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在藏矜白把小叉子递到鹿嘉渺手上,将他牵到已经打开放好的小蛋糕面前,又叮嘱了两句什么,鹿嘉渺一个字没听到。

  只维持着耳尖发红,目光呆呆的状态。

  像被定格在了藏矜白刚才那句话,和说那句话时的眼神里。

  这是……情话吧?

  先生……说的??

  鹿嘉渺后知后觉地震惊于先生竟然会说情话,心脏也才后知后觉地在短暂停顿后不受控的跳动起来……像是被什么轻轻撞击了一下。

  反正鹿嘉渺就是呆住了好几秒。

  自己说喜欢的时候张口就来,男朋友一句“想你”就让他害羞半天。

  鹿嘉渺开开心心舀了一大块蛋糕放进嘴里,顿觉甜蜜蜜的。

  他想,这或许就是谈恋爱吧。

  *

  从墓园接到人后,江律彦将车停到藏家私人医院4号楼前。

  这块地方向来人少,此刻就算是大正午都泛着莫名寒意。

  他从后视镜朝后座看了看,见老板仍垂目看着电脑,仿佛是什么极为重要的文件。

  江律彦再三回忆,确定最近自己没上报什么急需在车上解决的文件,但凭着专业的素养和敏锐的判断力,稍加犹豫后还是决定等待。

  片刻后,一直盯着后视镜的他差点瞳孔地震——

  藏矜白竟支起手,懒散撑在下颌,似是看着电脑上的东西在思考什么。

  这对寻常人来说或许没什么,但他活那么久,还是第一次在老板身上看到这么……有人味儿的动作。

  江律彦还没从“老板突然像人了”的震惊中脱离出来,目光就落到了解开随意叠在手臂处的衣袖上……

  再到……那不知道是不是故意露出的,像小孩子串的手串上。

  “……!”如果不是在车里,江律彦是真的觉得自己应该去用冷水冲把脸,确认一下这不是幻觉。

  似乎是江律彦震惊地太明显,后视镜里的人有所察觉,藏矜白掀起眼帘,与江律彦对视上那瞬间,惊得他差点一脚油门踩下去。

  江律彦瞳孔皱缩,但面色如常,握紧方向盘强装镇定道,“老板,陆慎说他们已经到了,您现在进去吗?”

  藏矜白垂下手看了眼时间,对江律彦道,“可以去帮我买本书吗?”

  “?”江律彦也不知老板是真需要这本书,还是为了支开他。

  毕竟这几天,老板像难得亲手在处理一些事情。

  但等他秉着职业精神来到书店,拿出老板郑重写在便签上的书名时,他和店员在那瞬间都沉默了。

  “……”他很懂店员小姑娘看着他一副衣冠楚楚精英样却来买《恋爱十八式》的震撼和不解。

  毕竟……他也不知道老板为什么忽然要买这种东西啊!!!

  车内,藏矜白难得不守时,仍看着电脑屏幕似在判断什么。

  只见屏幕上电子版的《恋爱十八式》第三章 内容里赫然写着——

  [年龄差过大的恋爱关系中,通常会存在生理和心理代沟]

  [代沟产生矛盾,矛盾恶化关系……]

  [建议多了解沟通,接纳对方喜好,以达到身体和精神上的共鸣……]

  [特别注意:年长一方一定注意保养!!(毕竟没人图你年纪大!图你不洗澡!!)]

  ……

  若是放在原来,这种言辞随意,内容空泛的东西绝不会递到藏矜白手上。

  但他前几天无意在床边捡到了这本书,随意翻开了个扉页,一眼便知是鹿嘉渺看了两个字就犯困弄掉的。

  因为这某种程度上预示着小朋友想将两人的关系更近一步,所以他当时妥善放好了,并偶尔认真观阅。

  毕竟书上说一段健康的关系,需要及时了解对方的所思所想。

  虽然明知这些内容是无稽之谈,但理智不作数,还是会害怕万一。

  只是……藏矜白还是看着末尾那个拿着大喇叭喊注意事项的卡通人思索……十岁。

  本该在回顾完相关的生理学知识后判断年龄差是否过大,但行动却先一步做出决定。

  最近的体检报告显示他身体状况依旧良好,也在循序尝试接受鹿嘉渺适量的零食和小蛋糕。

  若非要挑出一些不足,随着年岁渐长,他的确应该更加注重修养。

  比如……

  江律彦怎么也想不到,他顶着震惊他全家去买回来的书,只是因为老板觉得电子版伤眼。

  *

  医院的4号楼是殡仪区,因为本就是藏家私有,所以鲜有人来。

  走廊灯光明亮,却莫名空旷,显得不远处的哀嚎声刺耳又明显。

  藏矜白走到停尸房门口,看着玻璃窗内假意哭泣着的两人,以及透明冰柜里或许早已无法辨别面目的尸体。

  在海里漂泊了数月都无人挂念,现在对着残骸倒如此痛彻心扉。

  找到陆嘉渺尸体的事藏矜白没告诉小朋友,他多思多虑,知道了难免挂心。

  他让人选了块上好的地,将仅存的尸体火化后葬了。

  方才代鹿嘉渺送去一束菊花。

  藏矜白从来不信因果鬼神,但小渺借过一段他的名,也算是偿还给他。

  许是空旷空间里的脚步声太过明显,陆家父子假意哀嚎几秒钟后,立马颤颤巍巍走到了门口。

  江秘书只说让他带着陆祈安来这里,要不他也不会斥巨资把这正在立案调查的孽障保释出来。

  他们陆家父子有一点挺像——六亲不认,自私自利。

  藏家叫人来,他不敢不来是其一,多个人来顶事背锅是其二。

  哪想到来了就看到一副棺材,若不是门口写了名字,他连尸骨都认不出是谁的!

  陆慎是真被吓懵了,陆嘉渺和藏先生的关系,不止在网上传得沸沸扬扬,更是他亲眼所见……

  要是连这个唯一和藏家有点牵连的私生子都没了,那他们肯定必死无疑!

  虽然之前听霍媛敏暗示过,这陆嘉渺身上或许有着些什么不为人知的秘密,不然他也不会让陆祈安把那段游轮上欺辱人的视频录像交给她。

  可现在……人没了。

  他只隐约知道霍家这次是彻底倒台了,霍媛敏绑架不成自引爆炸,现在还在医院重症监护室不知死活……不会是她把陆嘉渺撕票了?!

  一想到这个可能性陆慎就吓得半死,当场给了陆祈安一耳光,怒斥道,“谁叫你把录像给出去的?!现在人死了,藏先生要是查出来,你和我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陆祈安被一巴掌扇得发懵,这段时间他本就在看守所被折磨得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的,现在张合着被打到开裂的嘴角辩解道,“霍媛敏……是霍媛敏!她说是和你一起计划——”

  又是一耳光把陆祈安扇得倒在一旁的玻璃棺上,又因为害怕白布下盖着的尸体,一边尖叫着一边疯了似地匍匐到角落蜷缩着说,“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想死……我真的不想死……”

  藏矜白来得恰是时候,在他们闹剧结束,终于冷静下来商量好对策——

  他们都是亲眼看到过藏先生对那个私生子怎么样的,现在已经到了悬崖边,只能死马当活马医,祈祷着能靠那点稀薄的血缘,让藏矜白看在逝者已逝的份上手下留情。

  两人像恶心的小丑一样,指望着一具生前就没正眼看过的尸体傍身保命。

  “藏先生!”陆祈安从刚才看到这具尸体开始,就像被什么重击了脑袋,整个人已经半疯不癫了,他跌了两跤才爬到藏矜白面前,刚想抬手抓住藏矜白的裤脚,手指就被踩住了。

  唯一的生机像被骤起的痛感踩灭了。

  藏矜白踩着他的手,屈膝半蹲下后,语调寻常地问道,“道过歉了?”

  陆祈安感觉自己的手骨都快断了,还是一旁的陆慎,立马跟着扑通跪下,连忙道,“道过了道过了!我们也不知道小袅——小渺怎么会突然失足落进海里……我们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像是怕藏矜白不信,陆慎还连忙补充道,“从上次那件事以后,我终于明白了什么都比不上血缘关系亲近,从那天开始我就决心以后一定对小渺好!加倍补偿我年轻时犯过的错……可惜……小渺再也不给爸爸机会了……”

  “是吗?”藏矜白侧目看着他,或许是灯光太亮,目光显得很沉,让陆慎只对视一眼就莫名发怵。

  但好在藏先生并未说什么,只是仿佛话家常一般问他,“你从什么时候开始察觉他和以前不一样的?”

  ——若不是手骨断裂不停哀嚎挣扎的陆祈安破坏场景的话。

  不知为何,分明是寻常语气,也没有严刑逼供,但……配上陆祈安的惨叫,陆慎莫名觉得多了几分寒意。

  而且他被那么一点,才惊于藏先生怎么知道那个私生子性情大变过?!

  ……

  陆慎把自己知道的都说了,见藏矜白始终语调如常,不恼不怒,连陆祈安都悬着一口气把自己觉得异常的蛛丝马迹都说了。

  这些异常原来不觉得,毕竟谁都不在意这个私生子到底怎么样,但如今细细摊开,他们才惊觉一个人怎么可能在短期之内变化那么大!

  两人联系起之前霍媛敏说过的话,已经她说那些话的来源——陆嘉渺那个在精神病院整天哭哭笑笑着说她儿子已经死了的疯妈……

  一个不可思议的念头忽然在陆慎脑海里萌生了——如果……如果这个陆嘉渺并不是藏先生身边那个……那么这个秘密岂不是可以成为他的保命符!

  依照藏矜白对那个人的重视程度,尤其那人又是公众人物,决计容不得出现异议……陆慎的眼神开始不可抑制的兴奋起来。

  “你也觉得是那样对不对?”藏矜白徐徐起身,将鞋底在昏死的陆祈安手背上蹭干净,才居高临下垂目看着正准备起身跟他进行谈判的陆慎。

  “……”陆慎没想到藏矜白能那么快就猜到他心中所想,但把柄在手还是多了几分底气,“藏先生,我——”

  “你还有很多机会,”藏矜白屈尊俯身,目光落在陆慎身后的棺上,慢条斯理道,“陆先生,我想接下来你会有足够的时间这里弥补他。”

  ——几声惨叫和嘶吼后,他们被永远关在了这间放置着罪恶的太平间。

  逝者或已安息,但就算守着个虚假的空壳,他们也该在没日没夜的惊恐中赎罪。

  *

  藏矜白回到家中时天色尚明,但客厅里却没人影。

  平时听到开门声就会哒哒哒跑过来的小朋友,现在不知道躲在卧室干什么。

  藏矜白看过客厅监控,知道鹿嘉渺没有出门,蛋糕吃到一半就跑进房间再没出来。

  他手里拿着给他新买的礼物,听说是现在小孩儿都喜欢的限量款乐高,因为亲自排队才姗姗来迟。

  卧室的门半开着,像是进去的人匆匆忙忙。

  今天天气好,本该洒满阳光的房间,从门缝里看去却漆黑一片。

  藏矜白猜测他可能在睡觉,脚步和动作都放轻了些。

  只是才推开门,就看见立于落地窗前半裸着背正在拉扯身上穿着的长裙的鹿嘉渺。

  地上堆叠散乱着各种衣裙,鹿嘉渺很白,白到在这方光亮昏暗的空间里,像一副中世纪的油画,静谧又亮眼。

  不知道哪里来的女式长裙,像鱼尾闪着细碎的光亮,拖延到地上。

  欲坠不坠的上裙滑落,露出大片白皙的皮肤,像明与暗的交界线。

  像诱人捕捉的精灵。

  鹿嘉渺不知在弄胸口的什么,但明显耐心告罄,不太专心,听到一点点声响就转过头来,细细的肩带垂到手肘。

  窗帘没拉好,从缝隙间透进一抹光,洒在鹿嘉渺侧脸上,明媚非常。

  他先是呆了呆,然后莞尔笑了起来,“先生!你回来啦!”

  这刻分明在寻常不过,但那瞬间,心脏像是被卷进了温热的旋涡,让他想抓住精灵。

  “嗯。”藏矜白将手中乐高放到一旁。

  鹿嘉渺本想跑过来,但裙子太长绊住了他,只能等藏矜白走过去。

  藏矜白也走进了那抹光亮里,见小朋友仰起头来看着他,眼睛弯弯地笑,“你帮我穿裙子好不好?”

  鹿嘉渺拉过他的手,贴上自己裸露的后背,掌心下是滑腻温软的皮肤,鹿嘉渺全然不觉有什么,自顾着转过身去,“拉链好像坏了,我怎么也拉不上。先生帮帮我~”

  藏矜白的目光顺着薄瘦后背的骨节一寸一寸往上,拉起的拉链一点一点盖上春光,终于,手指停在了蝴蝶骨处。

  鹿嘉渺用指尖勾起肩带,深色的细带搭上肩头,勒住锁骨旁薄薄的皮肉,凹下去一个浅浅的弧度。

  许久没剪的发尾微长,盖住一半细瘦的后颈,与绸质低背间的雪白皮肤衬得更惹眼非常。

  “这里。”鹿嘉渺正准备侧头,忽然感觉身后蝴蝶骨的尾端被指腹轻轻抚了抚。

  藏矜白像是在点评某样珠宝,语调寻常,“有一颗痣。”

  像是有酥麻的电流顺着那颗小痣卷席了全身,瞬间勾起了燎人的暧昧。

  藏矜白的目光从那颗小痣再往上,落在他微微低头时后背微微凸起的骨节上。

  骨节之上是鲜活的皮肉。

  藏矜白从前从未觉得过俗世扰人,但白日见过亡人,刚才看到光影里鲜活的鹿嘉渺时,仿佛真的有种虚幻感。

  鹿嘉渺被勾得不敢动,像是能察觉到身后的灼灼目光,脑袋也越垂越低,直到身后拥来一个还带着窗外寒意的怀抱。

  藏矜白难得懒散,就从身后拥住鹿嘉渺枕在他肩头,呼吸平缓地仿佛睡着了。

  “渺渺,”就这么抱了好一会儿,鹿嘉渺才听耳侧传来声音,“你真的是海底来的小美人鱼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