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宝小说>穿越重生>不须归>第70章 母亲想通了

  欲持一瓢酒,慰藉满山空林叶,慰藉遍地野草花,慰藉熹微晨光里,慰藉霏霏暮雨时,小茂竹是个精细人,吃穿用度,半点不许他缺损,却独独忘了拿上这一瓢酒,容他浇一浇梦醒时惊厥的旧恨,独坐时远望的闲愁,还是入定为好,神定则情无骛,性定则思无邪,习武之人,心无杂念,大道可成。

  慕容胤难得专心致志,谁知行功正至要紧处,忽听耳畔响起惊叫声,紧接着一盆冷水“哗啦”一下竟兜头浇在了他脑袋上,他缓缓睁开那双想杀人的眼睛,只见少年掂着空盆,气喘嘘嘘站在跟前,满脸担心地瞧着他,“主子,你没事吧!”

  他抬手抹掉脸上的水珠子,忍了几忍才自以为和蔼可亲地问了一句,“你哪只眼睛瞧见我有事?”

  小安子丢下盆子,大惊小怪地指着他的头,“主子,你走火入魔了,刚刚脑袋都冒烟了!”

  他深吸一口气,默默从石头上站起身来,正要上前捉住那小崽子一通狠揍,曹芥领着庄上的小厮二宝已慌慌张张自小路跑上来,“殿下不好了!茂竹管事今早给山上送东西来,途中叫山贼给劫去了!”

  他闻听此言,先是一愣,反应过来顿时火冒,“何方贼人,如此大胆?”

  小厮忙道,“是附近赤龙山上的,劫走管事的山贼头子说,他的兄弟若是有个三长两短,不仅要杀了茂竹管事,烧了庄子,还要叫相府鸡犬不宁。”

  “口气倒不小。”

  曹芥紧张地望着他,“主子,怎么办?要报官吗?”

  他沉吟一瞬,“已通知相府了么?”

  面前人一边抹汗,一边摇头,“先来通知的殿下,那些山贼现下被关在牢里,老爷处事公允,必不受人威胁,只怕会直接命令官差上山剿匪,我怕管事……”

  “赤龙山上的山匪你了解多少?”

  “殿下,那山与庄子相距不远,说来倒也熟悉,那山匪头子名叫赵飞,因轻功卓绝,身轻如燕,人送绰号飞燕。”

  慕容胤嘴角一抽,他好似知晓是何人了。

  二宝接着说道,“此人领着一帮手下劫富济贫,捞得钱财,从不贪占,多数都拿来接济四野贫民了,并且旬日里惩奸除恶,行侠仗义,深得乡民爱戴,凡有官府来剿,山中贼寇悉数躲入百姓家中,有百姓隐瞒庇护,官府根本无从捉拿,加上那些山匪只是劫掠钱财,从不伤人性命,官差来过几次之后,抓不到人,也就不了了之,放任不管了。”

  这位赵飞燕,慕容胤记得还算清楚,上辈子这人因为偷盗皇陵重宝,惹得君王大怒,最终被缉拿归案,又因百姓联名上书替他求情,父皇杀之不能,只好将其囚禁在顾家的暗牢中,后被他逃脱不说,还将顾家闹了个天翻地覆,连顾家应付起来都费劲,他当然不希望这等难缠的角色跑去骚扰裴府。

  他思虑片刻,“这样,二宝你叫人去城中将那几个山贼的情形打听清楚,其他的事,我来处理。”

  僻静的小院中,一树春桃灼灼盛放,东风吹过,乱落的花瓣如空中纷飞的红雨,铺天盖地抖落满院绚丽的春色。

  母子二人坐在树下,有一句,没一句聊着从前的旧事,拉着琐碎的家常,孙氏拉着孩儿的手,一面苦笑,一面回想,“这院子里原本栽的是株红梅,极是美丽,那个臭小子竟将它给刨了去,移了这棵桃树来,想不到头一年就开得这样好。”

  坐在身边的人抬手摸到落在发间的花瓣,“比梅花更得我心。”

  她笑着点头,“我晓得,若不是你喜欢,他也不当费这些功夫,你从前就是将自己关在这座院子里,不与父母相亲,不与兄弟相爱,只这般痴痴傻傻,日日夜夜等他来。”

  裴景熙苦笑,“孩儿竟做过这等傻事么?”

  孙氏面生感慨,“所以为娘知道以后,十分恼恨,恼他将我的三儿一人独占,喜怒哀乐全由他一人而起,全为他一人所知,全容他一人可看。”

  “年少无知,往后不当如此了。”

  孙氏长叹一声,“傻孩子,往后如何,全凭你心,娘也想通了,娘便是再不放心你,可我与你爹能管你鬓青,管不了你鬓白,你的兄弟姊妹各有家室,扶持照料,终归有限,只有你看准认准的那个人,才能真正与你白头到老,一生相伴。”

  “哪有那般容易。”

  “娘生怕看错人,却还是一而再,再而三地看错人,我儿虽然眼睛瞧不见,可心如明镜,你心里有数便是,娘再也不逼你了。”

  宰相夫人这一病,病了足足半月有余,心里想开了,身上的病才跟着好了,儿孙自有儿孙福,她一心想将孩儿后半生的所有事情都安排得妥妥帖帖,可直到派去南平的人查出蒋家小姐早非完璧,直到星竹小奴顶不住逼问,哭着说出那天的所见所闻,直到瞧见孩儿不声不响却早已愁白的鬓发,她才终于知晓自己大错特错。

  六皇子陪着她的三儿从懵懂无知到铮铮佼佼,从垂髫少年变成淑人君子,丱角之交是他,两小无猜是他,青梅竹马是他,生死相许还是他,即便这颗真心不知能否天长地久,一成不变,但有,总比没有好,真的,总比假的好。

  她瞧着孩儿眉间若有似无的愁绪,悄声问道,“那位瑶琴姑娘,也是我儿请来做样子给为娘看的吧?”

  “恕儿不孝,实不想与母亲互相为难。”

  她拍拍孩儿的手,“娘不为难你,也不再为难自己了,你想知道什么,莫再暗自苦思,劳心伤神,娘知晓的,定当全都告诉你。”

  裴景熙点点头,“多谢母亲。”

  孙氏是个急性子,“要不要我叫茂竹约他来家里吃顿饭,你们见一见?”

  裴景熙愣了愣,“母亲方才说了不勉强,这又是在安排我同六皇子相亲么?”

  他问罢,只听母亲讪讪嘀咕了一句,“早定下,早放心哪。”

  “娘,有何不放心?”

  孙氏想起那位日渐长成的六殿下,满眼惆怅,“这六儿呀……”

  “怎了?”

  “娘只担心,不抓紧些,再过两年,京中待嫁的女儿……”

  “他哪有这般好。”

  孙氏听孩儿话里有话,“我儿觉得他十分不好?”

  裴公子气还没消,“未见得哪里好。”

  孙氏忍不住又问了一句,“请来家里吃个饭么?”

  裴景熙服气地叹了又叹,“母亲,你且饶了我吧。”

  比起吃饭,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这半月间,朝中波诡云谲,暗潮涌动。

  五月初五,一封朝奏指太子舍人纵容亲旧杀人越货,为恶乡里,国君盛怒,当廷斥责东宫御下不严。

  五月初六,有士子投状京兆府,指元平十二年主考官营私舞弊,擅改取士名录,朝野震惊。

  五月初七,太子宾客当街纵马伤人,君王着大理寺亲审。

  五月初八,毓秀宫明妃无端杖毙宫人,今上大怒,责其滥用私刑,刻薄寡恩。

  五月初九,君王得密报,称太子勾连外臣,收买人心,图谋不轨,私赠良田宅邸,金玉珍宝,不计其数。

  五月初十,定国公携嫡孙及僚属入朝,皇帝率文武百官登城相迎。

  正出神间,父亲身旁的亲随万安突然快步走上前来,附耳对他说了一句话。

  裴景熙听来大惊,“废了!这么快?”

  “宫里刚刚传来的消息,老爷请公子速去书房。”

  孙氏见两人神情一个比一个严峻紧迫,知晓怕是朝中又生事端,她忙道,“既然你父亲找你有事商议,你就快些去吧。”

  “娘,那孩儿先过去了。”

  裴正寰见三儿入内,忧心忡忡的脸上顿时气不打一处来,“三郎,此事是不是你的手笔?”

  他坦然相告,“父亲高看孩儿了。”

  “那是何人?”

  他抬手掸落衣襟上的花瓣,“父亲……应当能猜到。”

  裴老爷正是猜到才生气,原以为六皇子愚拙莽撞,什么时候对付都来得及,可万万没想到,这小子才真正是个动若雷霆的狠角色,皇帝的心思,太子的心思,甚至老国公的心思都摸得一清二楚,拿捏得恰到好处。

  皇帝对封氏不满,太子又想拉拢封氏,父子二人立场不一,君王必定对太子生疑,一旦君臣生了嫌隙,任何一件事都可以成为废太子的理由。

  他在相位上坐了几十年,似这般寒毛倒竖,惴惴难安,还是头一回。

  若此子登上君位,凭这等骇人的心术,满朝文武还不任由他拿捏?到时恐怕他这把老骨头也要服服帖帖跪在他脚下,战战兢兢俯首称臣!

  不行,决计不行!

  “父亲,来日裴家若是变换立场,我觉得六儿挺好。”

  裴老爷面上神色百变,儿女事他虽一向稀里糊涂不做主,可三儿跟六皇子的事情,夫人瞒得严实是不假,他总还是后知后觉嗅出了一点意思,但这着实不是他该管的事,再说他这个做爹的也管不了。只不过三儿今日说出这种话,恐怕就不只是儿女事那般简单了。他一本正经,开口警告,“我儿这玩笑开得也太大了。”

  门前将去未去的人笑了笑,“父亲觉得孩儿像是开玩笑?”

  裴老爷呼吸一窒,“你可不要因为喜欢那小子就胡乱允诺,这不光关系到我裴家的兴衰,更关系到国家社稷,岂能儿戏?”

  “肥水不流外人田,将来有什么好事,还望父亲多想想六儿,毕竟是自家人。”

  裴老爷望着孩儿离去的身影,憋得满面通红,忍了几忍才没破口大骂,分明是这竖子胳膊肘往外拐,还什么……什么自家人?

  他这还没答应呢,就已经“自家人”了,若是答应了,不得将整个裴家都送给他折腾!

  万万不可,万万不可……对,还有夫人,他定要与夫人同心协力,绝不能叫三儿同那臭小子搅和到一处去。

  “陛下,陛下!我儿何错之有!”

  “放肆!”盛怒的君王冷眼注视着不顾宫侍阻拦,强行扑到脚下的女子,“朕这后宫已是半点规矩也没有了么!”

  “陛下爱护七殿下,臣妾无话可说,难道詹儿就不是陛下的亲儿吗?含英殿的奴仆胆大妄为冲撞太子,简直罪大恶极,便是杀了也不为过,陛下不为太子主持公道,还要责罚于他,叫满朝文武怎么看,叫天下人怎么看哪!”

  皇帝望着伏在地下钗环凌乱的爱妃,“朕刚下的旨意,爱妃怕是还不知晓,慕容詹自今而后已不再是我大燕国的太子了。”

  明贵妃满脸不可思议地瞪着面前人,“不……不……不……”她慌忙爬到君王近前,“陛下,詹儿宽和仁孝,陛下自来最是满意喜欢,怎会轻易将他废除,纵然……纵然詹儿他真有过失,陛下也该给他改过的机会不是么?”

  “爱妃,就凭你方才所说的那番话,朕也早该知晓你教不出什么宽和仁孝的孩儿,净慈寺里的智恒法师佛法高深,爱妃若是想不开,就去寺里修行一段时日吧。”

  “陛下……陛下!”

  慕容臻一言不发送走老父,转脸望向地下面如死灰的明贵妃,这女人分明比他母妃大不了几岁,此时瞧去,不觉竟已苍老至此,难怪父皇连看也不愿多看她一眼。

  “殿下,咱们走吧。”赵全见君王已去得没影了,小声在旁说了一句。

  慕容臻点点头,刚要提步,忽觉两道怨毒的目光照直扎在了他身上,跟着只听到一声嘶哑的冷笑,“七殿下,你最好能如愿以偿笑到最后,否则你的母妃,下场也会跟我一样,不……比我更凄惨!”

  他背上僵了一瞬,回过头来,面上却笑得云淡风轻,“多谢娘娘提醒,娘娘放心好了,我可不是慕容詹那个没脑子的窝囊废。”

  “慕容臻,你别高兴得太早!”

  他眉头一挑,压低身子,凑上前去,狞笑着在她耳旁悄声说了一句,“忘了告诉娘娘,父皇已册封二皇兄为渤海王,封地在胶东,那里荒凉贫瘠,杳无人烟,并且三面都是海,听说风景好得很。”

  “慕容小儿,你不得好死!”明贵妃听闻孩儿竟被发配到那种地方,一时急火攻心,两眼一番竟厥了过去。

  宫侍惊慌失措,急忙上前扶持,“娘娘!娘娘!”

  慕容臻面无表情大步走出内宫,赵全跟在主子身后,心里十分委屈,真不是他冲撞太子,是太子冲撞他主子,他身为侍卫,总要护主才是。

  自君王对太子心存不满的风声传出后,哪个宫里的主子没在废太子一事上推波助澜,落井下石,只有他主子什么害人的事情也没做过,不仅没做,甚至还在殿上为太子求情,否则陛下怎会把胶东划给一个废太子做封地,而且那地方也远不像他主子方才所说的那般荒凉,相反虾蟹肥美,渔业发达,百姓富庶,是个好得不能再好的地方。