了揉脸,走过去拿掉他手里的纸质文件,“你干嘛还这么努力工作啊,你就剩这点时间多出去走走,去哪里玩都好啊。”

  陆知寒愣了两秒,轻笑出声,“你觉得我看起来很像是,嗯……时日无多了吗?”

  “我都在网上看了!”

  “看来你应该不会相信我这个病人的话了,”陆知寒拿出手机,拨了一个电话,上面显示的备注是医生。

  医生接通后问:“陆先生,您是有什么身体不适吗?”

  “没有,”陆知寒道:“不过我家里的晚辈很担心我的身体,会因为腿的问题活不了多长时间。”

  “这个您完全不用担心!”医生斩钉截铁道:“腿部是神经功能性损伤,只要坚持康复护理,对您的寿命没有一点影响。”

  “好了,麻烦您了。”陆知寒挂断电话,“不知道这个回答你满意吗?”

  姜宁:“……”

  这和他了解到的怎么完全不同。

  王阿姨端着早餐走过来,嘿嘿一笑,“小姜啊,连我这种老阿姨都知道网上可多骗人的东西。你可千万不要都当真了。”

  她放下炸的香酥的蝴蝶虾。

  “不过啊,看样子你这份关心陆先生可已经全部收到了。”

  关心?!

  姜宁被这个词刺得坐立不安。

  他才不可能会关心陆知寒。

  只不过是担心自己好不容易找到的大冤种没了而已。

  似乎猜到了他的想法,陆知寒道:“你可以放心,就算是我真的走了,我放在信托基金留给你的那部分资产,也可以负担起你的日常开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