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天两人一共去了七家医馆, 从城东到城西,从名不见经传的小医馆到名声斐然的名医。除了两个医术实在太差的,其余人全都众口一词, 断定曲葳确实有孕三月。
对此,曲葳从一开始的震惊, 到后来的麻木,最后陷入无言。
当夕阳的余晖洒落街道,方淮陪着曲葳从最后一家医馆走出来,她觑着后者异常平静的表情, 小心问道:“这, 还要去下一家吗?”
曲葳抬眸, 那双秋水明眸中顿时倒映出天边灿烂的晚霞,仿佛为她整个人都镀上了一层光。她就那样仰着头静静站了一会儿,最后说到:“不必了。”
哪怕仍旧觉得荒谬, 理智也告诉曲葳, 方淮不可能收买了所有医馆来骗她。
方淮闻言也不知该松口气, 还是该提心吊胆, 她更加小心的观察着曲葳的神色,等着她接受现实后的爆发。可她等啊等,居然什么也没等到,而这并不能让她安心,反而让她越发不安起来。最后眼见着曲葳迈步就要离开,她赶忙一把拽住了对方衣袖。
曲葳回头,不言不语, 只用那双清凌凌的眸子看她。
方淮拽着对方衣袖的手不知不觉就松开了, 眼看着布料在她手中滑落,最后一刻又被她紧紧撰住:“对, 对不起。你要是生气,打我也可以。”
然而曲葳只是微微抬手,将衣袖从她手中抽了出来:“此事,不怪你。”
那日曲葳中药神志模糊,但她也记得是自己撞入对方怀里的,而且对方也有推拒。只是后来不知怎么,两人就滚到一处去了,她恢复清醒时感觉对方还没自己清醒。也许对方当时也是中了药,或者别的什么特殊情况,才导致了如今的阴差阳错。
即便是此时,曲葳仍旧保留了一分理智。可也正因为她的理智,让方淮愈发愧疚起来,她咬了咬唇,说道:“我,我不知道会这样。我以为,以为这里的人是不同的。”
这话说得含糊,可曲葳却听懂了——她博览群书,也没听说有哪个地方是女子和女子也能孕育子嗣的,但既然有了方淮,就证明这世间真有这神奇地方。或许方淮从家乡出来后,见到了外面模样,也不觉得自己能与外面的女子孕育子嗣吧。
说实话,曲葳对方淮的家乡有些好奇。但今日一番折腾,已然榨干了她所有精力,所以最后她也没多问,只道:“我累了,就先回去了。其他的,改日再谈。”
方淮闻言也不敢拦她,点头道:“那好,你上车,我送你回去。”
***
方淮只将曲葳送到丞相府门前,看着她即将离开的背影,眼眸中既是担忧又是不舍。刚想拉住醉冬或者抱秋叮嘱两句,忽然想到什么,喊了声:“等等。”
曲葳知道是在喊自己,脚步一顿,还是转了身:“还有事?”
方淮连忙点头,目光却往丞相府中瞥去,大有入内详谈的意思。
曲葳今天已经接受了足够多的消息,表面上沉着淡定,实际上脑子里已经是一片浆糊。她实在不想再听方淮说什么坏消息了,可对上对方眼巴巴的目光也知道,对方不是无的放矢的人。于是狠狠闭了闭眼,再睁开眼时说道:“既然如此,还请殿下入府详谈。”
方淮也觉得自己多事,可有些事总还是要提前告诉曲葳的。所以她还是厚着脸皮进了丞相府,只是举手投足都是拘谨,肉眼可见的心虚。
抱秋见了,都忍不住拉拉醉冬衣裳,小声嘀咕:“我怎么瞧着汉王一脸心虚,她做了什么?”
醉冬哪里知道?她一整天都心神不宁的,在马车上顾忌着方淮就在外面,也不敢多言。直到此刻听了抱秋的话,她才敢将注意力放在两个当事人身上。结果这一看,可不是吗,她家小姐无惧无畏,汉王殿下满脸心虚,走路时就差同手同脚了。
这样看来,或许不是自己担心的那样,又或者另有内情?总归看着曲葳的态度,醉冬提起的心也放下了,甚至莫名生出了几分底气。
另一边,两人入了相府,自是寻了间屋子闭门详谈。
曲葳抬手揉了揉额角,直言问道:“还有什么事,你都说了吧。”
方淮担忧的看着她,将连带的事情都说了一遍:“那日邓太医回宫禀报,正好遇上皇帝,所以你怀孕这事皇帝也知道了。当时他就下令封了口,但不知为何,事情似乎还是走漏了,京中许多权贵人家,大概都听说了流言。还有你怀了孕,咱们的婚期……”
她原本是想说婚期可能要提前,因为在星际很少有omega怀孕后会选择不要孩子。可话到嘴边她又顿住了,因为怀孕并非曲葳所愿:“这个孩子,你还要吗?”
问出这句话时,方淮岂止是小心翼翼,那双桃花眼里简直写满了期待和恳求。
曲葳闻言下意识抬手覆在了小腹上,那里依旧平坦一片,很难想象其中正在孕育一个新生命。她抿紧了唇,心中千头万绪,最后竟也难得逃避了:“婚期的事,容后再议。”
方淮听了,也不禁松了口气,再是意外那也是她第一个孩子。
曲葳决定抛开这个感性的话题,转而抓住了事情真正的敏感点:“邓太医回宫禀报时,到底是什么情况,你与我细说。”
方淮巴不得转开话题说正事,当下便将那日的情况细细道来——她精神力等级很高,记忆力和观察力也比常人强上许多,此事仔细回忆起来,就连那日邓太医进门后的每一个表情动作,都能细细的复述出来。之后皇帝的反应,俞贵妃的反应,以及皇帝的处置都被她一一道来。
曲葳听她说得如此相信,也有些惊讶,不过很快便将注意力彻底放在了事件本身上。俞贵妃的反应自然让她动容,不过她更多关注的还是另一点:“你们被人算计了。”
方淮也猜到了,她是跳出局外来看这件事的:“瑶华宫里的人都被皇帝控制了,消息要走漏,只能是在之前……所以邓太医有问题对吗?”
曲葳点头,肯定了她的看法:“他的举动本身就不正常。陛下才与你我赐婚不久,邓太医骤然得知我有孕在身,他若真是俞贵妃的人,就该先将消息瞒下,然后再告知你们母子,寻求万全之策。可他偏偏莽撞的前去禀报,如此着急,甚至引起了陛下的注意。”
说到这里,曲葳忽然顿了顿,又问方淮:“陛下经常与你们母子一起用膳吗?”
方淮闻言回忆了一下,然后答道:“他经常去瑶华宫用膳,与母妃关系极好,但却不常叫我去。从前九皇子也是一样,很少特地叫他一起。”
曲葳听了毫不意外,点点头道:“正是如此,那为何如此凑巧,邓太医去禀报这私密要事时,陛下恰巧就在,还恰巧发现了呢?”
方淮恍然:“你是说,一切都有人早做了安排。”说完又很不解:“也不对,皇帝到瑶华宫时,邓太医大概刚替你诊完脉吧?什么人如此未卜先知,竟然提前知道你怀孕了,还来给我们下套?”也不是完全做不到,就是时间太短计划太赶,很容易出差错。
曲葳显然不会低估宫里的那些聪明人,不过目前来说,她连入局都还算不上,自然也没法去查证什么。从方淮的三言两语中,也不可能分析出更多了。
她只摇了摇头,说道:“谁出的手暂不可知,你自己在宫中,当心些吧。”
方淮自己倒是没什么顾虑,就算事情到了最坏的地步,她想脱身谁也拦不下她。只有曲葳,既是她在此间唯一的联系,也是她唯一的软肋……不过还好,她的精神力大猫早就混到曲葳身边了,真遇上危机救人也是足够的。
两人又说了几句,方淮见曲葳心中有数,也放下心来。而这一来二去的,时间也不早了,夕阳余晖早已褪去,沉沉暮霭开始笼罩天地,连带着房中光线也在不知不觉间暗沉下来。
她是时候回宫了,回宫后还得去俞贵妃那里解释,理论上她现在还在禁足来着。
可明白归明白,方淮却有一点不想走,磨磨蹭蹭许久才开口:“天快黑了,我该回去了。”
曲葳点头,低低的“嗯”了一声,一点挽留的意思也没有。
方淮有些失望,又觉得理所当然,一步三回头的往外走。哪知刚走两步,回头时却骤然被人抓住了衣襟,一抬眸正撞进一双藏着千言万语的眼睛——有无措,有彷徨,有恼怒,也有无奈。原来曲葳也并没有她装的那样淡定,原来她的情绪也会在一瞬间爆发。
那一刻,方淮甚至已经想好要用什么姿势捂脸,免得回去见俞贵妃时再顶着个巴掌印。
然而曲葳并没有打她,她拽着她的衣襟,与她对视良久,最后却只用一种难言的语气说道:“若那日,我遇见的不是你……”
方淮听了这话,心里莫名发堵,不等她说完就接话道:“也许更糟呢?”
曲葳顿了顿,竟然也没反驳,拽住她衣襟的手反而一点点松开了:“也对。不是你,也可能是别人,但那人不会帮我遮掩刺杀,说不定此时我全家都已身陷囹圄。”
这样一想,事情似乎也并没有太糟糕,至少她遇到的人不是太糟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