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啪”的一声, 冲天而起的焰火在半空中炸开,化作了重重金光洒落。
院中众人听到这动静,不论是醉迷糊的还是清醒的, 只要还有几分神志,也都抬眼往天空之上瞧了一眼, 而后齐齐看得呆住——别看之前汉王和王妃还在烧竹子,但其实这念头已经有了焰火存在,只不过京城之外的平民百姓几乎没有人见过。
这是属于皇宫将作监的独门手艺,一般来说也只有两种用途。一种自然是在节日庆典时, 供皇帝燃放以贺声势, 而第二种用途则是在军中传递信息。
如此京中的百姓逢年过节, 偶尔还能在皇宫上方瞧见焰火的模样,可京城之外却是绝少能见。于是等这第一朵焰火炸开,周遭的屋舍里的百姓似乎也要炸开了, 深夜的平静一瞬间就被打破, 喧闹之中, 曲葳甚至隐约听到有小孩儿尖细的嗓音喊道:“下金雨, 下金雨了!”
院中众人也没能回神,他们的震惊不会比周遭那些无知的百姓更少——已知焰火是将作监的独门手艺,已知汉王是皇帝最宠爱的儿子,那他手里的焰火会是哪儿来的?
可汉王出征,带上王妃就不提了,连过年焰火都给准备好,也太离谱了吧?!
这念头不仅出现在院中还留有几分清醒的人脑海中, 同时也出现在院外隐身暗处的一群人心里。
他们已经在暗处站了许久了, 从院中酒宴开始,到后来热闹不休。直到子时将近, 院子里的人约莫也醉得七七八八了,正是可以办事的好时候。
可就在领头人一脚踏出阴影的那一瞬,焰火冲天而起,金色的流光炸开之后映得人脸上也有一瞬间明灭。于是谨慎的领头人立刻又退了回去,心中一时猜测这究竟是皇帝为汉王准备的庆贺焰火,还是军中用于紧急通讯的信号……要知道,鹿城外可也有军队驻扎呢。
好在这疑虑也并没有持续太久,因为第二朵焰火旋即升空。同样是一缕火光冲天之后炸开,只是这一次炸开的焰火不再是金色,而是换做了红色。第三朵是绿色,第四朵是紫色。而且随着焰火炸开,变换的不仅是颜色,还有焰火炸开后的形状。
曲葳仰头看着这场为她准备的焰火,从一开始的常规模样,变得花样越来越多。
最后炸开的几朵焰火尤其费心,有炸开成威武大猫模样的,也有炸开一副窈窕淑女的背影,最后四下还炸开了四个字——平安喜乐。
曲葳知道,这些都是方淮准备的,她也不问她哪儿来的这般技艺,总归连机甲那样的大家伙都能做的人,这点焰火小事自是不值一提。她只看了看天上缓缓消散的四个大字,缓缓垂眸笑了笑,嘴里嘟哝出一句低语:“这字倒比她写的好。”
周遭的百姓却没见过焰火,更不知这是人为,仰着头震惊当场。有指着天空喊“神猫”“仙女”的,也有将那四个字当做上天祝福的。一时间私下里喧嚣更甚,若是从上俯视而下,便能瞧见此刻的路程之中,跪地祈祷之人不胜枚举。激动些的甚至冲出了家门,跑到大街上来跪拜。
这下整个鹿城都被迫热闹了起来。方淮并没有想到一场焰火会闹出这么大动静,因为她在九皇子的记忆中看到过宫中过年放焰火的画面,便觉得这无甚稀奇。
当然,如此闹一下也并非全无好处,比如某些藏于暗处的人见状,也只得暂时退走了。
方淮暂不知这些插曲,不过外面的热闹她却听得明白。甚至因为五感灵敏异于常人,她听到了更多祈祷之词,一时间尴尬不已,溜回曲葳身边时耳根都还是烫的——天知道她只是想放场焰火哄老婆的,关外面那些人什么事?他们怎么还真情实感,冲着焰火祈祷了呢。
曲葳一眼就看出了她的窘迫,否则大张旗鼓送礼物的汉王,不会是偷溜回来的。她似笑非笑看了一眼,调侃道:“好礼物,好动静。明岁鹿城若是不能平安喜乐,那必是神佛都闭目塞耳了。”
方淮挠了挠发烫的脸颊,干脆伸手一把抱住了她,贴在她耳边蹭蹭:“我不管别人是否平安喜乐,只要你和宝宝平安喜乐就好。”
曲葳没说什么,唇角笑意愈甚,抬手捏了捏她滚烫的耳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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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夕夜一场焰火着实惊了不少人。不仅城外的军营里差点炸锅,就连本地官府的大小官员都被齐齐惊动。本地县令喝醉酒早睡了,甚至是被人从被窝里挖出来的。
好在没过多久,所有人便都知道这是一场乌龙了。
没见过军中信号有这么花样百出的。再加上城中住着一位皇帝爱子,虽然大家都知趣的没有登门打搅小两口生活,但这种时候想想对方身份,忽然就觉得这场焰火来得十分正常了呢。
少有几位见过多场焰火的将军都忍不住出帐来看,还不禁感慨:“将作监今年的手艺又精进了呢,往年可没这么多花样。”感慨完又扯回本职:“不过那些乱七八糟的图样且不说,这颜色变化用在军中传递消息却是不错。比如砸红色焰火代表有诈,绿色焰火代表可行,紫色焰火代表再观。这些焰火的定义可以时常变换,再没有比这更快传递消息的法子了。”
袁博义也觉得不错,再加上酒酣耳热,当即摩拳擦掌表示:“等明日我正好要去汉王府上百年,到时候正可以问问她,这些异色焰火做起来麻不麻烦。若能冲她讨要些来,就更好了。”
众人齐齐叫好,等看完最后那“平安喜乐”四个字,也不禁短暂失神。
待回过神来,便又勾肩搭背回营去了——军营中本是禁酒,如今年节难得破例。再说汉王命人送了那么多酒水过来,今日不喝难道要留到回京再喝?
军营里热热闹闹了一夜,曲葳命人送去的酒肉或许不够每个人吃,但喝碗肉汤尝点肉味总还是能够的。再加上此番开疆拓土的大功,待班师回朝定有奖赏,明年也会更加好过。这样一想,这个年过得也十分安稳满足了,还瞧见了少见的焰火呢。
……
城里城外,因为这场焰火又热闹了半夜,连带着方淮家中也不安宁。
似乎被这一场焰火再次激发了热情,原本醉倒的人都爬了起来,又拉着同僚闹腾起来。不过这些方淮就不奉陪了,她老婆怀孕呢,守岁就够晚了,哪里还能继续熬夜?
于是方淮二话不说,丢下一群醉鬼,拉着老婆回后院去了。
两人回到屋里,发现抱秋和醉冬居然也没在,曲葳便说道:“难得过年,我让她们都放松些。之前瞧见两人喝了些果酿,约莫是酒量不好,醉倒了。”
方淮闻言往外看了一眼,倒也没多担心,总归都是王府的人,没人敢对王妃的贴身侍女乱来。再说她今晚开了能量罩,院子里温度也不算太低,众人穿着裘衣厚袄就算是在院子里过夜,想必也不会着凉。至于醉倒之后摔了碰了,那就是自找的了。
这样一想,方淮就彻底把其他人抛在脑后了。她扶着曲葳一路来到床边坐下,看了看她神色,问道:“今日劳碌整日,可是累坏了?”
曲葳面上确实有几分疲乏,不过大多是熬夜熬的,其余事情她动动嘴皮子就会有人办妥。再加上这临时在外过的年,到底不比操持丞相府年节费心劳力,她倒没觉得有多疲累。于是摇摇头,说道:“没有。就是今夜睡得有些迟,我有些困了。”
她说着,便将头轻轻抵在了方淮手臂上,微微阖眸似乎就要睡去。
方淮却不敢让她这样睡着,轻轻将她摇醒:“先等等,别急着睡。我这便去取热水来,你先洗漱完,再好好睡下。明早也不会有人吵扰,咱们大可以起得迟些。”
曲葳听她这样说,勉强睁开眼坐直了,方淮见状便急匆匆出门去了。
她去得快,回来得也快,好在厨房今日火就没熄过,很快装了捅热水要送来。方淮嫌慢就自己拎回来了,然后兑上凉水拧了帕子,亲自去给曲葳擦脸——她想亲手照顾老婆很久了,但平时这种事都轮不到她做,今日是难得两个丫鬟都不在,才有她的用武之地。
方淮头一次照顾人,拿不准轻重,手下的动作便格外小心。曲葳闭着眼感受着那张温热的帕子在自己脸上来回轻拭,明明闭着眼似乎也能瞧见方淮此时拧着眉,一脸珍重小心的模样。
她被自己的想象逗笑,也就真的笑了出来。
方淮擦脸擦到一半感觉曲葳在笑,一脸不解的移开了帕子,结果曲葳一抬眼看见的还真是她拧着眉的模样。于是她眼中笑意愈甚,连困倦都散了三分,抬手一点方淮拧起的眉头:“只是擦个脸而已,用得着你如此郑重其事吗?”
被曲葳这一点,方淮立刻便舒展了眉头,嘴上却道:“我怕手上没轻没重,弄疼了你。”说着话,将手中帕子折了折,又继续替曲葳擦脸。
曲葳也不动,仰着头任她施为,将方淮眼中的珍重却都看在了眼里。
不一会儿,脸便擦完了,方淮洗干净帕子又倒了热水进脚盆。只是等她将脚盆端过来时,曲葳却下意识缩了缩脚,莫名有点羞怯——对女子来说,脚是极私密的位置,而洗脚不仅是要看,还要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