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宝小说>穿越重生>不须归>第56章 听话,交吧

  毓秀宫中门窗紧锁,宫人尽皆屏退,独母子二人室中叙话。

  明贵妃听罢儿子疯狂大胆的想法,顿时吓得花容失色,“你莫不是疯了?”

  慕容詹恭恭敬敬立在母亲跟前,见母亲这般反应,几不可查地皱了一下眉,只觉妇人实在大惊小怪,“母妃认为孩儿此计如何?父皇忽然关心起府库军需,难道不正是这个用意?”

  “即便你父皇是这个用意,既然未曾实施,那便是尚未决断,你父皇都不能决断的事情,如何轮到你来定计?”

  慕容詹压下心中的不满,他知晓母亲是一心一意为他,可男子的功业不能全然交给一个女子来做主,更何况还是个久居深宫,不明世势的女子。

  他巴不得父皇兴师动武,放手一搏。若成,取天下,父皇百年后,这天下顺理成章由他坐享,若败,父皇在位,过错自然由父皇来担,与他没半点干系,无论成败,于他而言,都是百利而无一害的事情。

  “儿臣身为太子,为父皇分忧,是份内之事。”

  明贵妃是个妇人,却并不是个没有见识的妇人,她当然知晓儿子心中所想,“你是燕国的太子,未来的国君,为你父皇分忧,那是做太子之前的事情,如今你已成了太子,就该把为国解忧放在第一步,连母妃都知晓,兵者,国之大事,死生之地,存亡之道,不可不察,你还年轻,未曾经历过战阵,果真知晓一场仗打下来,要征调多少民夫,筹集多少军粮,打造多少铁器,要死多少人么?”

  “儿臣的确不知,可若不亲身经历,岂非永远不知?”

  “天下太平,民安国富,永远不知,不是更好?”

  “贪欢享乐,不思进取,母妃想我燕国变成第二个南陈么?”

  座上妇人听得这等放肆言语,不觉面色大恫,“詹儿,你怎能这般同母妃说话?”

  慕容詹在母亲的质问中,也察觉到方才言语失当,他忐忑之余不愿再与母亲争辩,妇人之仁,难成大事,“母妃莫恼,是儿臣一时情急,口没遮拦,望母妃恕罪。”

  明贵妃听得儿子认错,面色稍和,“詹儿,母亲知道你心中所想,莫怪母亲谨慎,你如今已是太子之尊,只要稳稳当当,不行差踏错,还怕坐不上皇位吗?切莫妄揣上意,引火烧身。”

  他想说,不,母妃并不知晓,人的欲望是无止境的,他尚未摘掉一人之下的帽子,尝到万万人之上的滋味儿,便已经情不自禁开始肖想天下共主的冕旒金冠,只是这话不能说,母亲听了更要道他异想天开。

  “母妃教训得是,儿臣定当铭记于心,儿臣还有要事在身,且先行告退。”

  “去吧,好好想想我对你说的话,莫在胡思乱想,更不许乱来。”

  “是,儿臣省得。”

  慕容詹大步离开毓秀宫,他的母妃是个英明的女人,但他能够察觉到,扶他坐上太子已是母妃所能达到的极限,剩下的只能靠他自行谋划,杀死一个人的方法有很多,既然父皇尚未决断,那么他也只好选择一种最稳妥也最安全的手段。

  小安子一路跑回寒露宫,只要一想起他的二斗米和即将到手的六百钱就这么不翼而飞,依然肉疼得想哭。

  主子跟顾斐去见皇帝陛下前,交代他两件事,一、先回寒露宫,安抚宫里两大一小,还有那条恶犬;二、去城东白石坊,告诉坊主人,多谢几番出手相助,两鬼奴目下一切安好,无须挂虑。

  坊主人是谁,主子没告诉他,只说你见了就知道,并再三交代,不许对那人乱说些有的没的。

  压根不用等见了,瞧他主子神情就知晓了,除了裴公子,还能有谁?不叫他乱说有的没的,又不交代清楚,他怎知哪些是有的,哪些是没的?

  池中锦鲤“腾”得跃出水面,又“哗”得一声钻入水底,哪怕屋里这般热闹,顾斐好似依然能听见窗外鱼池中鱼儿嬉闹的声响,也许是他屏着呼吸,反令听觉更加敏锐,他按着腰上佩剑,一动不动侍立在老祖宗身后,望着眼前其乐融融的一屋,感到背上寒毛倒竖。

  自三年前康王府事发,老祖宗就再没踏进这宫门一步,更别提与君王这般面对面闲坐谈天,而他主子更加诡异,分明弱冠少年,可与父祖一辈聊起老来病竟头头是道,什么风湿腿寒关节痛,脾虚肾亏筋骨乏,简直感同身受,无有不知,就好似那副少年躯壳里藏的并非少年人,而是住了个七老八十的衰魂病鬼。

  三人一道唏嘘扼腕,一道摇首喟叹,一道怅言人生短暂,一道痛陈处世艰难,一道数落子孙不孝,一道感慨时光一去不返。

  在顾家这一代里,无论资质抑或能力,顾斐自问只居中流,他起初也不明白自己究竟哪一点值得老祖宗青睐,后来是偶听父亲说起才知晓,得老祖宗青睐的,不是他,而是他主子。

  众多皇子之中,为何老祖宗独独青睐他主子?若说雄心壮志,从前或许还有,但自打主子搬进寒露宫,心气好似已磨得一干二净,耽于一帘风月闲,再不提君王天下事。

  皇帝与顾老太爷心照不宣,避而不谈当年事,都给各自留着面子,可赢就是赢,输就是输,即便只字不提,那件事也依然是横亘在君臣之间的一座大山,令顾氏自今而后,忠心留有一线,君王坐立难安,信任土崩瓦解。

  有些话,皇帝不愿说,说了就代表认输服软,但顾老头子逼上门来,非要他低这个头,识这个理。

  “六儿,你从南国采买的那两个奴隶,明公觉得根骨不错,想收入府中,你稍后就让人送去顾府。”

  这话一说,室中气氛才算回复正常,先是主子与陛下吵,再是主子跟老太爷吵,跟着老太爷又跟陛下吵,最后三人吵作一团,已分不清谁跟谁吵,只能瞧见老的少的个个脸红筋暴,怒发上指,诤叱诘驳,吵得声震屋宇。

  他们争的事情太多了,顾斐也没记下多少,总之就是他主子耻笑君王讨好权臣没骨气,又说老祖宗一把年纪无气量,屁大点儿事,记起仇来没完没了。

  陛下痛斥他主子忤逆不孝,讽刺老祖宗倚老卖老。

  老祖宗则大骂他父子丧良心,两面三刀,口蜜腹剑,做人忒不地道。

  最后吵着吵着,也不知怎么了,竟是老祖宗与陛下冰释前嫌,统一阵线,你一言,我一语,说他主子在外使面前,令国君失仪,是为不忠;行为恣肆,忤逆犯上,是为不孝;无事生非,慢辱功臣,是为不仁;自行其是,逞强好胜,是为不义;扰乱公堂,妄议国法,是为无礼;藐视伦常,悖德乱纪,是为无行;人鬼不分,禽兽不辨,是为无耻,并一致认为他主子没半点皇嗣的样子。

  顾斐清楚,他主子不会把两个鬼族交给顾家,因为来时路上,那人已斩钉截铁对他说过,“他二人既跟了我,无论如何,我绝不可能叫他们从康王府的试验品再变回顾家的试验品。”

  他主子猜得没错,顾家是要将人带回去试验,没理由康王府制出的神兵,顾家制不出,他们需要证明,顾家不单能制出,而且制出的东西,还会比那些失败的残次品更具威力。

  回去时,老祖宗是坐着君王御辇出宫的,这是顾斐长这么大,第一次主动跟老祖宗搭话,“老祖宗为何偏对我主子另眼相看?”

  老人幽幽一笑,“你瞧,你主子办的那些个荒唐事,可从中得到甚么好处了么?”

  “未曾。”

  “既然没有好处,为何还要一而再,再而三地明知不可为而为之?”

  “这……”

  老人张开虚垂的眼睑,望向御道两旁岁岁常新的绿树,“只有操办自家事,才能这样全心全意,不计得失,你那个主子浑是浑了些,却是真正将天下事当成自家事来办的人,这等人物太平年岁,或许无足轻重,但乱世之秋,能安天下。”

  顾斐沉默,他想问老祖宗,往后会是太平年岁,还是乱世之秋,但他终究没有问出口,或许对他主子而言,能在太平年岁里,做个无足轻重的人,便是幸事一桩。

  裴公子坐在窗前叹气,论起固执,那位殿下果真是九头牛也拉不回来,昨夜临别前,他再三叮嘱,“顾家定当向你讨要那两个鬼灵卫,届时你记得将人交给他们便是,顾氏名门望族,大方之家,成国公又格外看重你,不会为难他二人。康王府以为顾家操纵此事,你也少去许多麻烦,待风波平息,我请父亲从中说项,再将二人给你要回来便是,切莫逞强好胜,给自己徒添负累。”

  那位殿下说什么来着?

  他说,“多谢你,我自有主张。”

  呵,好一个自有主张,那就算他多事好了。

  慕容胤知道,裴景熙替他安排的一定都是最周全最妥当的,但他无法解释,这辈子他不想要周全妥当了,只想求个踏实心安。

  他立在窗外,望着殿中偎在一起睡得香甜的两只绿眼怪,轻声对自己说,他要记恨我了。

  轩窗大敞,明灿灿的日光照进床帏,王爷抱着闷痛的额头,骑着被子痴愣愣卧在床上,只觉头脑叫人扪了一锤,眼前依旧晕晃晃,没个定睛之处,“明山,拿水来,本王渴死了……”

  “哎哟,我的主子,你可醒来了!”下人们见主子沉醉苏醒,赶忙呼啦啦一拥而上,端茶的端茶,送水的送水,托手的托手,看脉的看脉。

  “我睡了多久了?”

  “主子睡了一天一夜,如何竟醉成这般模样!”

  陈准一听,头越加痛起来了,“未曾想……燕酒的劲这样大,本王可再也不喝了。”他想起来,“是谁将本王带回来的,殿下呢?”

  亲信照实回说,“景护卫将王爷带回来的,王爷走后,那位殿下好似也醉倒了,在千金楼过了一夜。”

  王爷双唇紧抿,面上神色百变,暗恨又是皇兄派给他的这个侍卫自作主张坏他好事,他心里打着小九九,专门买来燕市中最烈的酒,好与美人同醉。

  即便不至于放浪形骸,但能同入一梦,也是雅事一桩。可景云这小子倒好,竟将他给弄回来了,反将美人弃置在烟花之地,若他与自己一般醉得不省人事,还不知要叫谁捡了便宜去。

  他都打听清楚了,六皇子在燕国并不受宠,也不得君王的喜欢,原本还想借着酒友之谊,邀他到南方耍耍,这个不懂事的手下,实在耽误了他培养“感情”的好时候。

  “景云呢?”

  “景风景统领刚从国都赶来,兄弟正在外间叙话呢。”

  王爷不觉愣住,“景风怎也来了?”

  亲信忙道,“说是陛下担心景云一人保护不了主子,故而将景风也遣来了。”

  王爷嘴角一抽,“本王不是已带了上百人的皇家卫队么?皇兄到底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两兄弟并肩立在屋外的廊檐下,景云实在没想到兄长会来。

  原本今日王爷酒醒,他便要催促对方将该走的礼程尽快走完,早日归国,可不意兄长快马加鞭到此,竟对他说,春光大好,叫王爷急鞭勿扬,可缓缓归矣。

  “大哥,这是何意?皇上龙体欠安,不正该叫王爷在旁侍疾,坐镇朝野才是么?”

  他问出心中疑惑,却只听兄长摇头叹息,良久不答,“王爷自小是陛下一手带大,皇上膝下无子,二人虽是兄弟,却更肖父子,陛下若不替王爷将一应事宜安排得妥妥当当,怎能放心。”

  景云脸色大变,“你是说……”

  景风知晓弟弟已经听懂了,便也不再多说,“你我的使命,就是竭尽全力,保护王爷平安归国。”

  “陛下此番作为,焉知不是打草惊蛇,王爷也不小了,他总要长大,否则怎么扛得起这江山社稷。”

  “不瞒你说,此事的确是陛下操之过急,吴王已派出多路杀手,目下最重要的,是王爷的安全。”

  景云双眉紧拧,“他们总没有胆量追到燕国来行刺。”

  “所以陛下才叫我专程前来,告知你等,暂时不要离开燕国,申大夫已领了兵符前去调兵,待楚将军领兵接应,确保万无一失,王爷方可起行。”

  君王二度召见,不死心地将那日已问过的事情,又拿来问了一遍,慕容胤想起裴公子的一片苦心,有过一瞬间的犹豫,但吐口之际,依旧坚执笃定,一如当时。

  君子一言既出,没有反复无常的道理,更何况,他早有准备,两个鬼族无论如何不可能留在宫中,而他也早就想离开这个鬼地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