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宝小说>穿越重生>不须归>第61章 矫情病

  “主子,草儿哥哥问,晌午是拿灵芝炖二花打的那只山鸡好呢,还是拿人参炖?”

  他撂下手里的废砖,抬头看向兴高采烈跑到跟前询问的小鬼,“想吃什么就炖什么。”

  小安子讨好地问道,“那主子想吃什么?”

  慕容胤打打手上的浮灰,面无表情,“我什么也不想吃。”

  少年瞥瞥嘴,语重心长地说了一句,“主子,不是我说,你这矫情病真得治治。”

  “那行,都炖了吧。”

  “嘿,这才对嘛!”

  他蹲在原地,望着小鬼手舞足蹈地跑开,忽然自嘲一笑,好像是病得不轻。

  孙氏听得庄上传来的消息,多日拧结难舒的心情总算松快了一些,“果然都收下了么?”

  管家照实说道,“收下了,老奴已经吩咐庄上,务必要将殿下照顾妥帖。”

  “好,你去吧,安排一下,叫蒋家小姐来府中赏花。”

  “是,老奴这就叫人去下帖子。”

  管家依言而去,孙氏坐在庭院中的花架底下,手中针线依然忙个不停,如此甚好,如此便皆大欢喜了。

  老嬷嬷端着汤水走进院子,一脸忧愁,“我还道夫人这些日子想通了。”

  孙氏面露诧异,“奶娘此话怎讲,我当然是想通了。”

  老嬷嬷哭笑不得,“夫人想通什么了?”

  “三儿的事,我不该埋怨六皇子,他对我儿有恩,我待他好些,有何不对?”

  “夫人哪,你待殿下好,是你想待他好,还是你心里过意不去,才待他好来?”

  孙氏听人询问,越发不解,“这有什么分别?”

  老嬷嬷长叹一声,她家小姐精明的时候,精明得很,糊涂的时候,也糊涂得很,“怎没分别,小姐,蒋家小姐的事,前些日子你不急,老奴说错了,不是不急,是一急起来,就想起六皇子殿下,觉得对不住他,如今殿下收下了夫人的东西,对夫人来说,这情便算是还上了,夫人心里也就不再顾忌,所以迫不及待邀蒋小姐入府给三少爷相亲。”

  “奶娘怎能这样说我,我又不是就送这么一回,往后日子还长呢。”

  老嬷嬷失笑,“夫人,你怎不知,以物衡情,最是轻贱,你拿这些礼物来回报殿下对少爷的情意,是拿一片好心来轻贱他,羞辱他。”

  孙氏眉头紧锁,心有戚戚,“可我的确是……一片好心呐。”

  老嬷嬷气也不是,笑也不是,“夫人好厉害呀,便是这般一片好心奉上,殿下若辞而不纳,便是不知好歹,若大方收下,再大的委屈,也只能隐忍生受,老奴若是不知,还以为夫人与殿下有多大仇怨。”

  孙氏叫这哪壶不开提哪壶的老人家说得心烦意乱,明明已皆大欢喜,又来给她添乱,她放下手中针线,“奶娘,你莫再说这些有的没的乱我章法,我一片好心,本无他意,况且六皇子那般粗枝大叶,蠢钝愚拙,我才不信,他有这等玲珑心思。”

  她说罢,起身离了座椅,“我已叫管家下了帖子,这就去与三儿知会一声。”

  老嬷嬷望着自家小姐匆匆离去的身影,无可奈何地摇摇头,但愿那蒋家小姐会是三公子的良配,只是夫人这般匆匆过去,怕是要扑空了,她来前才听前院的下人说,三公子已在老爷书房里待了两三个时辰,到现在还未出来。

  书房内,父子三人个个愁眉紧锁,就在几个时辰前,淮安王在戏楼遇刺。众目睽睽之下,此事震动朝野。所幸王爷无事,刺客当场伏诛,戏楼内所有人也已全数押到京兆府受审。若只是如此,倒也不至于令父子三人这般紧张,最最关键的是,审讯之中,有一位姓齐的商人一口咬定,行刺一事的幕后主使正是当朝太子慕容詹,消息虽按在京兆府,并无几人知晓,可事关重大,尤其是还牵扯到了太子。

  “那戏子究竟是什么背景,查到了么?”

  裴景灏应声答道,“查到了,七年前南陈巡按御史连三省受奸人诬陷,被抄家灭门,一子连少卿游学在外,逃过一劫,此后再无踪迹,这个锦莲公子应当就是当年的连少卿。”

  裴正寰沉吟一瞬,“这么说,是为报家仇?”

  裴景灏点头,“目下这刺客已无关紧要,就算定案,也是陈国自己造下的冤案,结下的恩仇,麻烦的是那个齐家货栈的少当家,胡言乱语,包藏祸心,此事无论真假,一旦传扬出去,后果不堪设想。”

  安安静静坐在一旁听父兄商讨的人,不动声色吩咐身旁的小奴,“你去叫剑霖带人盯紧齐家,一旦有人出城,立刻拦下。”

  齐家货栈大门紧闭,门头上只挂着一张补货打烊的招牌。

  “管家,如何是好,该打点的都打点了,可连少爷的面儿都见不着啊!”

  齐管家在大堂中焦急走了一圈又一圈,“那戏楼里其他人呢?”

  掌柜刘攀忙道,“我一直守在京兆府外,旁人问完话眼看着都出来了,只有戏班子和少东家还关在牢里,说是有重大嫌疑,问案期间,不许任何人探视。”

  “胡言乱语!少东家能有甚么嫌疑?”

  “谁说不是呢?那些个官差笔吏半点内情问不出,再往上咱们也够不着了。”

  齐管家满面惊疑,“楼中看客这么些,为何独独押着少爷?”

  刘掌柜想起不久前的事,大胆猜测,“是不是因为上回六殿下领来的那个鬼奴,得罪了康王府,他们借此故意刁难少东家?”

  齐管家神情大恫,“你说得是,八成是康王府对付咱们少东家来了!我就说此事不能揽,偏少爷不听,这下可糟了!”

  “这可怎么办才好啊?要不差人禀报老爷吧!”

  “禀报老爷有何用,若是老爷知晓少东家惹了这么大的麻烦,只怕气也要气死了。”

  刘掌柜唉声叹气,心焦不已,“如此说来,就没有办法了么?”

  齐管家踌躇片刻,“叫阿福出城去找找六皇子吧,殿下是少爷好友,不当坐视不理。”

  “可我听闻,六皇子已叫陛下遣去修葺皇陵,大燕国谁人不知,说好听些是修葺皇陵,说难听些就是出局的弃子,找六皇子能有用么?”

  “有用没用总要试试,咱们一介商户,旁的也靠不上了。”

  “好,我叫阿福立刻出发!”

  牢房里很暗,齐业脑子依旧昏昏沉沉,觉得做了一场梦,梦里他老老实实在货栈里算了一天账,哪儿也没去,什么事也没有,没在戏楼听莲儿唱什么哀婉的乡曲,没瞧见南国的风流王爷纡尊降贵上台为他伴弦,没瞧见好好唱曲的人突然抽出袖中暗藏的匕首行刺王爷,更没瞧见那武士的长剑如何钉穿刺客的咽喉。

  他什么也没看到,什么事也没发生,他仍旧在家里,等着跑腿的伙计回来向他禀报,明日的戏票已经买好。

  他欢欢喜喜地睁开眼,却看见了牢房,牢门挂着大锁,四壁垒着坚石,他的身下只有干草,眼前空无一人。

  他拼命想忘掉一些画面,那些画面却反而越来越清晰,那把银光霍霍的锋利长剑将莲儿的鹅颈攒出了一个吓人的窟窿,血溅得到处都是,戏台上盛装出场,也盛装谢幕的人倒在一大片血泊中,瞪着一双阖不上的眼睛,好似还有许多事情没做,还有许多遗憾空留人间。

  他常常分不清,自己究竟是喜欢莲哥儿的戏,还是喜欢他的人。

  正是因为分不清,所以总巴望着能更了解他一些,可他知道自己一不小心了解得太多了,甚至锦莲公子是谁的人也无意中给他发现了。

  哪怕都已这般了解,他依然没能弄明白,他喜欢的究竟是台上那一个又一个身世坎坷,风姿绰约,妩媚多情的脸谱,还是脱下戏服后,那个背着血海深仇,总是独来独往,算不上好人,也坏不到哪儿去的连少卿。

  但有一点,他能够肯定,若非太子逼迫,莲儿绝不会死。他已过惯了燕都踏实安稳的生活,找到了自己喜欢做的事情,这样的人是不会轻而易举舍弃生命的。

  一个不想死的人,为何非要逼他去死呢?就因为那人是燕国的储君,手握滔天的权势?

  他只是一个卑贱的商人,很多话不该说,很多闲事管不得,可他并不认为这是一桩闲事,他是这个国家的臣民,是她的一份子,如今的东宫之主总有一天也会成为他,他的父母,亲人,朋友,甚至未来的妻子孩子拥戴顺从的君王,可那人尚在储君的位子上,就这般冷酷无情,草菅人命,如何还能期待他做了皇帝以后,会心忧天下,爱民如子?

  所以,他要把真相说出来,不单是要为莲儿讨个公道,更要世人看见幕后主使的险恶用心。

  “公子所料不差,齐家货栈派出的人已叫我等悉数拦下,一经审问,果然是要往北山皇陵寻六殿下。”

  “继续盯着,这件事在解决之前,我不希望传到殿下耳中去。”

  “是,公子。”

  裴正寰坐在书案后,望着被小奴推着来到书房的孩儿,裴氏历代主政,他也乐见家中男儿心系庙堂,自三儿病愈便常来书房听他与大郎讲论政事,他有心考校儿子,便放下书卷开口问道,“熙儿,依你之见,淮安王遇刺一事该如何处置?”

  裴景熙笑说,“如何处置不是父亲和大哥的事情么,朝堂之事,景熙哪里懂得?”

  “同你爹还遮遮掩掩,说。”

  “父亲要做的本不多,安抚好陈国那位王爷即是,旁的还有哪般忧虑,需要孩儿分担?”

  裴正寰欣慰点头,欢喜三儿心思通透,“我儿以为,那姓齐的商人所说是真是假?”

  裴景熙沉默一瞬,“我记得日前父亲曾与兄长谈起,淮安王进京之初,陛下曾几番巡视军器监,又单独召见兵部王尚书,此间种种迹象,无一不是雄心复燃之兆,陛下既有此心,有人逢迎圣意,也是在所难免,况且若陛下果真有心开疆拓土问鼎天下,无论结果如何,这之中谁会是最大的受益者,父亲应该比我更清楚。”

  “那我儿的意思是,行刺淮安王,并非君王授意,而是有人自作主张?”

  “陛下若当真有心挑起战端,杀一个淮安王,何须如此大费周章?正是因为那人也猜不透君王的心意,所以才找来这样一个对陈国王室怀有夙仇的刺客,若陛下果然有心为此事,事成自然是功劳一件,若陛下无心为此,也可将事情悉数推到那复仇的刺客身上。”

  裴正寰急急追问,“我儿且再说一说,陛下究竟是有心为此,还是无心?”

  “有心,无力。”座中人轻叹一声,“若我未记错,父亲曾说,蜀人献上的那颗木还丹,令陛下返老还童二十年,原本知天命的君王,忽而又回到年富力强之际,此刻重拾壮志,无可厚非,只不过曾经与陛下志同道合,肯为那些雄心壮志赴汤蹈火的老臣,未必还有这个心气,信任的臣子个个老去,能用的臣子却多不信任,陛下并不糊涂,这种时刻轻率而为,那是拿江山帝位,祖宗社稷开玩笑。”

  裴正寰又是欣喜,又是惋惜,“我儿入朝,当远胜乃父。”

  裴景熙并未将父亲夸奖儿子的话放在心上,尽管他觉得父亲应当能够想到,却还是出声提醒了一句,“父亲还是早做准备,淮安王好打发,但宫中恐怕一场风波难免。”

  裴老爷摆手,“不打紧,陛下的立场,便是我裴家的立场。”

  裴公子暂时还干涉不了裴家的立场,他只是有点犯难,父亲的印信上回放在哪儿来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